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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色美人有话说[综武侠]
作者:一只白白
简介:
十七是一个绝色美人,在穿成画皮/花妖/机关等非人类之后“听说了吗!传闻名捕铁二爷一向不近女色,谁知道私下却和一只吃人心的画皮艳鬼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四条眉毛的小凤凰风流多情,不知伤了多少女人心,如今竟栽在一个没有心的机关美人手上,真是...
第1章 画皮(一)
烈日炎炎,万里无云。官道上行来一路人马,十七八个威风凛凛的汉子骑着好马,密不透风的围在一辆马车四周,车尾竖起一面黑底红字的大旗,上有“威远镖局”字样。天下第一镖局。这等黑白两不沾的行当能做到这份上,靠的就是三条硬道理,一是在官府有硬靠山;二是在绿林有硬关系;三是在自身有硬功夫,三者缺一不可。打头的汉子一张国字脸,浓眉虎目,正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扈十三,有人出了一千两黄金,叫他日夜不休的护送一辆马车到汴京的诸葛神侯府去。一千两金子是多,却也是他们的买命钱。扈十三接了这趟镖,出门时的三十九个兄弟折损了一大半,又想到这一路上的波折,不由得多叮嘱了几句,生怕在八十一难的最后一关栽了跟头。“兄弟们,再有一日就到汴京,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要提防起来,这一趟镖万不可出了差错。”几人应了声“是”,听有一人叹气道:“不过是一辆空马车,也值当咱们费这么大力气,那可是一千两黄金,莫非是哪个冤大头有钱没处花不成?”一旁的镖师对他啐了一口,先骂了一句娘,又奇怪的道:“你怎得知道是空马车?说不定里头放的是字画古董,金银珠宝,还有个绝色美人呢!”“……”车辙这么浅,几日里不见一点动静,肯定是没有人的,再说字画古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要一千两黄金护送?也不怕路上颠簸给摔碎了去。扈十三听的直皱眉,似是十分忌惮一般,回头看了一眼摇晃的车厢,开口呵斥道:“休得多言!”一人心中不忿,忍不住道:“兄弟们不过是抱怨几句,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十三爷是不是忘了,为了这劳什子的马车一路上死了多少个弟兄么?”“……”扈十三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道:“一千两金子的镖有多大风险,兄弟们也不是不知道,既然签下了生死状,在走镖的路上丢了命也与人无尤!”“与其说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快快赶路,若是最后关头出了差错,回去挨个到堂口领鞭子罢!”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悄无声息的加快了行进速度,掩着车厢的竹帘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让人无法发觉,本该空荡荡的车厢里竟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美人。她伏在马车上,柔软、潮湿的发丝如海藻一样丰润,唇上一粒殷红的小痣,看起来像一滴渗出的血,只看一眼就能叫天底下的男人失魂落魄起来。说来也奇怪,正午的毒日头连常年风吹日晒的庄稼人也要避一避,不过隔着一层竹帘,车厢里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热意,反而阴风阵阵,冰冷刺骨。在这狭窄、阴冷的车厢之中,这个素色衣裳的美人长睫颤了一下,缓缓的睁开双眼,待适应了新身体带来的不适,她也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十七。或者说是代号。不多时,行进的马车忽的晃动了一下,一只卷轴滚落在地上,十七拾起来吹去浮尘,徐徐展开。大雪压枝头,本该傲雪的红梅落了一地,被碾进尘土之中,艳丽的触目惊心,像是人死时飞溅的血,画面正中则是一片空白,令人心生怪异之感。这是一副《美人折枝图》,是威远镖局收了一千两金子押运的货物,也是十七如今寄身的地方。她是一缕没有过去的幽魂,每一次醒来都是一具新的身体,有时是盗帅偷来的白玉美人像,有时是移花宫中的一株墨玉梅花,这次则是一张画皮。还是一张含冤负屈的美人皮。十七合上画卷,在意识之中道:“系统。”系统现字:方士剥二八姝丽之皮,以美人骨血作画,画中女子似喜还嗔,宛若真人,谓之画皮。特质一:画皮,鬼属。作为画在人皮上的美人,你畏光怕火,喜食阳气,美貌靠人心来维持,三日不吃就会露出鬼相。特质二:此恨何时休?你被方士剥皮而死,恨意滔天,对天下负心男子恨之入骨,此仇一日不报,一日不得转世投胎。十七看到剥皮二字,心中十分不适,待看到最后一行,才道:“看来这一次除了给气运之子传一句话,还要为美人皮报仇雪恨才能离开小世界。”系统闪了两下,安静如鸡。十七也不在意,她是一缕没有记忆的幽魂,只依稀记得在小世界之中必须为气运之子传一句话。
系统和她一样,也丢失了许多数据,一点任务提示都给不出来,除了在宿主的脑子里睡大觉,就是做下一次任务的3D建模,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因说错一个字,就会被宿主残忍的屏蔽。那是在第一个小世界的时候,十七的身体是古墓中的一只玉蜂,气运之子叫杨过,那一次的传话是让他不要抛下被点穴的小龙女去和义父学武功。任务完成之后,系统找回了一部分资料,发现在原本的世界线之中,杨过下山之后遇见了一众美人,仍是对小龙女言听计从,痴心等待了十六年。系统若有所思,系统恍然大悟!气运之子的一生会遇见无数惊才绝艳之人,或是挚友,或是宿敌,而说一句话就能让他一刻不忘的只有三个人:生身父母,授业恩师,早逝红颜。“我计算过了,对于你来说成为气运之子的亲爹是有点难,但是做他的心上人就很容易了呀。”系统用了一个晚上试图说服十七:“我的建模专业课可是一百分!在这样的小世界里,只有陈圆圆和香香公主的美貌值可以pk一下,你相信我。”十七:“……”下一秒,喋喋不休劝宿主和气运之子谈恋爱的系统被关进了小黑屋,两个小世界之后才放出来。艳阳高照,轻薄的竹帘几乎遮不住透进来的日光,比起杀人索命的厉鬼,挖心之时还需要以美色引诱的画皮更像是一只艳鬼,也就更加畏光怕火。十七恹恹的叹了一口气。她有一点饿,那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并不是吃点什么可以满足的饿,而是整个人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样的虚弱感,是体内鬼气在一点点溃散。系统道:“不吃人心,这张皮就要坏掉了。”十七的视线飘忽了一下。她不是第一次做鬼,却是第一次做画皮鬼,直接掏心也太不雅了些,而且她也不喜欢吃肉,连宫中的御膳都吃不下几口,更别提血淋淋的人心了。系统:???系统吓了一跳,道:“有一说一啊,人类可不在你的食谱上,文学意义上的吃可以,物理意义上的吃不行!”十七道:“我是素食主义者,才不吃人。”想要维持这具皮囊的美丽,不吃人心,就只能依靠男子的阳气了,且越是内功深厚、元阳未泄的男人就越是有效,如此一想就没有第二个人选了。系统一脸警惕,道:“你要干什么?我绝对不允许气运之子以外的人来侮辱我的建模!不行!”“……”十七看了一眼车厢外的镖师,一个个气息驳杂不纯,早非处子之身,实在是叫人倒尽了胃口,于是道:“那就只能对不起气运之子了,我记得他是叫铁手?只希望这个人不是铁石做的心肠就好。”不吃人心,她的美人皮就会腐坏,一点点露出狰狞的鬼相,剥皮而死的女鬼模样十分可怖,恐怕一见面就要被人家物理超度了,谁会去听你说话。系统努力按住上扬的嘴角,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得意,道:“这么说,你是同意我的观点了?”道歉,给三个世界之前被关小黑屋的我道歉!十七对它一笑,意味不明的道:“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若是他和杨过一样已经有了心上人,恪守男德、坚贞不屈、宁死不从,那我就没法子了。”系统:“……”这一次的任务对象是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他的臂力过人、内功深厚,是四大名捕当中内力最高的一人,仅次于其师诸葛正我,且个性正直温厚,为人洁身自好,从未听说有什么红颜知己。唯一的问题是,他是个正人君子。系统终于生出了危机感,道:“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霸王硬上弓,这时说的话他也一定记得。”“……”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十七柔声道:“你可真是个小天才,说得好,下次可不许再说了。”这方法当然不可行,一来铁手是公门中人,又行侠仗义多年,一身浩然正气最克制鬼物,二来他是小世界的气运之子,这样做和找死没什么区别。系统又被关进了小黑屋。“尽管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是我一定很会谈恋爱,而且你应该对自己的建模多出一点信心。”十七抚了一下唇上的小痣,柔声道:“这张脸很美,美得几乎可以颠倒是非,只要他没有一见面就划坏这张皮,那么一切就还有转机,不是吗?”
第2章 画皮(二)
三日后,汴京神侯府。扈十三坐在一张精致的檀木椅上,手中端着一盏香气袅袅的茶,额上不知不觉冒出了一丝冷汗。在他的对面,一个清癯的老者目中含笑,神态悠闲的抚了一下银白的胡须,道:“原来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当面,是老夫有失远迎,还请勿怪。”这位老者正是诸葛正我。扈十三坐立不安,忙道:“先生言重了。”说罢,他取出一只狭长的木匣,放在二人正中的一张白玉小桌上,这木匣十分古朴,一看就有二三十载的年头了,在合口处挂了一把小小的铜锁。诸葛正我的目光一转,奇道:“这是?”扈十三拱了下手,如实道:“半个月前,有人出了一千两金子,让在下送一样东西来神侯府。”他吞了下口水,额上不断冒出冷汗,看起来已经紧张的崩成了一根弦,这让诸葛正我有点意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扈十三也是道上有名的镖头,人称十三爷,心理素质极强,怎么此刻表现的竟与受审犯人无异。诸葛正我心念一转,伸手取下小锁,将那木匣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只白玉做轴心的画卷,与此同时,空气中也出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甜腻诱人。一时之间,他竟也分不出这到底是什么香。扈十三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诸葛先生思忖片刻,并未揭人短处,只是小心取出画卷,才展开一点就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这并不是一张古画,看笔触不过最近二三十年才作成,画纸却雪白柔软,细腻均匀,仿佛刚刚裁成,而这诡异的香气竟是从画纸之上一点点散发。他停下动作,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扈十三的神色迷醉了一瞬,忽的清醒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道:“听闻先生乃是风雅之士、文林之仙,在府中收藏了许多古籍孤本,字画经书,而在下不过是粗人一个,就不打扰先生赏画了。”诸葛先生最爱的是:琴、棋、诗、书、画。这一点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不知是什么人,竟舍得一千两金子只为送一幅画来。诸葛正我出神了一会儿,见扈十三要走,客气的留了一下,不经意中道:“雇主可有留下姓名?”扈十三的脊背一凉,道:“未曾留下姓名。”说罢,他擦了下额上的冷汗,仿佛有一只老虎追在屁股后一样,千恩万谢、马不停蹄的告辞了。诸葛正我沉吟了片刻,一边在白玉小桌上展开画卷,动作比一只蝴蝶落在花蕊上更轻柔,一边轻叹一声,道:“去一趟旧楼,让铁手过来看一看。”他的身旁立着一个绿罗裙女郎,柳腰纤纤,正是神侯府的大总管严魂灵,闻言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把铁手带到了正厅上。铁手许是才练完功,只穿了一身玄色铁衣,葛色长袍,看起来丰神俊朗,气宇不凡,目光中有一股令人心生好感的暖意,行了一礼,道:“世叔。”诸葛正我微微一笑,道:“不必拘礼。”他招了一下手,示意铁手上前一观,自己也敛目望向这出自不知名方士之手的美人图,一手抚着银白的胡须,神色之中说不清是悲悯,还是惋惜。“这是……?”铁手几步走上前来,往常不是没有人给诸葛正我送来珍贵字画,可先生一向赏过之后就退还,绝不留下,这一次破例收下,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他心下转过了几个弯,正在奇怪之时,忽的闻到一股不知名的幽香,低头看去,不由心神一震。大雪压枝头,点点红梅落于雪上,一个披着毛绒斗篷的美人立在雪中,乌发如云,美目流转,手持一截落了雪的梅枝,唇上一颗殷红如血的小痣。右侧还题了一行小字:女人皮上胭脂痕,骨头为笔画作坟,夜半分金面带笑,人心岂有鬼魅真。“……”铁手行走江湖多年,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可哪一个也不及这画上的女子,只寥寥几笔,勾勒出三分神韵,就能让天底下的男人看一眼就方寸大乱。诸葛正我抚了一下银须,并不言语,待铁手回过神来,这才微微一笑,询问道:“看出什么了?”铁手苦笑一声,低声道:“弟子惭愧。”这一句话出口,他的目光已十分清明,也就发现了画卷的不同寻常之处,伸手一抚,不由“咦”了一声,道:“这画纸雪白柔软,不像是寻常纸张。”诸葛先生的银眉低垂,神色淡淡,口吻之中有说不出的复杂,叹道:“不错,这并不是纸,而是一张经过秘法炮制的人皮,还是一张女人的皮。”铁手惊道:“什么!”
诸葛正我道:“若我猜的不错,这皮还是从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身上活剥下来的,这股清幽的香气,也不是什么香料,而是女人皮肤上的香气。”这话一出,仿佛在隆冬腊月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骇人的凉意一丝一缕的渗到了骨头缝里。铁手的目光一下子沉重了起来。不要看他的名字叫铁手,就当他是铁石做的心肠,恰恰相反,他是个再温柔、也再好心肠不过的人了,听到这样残忍的事,实在没法叫他不难过。他的一双眸子本来温暖得如一盆炉火,此刻却深沉的不见底色,说道:“也不知是什么人这样残忍,做下如此惨案竟还有胆量把画送到神侯府。”严魂灵也是女子,只想一想这样的惨状,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女人在这世道上可真是不容易,只是活下来就已经费劲了一身气力。”说罢,她走上前来细细察看了一番,道:“这木匣的纹理直而均匀,应该是槐木的心材,不是什么贵重之物,用它来装美人皮是否有些草率了?”那美人图是以妙龄女子的人皮所制,画中女子似喜还嗔,宛若真人,且触之柔软滑腻,说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而槐木心材的市价才十五文一尺。铁手在心中喟叹了一声。他的语气宁定温和,似乎下定决心要去做什么事一样,一双虎目里有亮堂的、让人觉得无事不可成的光,道:“不错,这案子正可以从此处去查。”严魂灵一听大惊,道:“你疯了?这是二三十年前的案子了,死者是谁都不知道,去哪里查。”铁手微微一笑,心中却生出一股奇特的、涓涓的暖意来,道:“难是难,可我既然看见了,就要去查,否则岂不是对不住这位姑娘枉死的冤魂?”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向秉公行事,要他知晓这样的惨案却不还死者一个公道,那是不可能的。诸葛正我道:“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了。”他这个弟子一向个性温厚,且心肠软,是最见不得人受苦含冤的,如今无情几人不在府中,且铁手又常与字画为伴,把这件事交给他去查正合适。铁手道:“世叔有何吩咐?”诸葛正我一抚长须,道:“威远镖局的人一时不会离开汴京,老夫已命府内的人手去查,在两三日之内大概就有眉目,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了。”说罢,他将画卷小心合起,放回木匣之中,然后将这价值万金的美人图郑重的交到了铁手手中。铁手所住的地方,是神侯府南面的一处旧楼。旧楼中收藏了不少古籍、经书和稀奇古怪的字画,除了几个师兄弟之外,平日里几乎从未有人光顾,日出日落,只有数百座罗汉的泥塑与他作陪。一回到旧楼,铁手的脚步似也轻快了几分。天色已晚,一灯如豆。人皮制成的美人图徐徐展开,在一阵甜腻的香气之中被人细细的抚平,这双手是多么宽厚,多么有力,那么此刻的动作就轻柔的有多么不可思议。画上的美人披着毛绒斗篷,明亮的眸子里似乎含着泪水,欲语还休一般,也向画外的人望过去。“……”铁手叹息了一声,温声道:“对不住了,这位姑娘,为了给你申冤不得已行此冒犯之事,你若在天有灵,也请谅解,让我快些找到害你的凶手。”不过是一张人皮,他的神色却这样郑重,可见平日里的秉性也十分和善,心肠比妇人还要柔软。天色更深了,一阵阴风从门外刮过,灯火忽明忽暗一闪一闪,一股沁入骨髓的凉意自地下缓缓的升起,这炎炎夏日的夜晚,竟忽的起了大片雾气。一片殷红如血的梅花落下来。铁手伸掌去接,心中疑惑,盛夏时节哪里来的梅花呢?他的眸子不自觉的追寻到它来时的方向。一个手持红梅的美人站在小桌旁,肌肤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美目流转,红唇香软,眸子里映出一片潋滟的水光,一颗殷红如血的小痣分外的勾人。铁手呼吸一窒、心神俱震。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女人,一举一动有如艳鬼一样勾人,只要她笑一笑,叫人把心挖出来也甘愿。而最让人惊讶的是,这女子赫然与人皮上所画的美人一模一样!若说有何不同,大抵是画师的笔力不足,摹不出十分神韵,只绘得出她三分容光。“来呀。”明暗不定的烛火下,美人幽幽一笑,伸出一只雪白的、如玉的手掌,柔柔曼曼的道:“过来呀。”铁手:“……”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转目一看,人皮上画的美人果真也不见了,画中只剩下满地风雪与梅枝。他实在是见过太多江湖上的风浪了,可遇上这样超出认知的事还是头一回,一时间不由得怔住。
第3章 画皮(三)
一阵阴风吹过,手持梅枝的美人立在白茫茫的雾气里,眼波流转之间似能叫人的骨头都酥了去。这是话本子里的经典开场。对于男人来说,这一幕的惊艳一定大于惊吓。十七走近了一点,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在铁手的胸膛上嗔怪似的一点,道:“不是说要为我申冤么?方才还摸了我的皮,现在又害羞什么。”她的指尖冷得刺骨,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柔软的肢体和死人一样冰冷,吐息湿冷的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凑近,那股甜腻的香气更浓郁了。铁手沉吟了一下,镇定的道:“对不住,为了查案一时有所冒犯,姑娘是这张人皮的主人吗?”说到“人皮”二字,他的语声似不忍一般,轻轻的叹了口气,分明是为查案而询问,却无端让人觉得他的态度是柔和的,令人一点也不觉得冒犯的。十七的眸光一转,视线落在一旁空空如也的美人图上,道:“你说那张人皮?是从我身上剥下来的,那时我还活着呢,一身的血,衣裳都湿透了。”她不是被活生生剥皮的可怜女子,却用了对方的皮化作人形,这几日不吃人心,已切实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切肤之痛,整个人要被撕裂一样难捱。铁手的眸子里带了一丝歉意,道:“这桩案子既然落在我的手上,就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所谓天理昭彰,善恶有报,一定会还姑娘一个公道。”他的声音宁定温和,并不如何震耳,却自有一股令人信任的气度,一瞬间唤起了身体中残存的记忆,让十七眼前一个恍惚,见到了美人皮的过去。“公道……”她不知身在何处,只是隐约看见一个素色衣裳的女子跪在公堂前,哭泣祈求,而堂上的父母官一拍惊堂木,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娶之事乃是天经地义,你叫本官如何给你一个公道?”一听到这句话,似乎心口压上一座大山,一股令人喘不上气的绝望席卷而上,让十七双腿一软。铁手一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道:“姑娘!”女人的身体过于柔软、冰冷,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蛇,幸而铁手浑厚的内力、坚定的意志都足以让他压下心中一切杂念,不像寻常男子一般失态。“……”十七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失态只有一瞬,可铁手是一个阳刚的雄壮男子,臂膀火热的烫人,对于画皮这样的艳鬼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猎物。何止男子会贪恋女人的身体,这具冰冷的身躯也在渴望将他吞吃入腹,要么挖出心脏,化作人皮的养分,要么吸干阳气,叫他也化作阴间的鬼物。这是死人对于活人的嫉妒。人皮的主人死的太过凄惨,恨意滔天,她的记忆和情感困在这张人皮里,此仇一日不报,此恨一日不休,这怨恨也在悄无声息之中影响到了十七。她定了下神,道:“我死的时候心中怨恨,曾立下誓言,从今之后天底下的男人见一个,就杀一个,如今做了鬼,倒是有人要还我一个公道了。”铁手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一双眼睛在深沉的夜色里,有比炉火更亲切的暖意,他用一只温暖的、有力的手扶起了她,缓缓说道:“都过去了。”伴随着这句话一起传来的,还有他身上源源不断的暖意,仿佛连寒冬腊月的坚冰也可以被融化。十七目光盈盈的望了他一眼,道:“对,都已经过去了,人也死了几十年,还要什么公道呢?”一个堪比妲己的绝色美人,这样柔顺的伏在他的胸膛上,似乎做什么都不会反抗一样,铁手却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只在心中怜惜她命途多舛。他的神态温文,道:“姑娘在我面前现身,难道不正是为了来帮我破解人皮案,让杀人真凶不再逍遥法外,也让自己大仇得报、沉冤得雪的么?”还真不是。十七掩唇一笑,道:“你是个正直有礼、胸襟磊落的好人,所以遇见人也都往好处想,可惜天底下的好人实在是少,这一回你猜错了,大捕头。”她说一句话,冰冷的身体就压近一分,到最后一句轻不可闻的“大捕头”,几乎已是在铁手的耳旁吐息了,身上那一股甜腻的香气也浓郁到了极致。“……”铁手一向处变不惊,谈笑之间,面对千军万马也无所畏惧,这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英伟的容貌上神色一点不变,耳尖儿却染上了一抹薄红。“人心尚且隔肚皮,更何况是鬼呢?”十七伸出一只没有血色的手,轻轻放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道:“我的皮要坏了,不吃人心,我就要死了,谁叫你自己撞上来,非要当我的猎物。”铁手不闪不避,身姿和修竹一样挺直,看起来气定神闲,道:“姑娘不必自轻,以你的本事若是想要杀我,又何必多费口舌等到现在?更何况……”他说了一半,忽的止住了话。美人道:“更何况什么?”铁手微微一笑,用一种俗世称之为深情,而他本人可能一无所知的温柔目光,一瞬不瞬的凝望着她,道:“更何况,我相信一个会说‘可惜天底下的好人实在是少‘的人,决不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十七柔柔的笑了起来,若不是她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几乎让人以为是害羞了,道:“不错,我的确不是来害你性命的,难道你就没听说过么?”她的目光垂下来,落在铁手的窄腰上勒着的系带上,语声轻柔的道:“夜深人静之时,有一书生挑灯夜读,忽有一美貌的女子前来,言愿与其结夫妇之好,不求名分,只求能与公子春宵一度……”
说到“春宵一度”,她的语声十分轻柔,尾音中带了一点勾人的笑意,撩的人心痒。铁手摇了下头,道:“假想空谈,岂可当真?”他是个踏实稳重的人,从来不相信天底下有凭空掉馅饼的美事,况且身为男子不洁身自好,贪图美色又不肯负责,这样的行径实在让人十分不齿。十七却道:“我若说这是真的呢?”她的眸子如天上的星子一样亮,柔软的唇一开一合,柔声道:“若能申冤雪恨,让妾身做什么都可以,到了他日恩人另觅佳偶,我也绝不纠缠。”铁手忽的笑了起来。他的神色温柔,有一股令人动容的暖意在其中流淌,语声中有年长者特有的包容,说道:“我是个捕快,捕快办事只求一个公正,绝不会以此来要挟人行不轨之事,姑娘也万不可如此轻贱己身。”系统跪下给他磕了个头:你可真是个君子。可惜,艳鬼怕的就是君子,若是楚留香和陆小凤在这里就好了,再不济也能先吃一口,将体内的亏空弥补上一些,省的每一日正午痛的死去活来。十七不怕死,却很怕疼。她的话锋一转,道:“既然是个捕快,怎么威远镖局的人对你这样客气,一口一个二爷,还说你叫铁手,可我看你的手也没有铁那么冰冷坚硬。”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系统却一个哆嗦,一起度过了几个小世界,它一早就知道宿主不是什么好人一肚子坏水,多情又薄情,没有道德底线。在第一个小世界中,十七十分喜欢少年气十足的小杨过,然而古墓中油水太少,小杨过跑出去烤了一只兔子,剥皮去骨,宿主一看就移情别恋了。人类的道德观念一向不被她放在心里,若不是生来只吃素食,嫌弃肉类腥臭,怕疼的宿主为了不露出鬼相,受切肤之痛,说不定真的会生吃人心。铁手微微一笑,解释道:“不过是给神侯府一个面子罢了,跟我可没什么干系,至于铁手么……我本姓铁,名游夏,因为一身功夫多是在手上,所以江湖上的朋友们就给了我一个名号叫做铁手。”说完,他又道:“不知姑娘的名姓是什么?”十七思索了一下。美人皮生前叫什么,她还真的不知道,于是眸光一转,道:“你拒绝我,我不想告诉你,再说了你不是说要为我讨一个公道么?那就自己去查。”她伸出一只手,在铁手温暖的掌心轻轻的搔了一下,这只手像是一朵小小的玉兰花,指尖动一动就让人想入非非,笑盈盈的道:“我只告诉你,我在家中姐妹行十七,平日里他们多唤我十七娘。”铁手有些窘迫的轻咳一声。对于男女之情,他一向是拿的起,放不下,因此甚少与女子如此亲近,从不知软玉温香是何等滋味,如今美人在侧,一整个身子竟僵的像块木头。这样的反应真是让十七喜欢极了。比起杨过、小鱼儿和楚留香,似铁手这样纯情的气运之子实在不多见雄壮英伟的高大男子,平日里说话落地做金声,是群龙之首,谁知被女孩子牵一牵手就红了耳朵,摸一摸胸膛就窘迫起来。越是纯情、内敛的男人,就让人越想欺负他。十七叹了口气,拉起一截衣袖,露出纤细到令人怀疑一碰就碎的手腕,一只手在铁手的口鼻处轻轻的拂了一下,道:“你闻到了吗,是不是很香?”“……是。”铁手的手掌握住又松开,有些不好意思,空气中的香气几乎浓郁到了极致,甜腻的让人连骨头也酥了,逸满在口鼻之中,让他一时之间不敢细闻。美人幽幽的笑了一下。“只可惜,这是人皮腐败的气味,方士的法子只能让我的皮一时不坏,可如今过去了二十多年,术法不管用了,我身上痛的厉害,也冷的厉害。”她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明亮的眸子里浮起了一层水雾,就算铁手是铁石做的心肠,此刻也要化作绕指柔了,更何况他本就侠骨柔情,仁慈温柔。他动容道:“你”十七仰起头,主动吻上铁手的唇,试图从中汲取出一点暖意,一双柔软的手臂也环上他的颈项。她一点也不羞涩,星子似的眼眸中映出一片潋滟的水光,纤长的眼睫颤了一下,在他的唇上轻轻的咬了一口,呼吸交融之间,柔声道:“救救我。”顶多再过三日,她就会露出画皮的鬼相,变成一个血淋淋的、青面獠牙的怪物。一个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是绝不允许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铁手的呼吸一窒,下意识搂住女人的腰肢,他的脸庞因羞涩而泛红。双手紧握成拳,反复的松开又握紧,被这个吻定住了后退的脚步,心神俱震。门窗大开,撒下一地的月色,虫豸的叫声也不见了,似乎天地之间就只剩下这美人绝艳的容光。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用尽了一切气力来敛定自己的心神,不肯就此做出趁人之危的事来。可惜面前的美人却不打算放过他。她的目光盈盈,开始实施道德绑架,道:“你若是想我再受一回剥皮之苦,就尽管推开好了。”
第4章 画皮(四)
一夜过后。铁手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怀中的美人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在空气中隐约还留存有一缕香气,桌案上展开的画卷旁,被人留下了一截盛放的梅枝。这几乎像是一个绮丽的梦了。他的脸庞红了红,起身穿衣,锦被掀开的那一刻可以清楚的看见,蜜色的肌理上布满了暧昧的血痕,赭石色的劲装一穿上身,隐约有一点刺痛感。“……”铁手快步走到桌案旁,不出所料,美人已经回到了人皮画卷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空气中的香气似乎淡了一点,不再甜腻,变成了清幽怡人。他细细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其它的变化,视线却不由落在题字的最后一句:人心岂有鬼魅真。下一秒,地上升腾起一阵白雾,“鬼魅”从画卷中走了下来,笑吟吟的道:“大捕头,你醒了呀?”她的神色十分饕足,一夜未睡,却看不出什么倦怠之色,眼角眉梢带着撩人的春意,立在日光下的身体隐约有一点虚幻,似乎下一秒就会消散了。铁手侧了下身,挡住了窗外落进来的日光。他与人皮上的美人一夜缠绵,身上也染上了一丝清幽的香气,并不甜腻,反而透出一股红梅似的清冷,似乎盛夏的炎热也一并被这冷意给驱散了。一想到昨夜的荒唐,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庞上的红意才要褪去,又一度蔓上了耳根,心中亦生出一股豪情来,似乎这时去做什么事都办得成。十七粲然一笑,心情甚好,道:“怎么了?”天可怜见,每一日正午她都疼的死去活来,恨不得杀人泄愤,一丝光亮也见不得,难得有这样痛快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都好极了,竟也不饿了。铁手道:“你的身体如何,还疼不疼?”他的神态温文,眸子是深沉的黑色,却一点也不孤寂,只是有些羞涩,目光流淌着融融的暖意。眼前的美人,是能够在男人掌权的朝代之中于历史上留名的千古绝色,让天子臣服于裙下,哪怕是铁手,在此刻也不由生出一种“何德何能”之感。欺负老实人实在有趣的很。十七眸光一转,似十分为难一般咬了下唇,幽幽的道:“痛的厉害,难怪江湖上的人都说,铁手二爷的一身功夫都在手上,妾身如今可领教了。”说到这里,她纤长的睫毛一颤,忽的落下两滴晶莹的泪来,这般情态,任谁见了也要心如刀绞。“……”铁手握紧双拳,不禁一阵自责。从前若是有人对他说,你会趁人之危,轻薄一个落了难的姑娘家,他绝不会信,哪怕是拿刀子抵在铁手的脖子上,他也要对得住心中的公义二字。可有时,刀剑无法做到的事,美貌反而可以。十七呜咽了一声,实在哭不出来了,不过样子要做足,继续道:“妾身实在是受不住,不若我为恩人寻一门好姻缘,咱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见。”美人垂泪,楚楚动人。铁手叹了一口气,眸子里带着柔情与歉意,真诚的道:“对不住,枉我平日里自以为是个正人君子,竟也做出这等趁人之危的丑事来,这件案子一了结在下立刻负荆请罪,任杀任剐,绝不反抗。”看,分明不是他的错,他却自责的把一切错处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就是老实人的可爱之处了。十七忍不住笑了,她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一笑起来却如美玉生晕,娇艳不可方物,道:“快别说了,我的大捕头,莫非你瞧不出我在欺负你?”铁手对女子一向温柔,在床笫之间也是一样如此,并不如何急躁冒进,贪欢好色,反而是她情到浓时,不能自已,在他的心口处留下了一个齿痕。铁手无奈的笑了一下。他也不恼怒,只是温和的望了她一眼,却好似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这是一种“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气度,独属于这个正直豪迈的男人。十七道:“你这样看我,我又想欺负你了。”她朝铁手一笑,换了一个语气,竟又把方才的那番话重说了一遍,柔声道:“难怪江湖上的人都说,铁手二爷的一身功夫都在手上,妾身领教了…”
铁手:“……”美人目光含情,语声缱绻,艳色的舌尖儿探出来一点,沾湿了柔软的唇,让人不自觉想入非非。他的脸庞涨红,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了。十七勾了下嘴角,道:“不闹你,有人来了。”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对铁手眨了下眼,身形在雾气中一点点不见了,只剩下一张栩栩如生的美人图,无风自动,把自己卷了起来装进槐木匣子中。不一会儿,神侯府的大总管严魂灵果然来敲门了,语声清亮,叫道:“起了没?起了就吱一声。”铁手:“……”他打开门,只见严魂灵一身红衣,手里拿了一把团扇在纳凉,门一开,她的鼻尖儿动了动,狐疑的道:“什么味道,和美人皮不太一样,闻起来像女儿家的胭脂,铁二爷,你不会金屋藏娇了吧?”铁手避而不答,只是道:“出了什么事?”他的语声平静,和往日一样气定神闲,看不出半分不对,于是严魂灵也没有多想,道:“京中出了一桩大案,今日一早,悦来客栈的一个小二在客房之中发现了十七具尸体,你猜死的是什么人?”铁手皱了下眉,道:“十七个人?”汴京是天子脚下,城中又有六扇门和神侯府坐镇,甚少出乱子,不知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在一夜之中做下这样的惨案,完全不把衙门放在眼里。严魂灵也不卖关子,道:“是昨日护送美人图来神侯府的十七位镖师,昨日天色太晚,他们来不及出城,就寻了一间客栈住下,今日就全死了。”血都浸透了地板,一直滴到了大堂中,账房先生正在打算盘,后颈忽的一凉,还以为是哪一间客房漏水了,谁知一摸一手血,整个人被吓得不轻。铁手的神色凝重了起来,道:“没有活口?”他想到了十七,也不知人皮图的奇异之处是否还有旁人知晓,她这样的美人,让人皮画卷也成了一种稀世的珍宝,为此招来灾祸也不是没有可能。铁手只是随口一问,心中并不抱指望。谁知严魂灵摇了下头,缓缓的道:“有,他们的总镖头扈十三活了下来,现在被关在大牢里,口中一直在说些奇怪的胡话,我已请了大夫去看。”二人前往大牢,只见脏乱的稻草堆里蜷着一个男人,他的身形原本是极高大的,这时蜷起来的样子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儿,看起来可怜又可笑。这个人正是扈十三,威远镖局大名鼎鼎的总镖头,绿林中谁见了也要叫一声“十三爷”,走南闯北十几年,想必头一回这么落魄,两眼无神,冷汗淋漓,不是手在抖,就是腿在抖,又是哭又是笑的。铁手有些不忍,见衙役掰开他的牙关,正往里头灌药,许是对着个不配合的犯人,动作不免粗暴了一点,不由道:“不是凶手,怎么关在大牢里?”说罢,喊了一声“我来”,走进了脏污的牢房中坐下,一手扶起扈十三的头,一手端着散发着热气的药碗,先吹了一吹,才一点一点给对方喂下去。严魂灵翻了个白眼,道:“他自找的,我本来叫了大夫,开了几副安神汤,在客栈另给他开了一间房,谁知这小子不识好歹,说什么也不肯住。”“我一想也是,十七个兄弟一个不剩,看见客栈难免触景伤情,于是又提议把他安顿到神侯府,好家伙,他一听竟直接要去撞柱自尽了,只能叫衙役给押送到大牢里,你看,这不是消停多了么。”铁手:“……”他低头一看,扈十三吃了一副安神汤,似乎状态也好了一些,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口中不再胡言乱语什么“不要杀我,不关我事”一类的胡话了。只是有些奇怪,一个人能在天下第一镖局中做到总镖头,肯定不是个软弱的小人,是遇见了什么事才会吓得如此魂不守舍,又为何不去神侯府呢?严魂灵敲了下牢门,打断了铁手的沉思,道:“他受惊太大,估计要睡上两三个时辰,让衙役守一下就行了,这里头也太臭了,我可要走了。”铁手放下扈十三,发现他双拳紧握,其中露出一个杏黄色的角来,是纸制,似乎是什么护身符。他试了一下没有取出来,也不着急,道:“对了,镖师的尸体停在哪里,有仵作去看过了吗?”严魂灵摇了摇扇子,道:“尸体就在衙门的停尸房里,仵作看了一眼,出来就吐了……估计不一般的恶心,你要查就自己去看,我可不去,这一大早上的这么热,听人说都快臭了,要生苍蝇了。”铁手应了一声,道:“我去看一眼尸体,你在这里守着他,等扈镖头醒了就叫人通知我一声。”说罢,打开牢门,步伐轻快的出去了。
第5章 画皮(五)
这样热的天儿,要不是为了银子,狗都不往停尸房里凑,还没进门呢,就先闻到了一股腥臭气。铁手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仵作一脸苦相,正扶着门框干呕,一边吐一边擦冷汗,脸色煞白的像是见了鬼,哆嗦着过来行了个礼,道:“铁手二爷。”看起来吓得不轻。“不必多礼。”铁手有力的手掌扶了一把二人,一眼瞥见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浓而黑的眉蹙出了一个“川”字,道:“好浓的血腥气,怎么回事,可查过死因了?”一边说,一边走向房中停放的尸体,每一具上都蒙了一层白布,被血染的黑红相间,几乎浸透了一直在滴血,还有好几只苍蝇绕在上头嗡嗡的飞。仵作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上前,提议道:“这、这……请恕小人无能,一时判断不出是何死因,不如大人亲自查验一番?”说罢,凑上去小心的掀开了白布。“……”铁手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的叹了口气,在心中道了一句“可怜”,怪不得严魂灵不愿意来验尸了。那镖师的尸体乍一看血淋淋的,头上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皮不沾肉,面目全非,似乎被人丢进开水里烫熟了一样。仵作苦着脸,道:“大人可瞧见了,也不知凶手与其是多大的仇怨,要用上这样狠毒的手段。”铁手走上前,拨开死者被血浸透的头发,看了一眼他头上的伤口,道:“这不是致命伤,只掀开了头皮,一点没碰到骨头,肉还是……灰白色?”他的目光幽深,道了一句“对不住”,伸手捏起一块松散的皮肉,冒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猜测来。仵作跟在一旁,也道:“此人头上的伤口是熟肉的灰白色,似是被人灌进了沸水,充斥全身,才叫一身皮肉粘连不上,活活痛死,可是、可是……”他“可是”了半天,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慢一点说,不要着急。”铁手安抚了几句,把人扶坐在一旁,将一股柔缓的功力注入一些在仵作的体内,见他的脸色不那么差了,这才问道:“可是什么?先生不妨直说。”仵作哆嗦了一下,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死者头上的伤口乃是少见的锯齿型,原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偏偏他的武器也正是一把锯齿状的刀!”“倘若是一例也就罢了,权当是巧合,可小人与同僚每验一具尸体……就越是心惊胆战,这些人头上的口子,竟每一个都是用自己的武器所伤!”铁手道:“会不会是中了药?”他折身回去又看了一下,用一根银针插入死者的咽喉、小腹,取出之后并未变色,看来不是中了药后才被人所杀。那又为什么没有留下反抗的痕迹?仵作的牙齿又发颤了,他的神色惊恐,腿也一直抖个不停,道:“大人……不瞒您说,小人做了二十多年的仵作,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啊。”“这些人、这些人一个个竟是自己割开自己的头皮,灌进热水,杀了自己!这岂是人力所为?”铁手的动作顿了一下。鬼神之说,若是在一天之前,他说不定会觉得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可他已见过了十七,这个人皮上的美人就是一只艳鬼,一到夜里就能化形而出。她若是想杀人,大抵也是不需要亲自动手的,对于男人来说,为了博她一笑,一死又算什么呢?仵作四下看了一眼,又惊惧着道:“一定是鬼上身了,才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来!听说江湖人一个个杀人不眨眼,准是手下枉死的人回来报仇了!”越是和死人打交道,就越是信什么神怪之说。铁手心下沉了沉,面上却不动分毫,对仵作报以一笑,道:“老先生,哪来的什么鬼上身,不过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故作玄虚罢了,不要害怕。”只不过,仵作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样惨烈的死法就是个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又怎么会一点声响也发不出?岂会第二日死透了才叫账房先生发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小人一生行善积德,才不怕厉鬼找上门来,反而是人更可怕些。”仵作抬头看了看,见铁手一派气宇轩昂、丰神俊朗,一双眸子看起来十分坚定,不由信了几分。
他想了一下,也不是那么怕了,又注意到另一件事,奇道:“大人用了什么香,怎么这么久了身上一点血腥都不沾,反而是一股梅花的香气呢?”铁手温和一笑,道:“内子的胭脂罢了。”说罢,他又问了几句案件相关的事,将每一具尸体都查验了一番,确认一切无误,这才离开了停尸房,看方向也不是去大牢审问,而是回了旧楼。·旧楼中有许多不知名的佛像,成百上千的分布在整个小楼,一路走过去,不是菩萨低眉,就是金刚怒目,威严之中带有一丝神性,令人肃然起敬。十七正在一只铜镜前描她的眉。不要误会,不是脱了人皮的那一种,而是和寻常女子上妆一样,只是不用螺子黛,而是用一只沾了墨汁的毛笔,描眉用墨色,若是描唇就用朱砂。“不是才出去不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的钗环已卸了下来,青丝如瀑,水藻一样细密的落在脊背与胸膛,看着铜镜中映出了铁手的身形,似笑非笑的调戏了一句,道:“莫不是大捕头开了荤,食髓知味,一时半刻也离不得妾身了?”铁手:“……”他在男女之情上一向内敛,感情沉而悠长,一对上这大胆又热情的美人,简直就如老鼠见了猫一样,是天生的克星,还没说话,脖颈就红了一片。十七掩唇一笑,柔声改口,道:“说错了,是妾身食髓知味,一时半刻也离不得铁手二爷了。”说罢,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铁手的窄腰,他是典型的猿臂蜂腰,每一分肌肉都紧实有力,并不是玉一样的冷白色,而是一种诱人啃咬几口的蜜色。铁手无奈的道:“……不要胡说。”朱唇翠眉,肤若羊脂,实在是美艳不可方物。只不过是一眼而已,他的身体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似乎有一团火烧了起来,只能以内力压制。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在一旁的窄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道:“我有一件事告诉你,昨日护送人皮图来神侯府的镖师死了,你知道吗?”十七抬了下眸,道:“每一天都有人死,谁死了都不奇怪,你是捕头,应该比我清楚这一点。”她的身子如一条鱼似的滑了过来,柔若无骨的靠在铁手的胸膛上,在他耳边吹了口气,笑吟吟的道:“大捕头,你是在怀疑我么?妾身冤枉,昨天夜里你那么……难道我还有力气去别处杀人不成?”一言不合就开车。铁手摇了下头,温声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想问一问,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其他的鬼物?那些镖师的死因的确有些蹊跷,不像是人类所为。”一谈起案子,他的神色就认真起来了,思来想去也只有十七与死者同行过,或许会有什么线索。十七对他含情一笑,道:“我知道,只是想逗一逗你,叫你别这么无趣,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若是怀疑我,就去拿红绳把我捆了,亲自来审问……”她一定是故意在使坏,柔软的、诱人的唇一开一合,暧昧的擦过男人泛红的耳尖,柔声道:“要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无论想知道什么,妾身都可以告诉你,比如昨夜的……还有……这几式就甚好。”铁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变重了。他的双手握成拳,艰难的道:“你不要……这是白日,我在办公,他们也都是些可怜人,无辜遭此横祸,死在异乡,我总得查出凶手来,还他们一个公道。”老实人又害羞了,十七不逗他了,道:“很可惜,一见了日光我的皮就坏的厉害,实在没什么线索给你,不过若真的如你所说,凶手不是人呢?”她一直在消化阳气,没工夫去杀人,倘若铁手所言不假,那么这个小世界中也许不止她一只鬼。人皮中的怨气和恨意这样重,哪怕没有系统的催化,再过一二十年说不定也会养出一只画皮来。铁手的目光平静,看不出一点惧意,道:“不是人又如何?我是吃朝廷俸禄的公差,就要为百姓做事,谁杀了人都要缉拿归案,鬼也得守律法。”他是个沉着稳定的人,从来不怕犯难,也不怕涉险,更不怕失败,所以他才去做捕快这吃力不讨好的行当,哪怕对手不是人也没有一丁点的畏惧。“好呀,说的真动听,倘若妾身生前遇上的是二爷,现在也不会变成一张见不得光的人皮了。”十七撩起一缕乌黑的发丝,在指尖上绕了绕,对铁手一笑,道:“我死的年头太久,只剩下一腔恨意,许多生前的事都忘记了,不过鬼怪的事倒是可以说一说,那么大捕头……有没有奖励给我呀?”
第6章 画皮(六)
铁手被迫白日宣淫了一回。他去净手,十七云鬓松散,一脸饕足的倚在软榻上,意有所指的瞄了一眼他的身下,眸子里映出一抹笑意,柔柔的道:“真的不要妾身来帮你么?”“……”铁手的脸庞涨红,说:“不必了。”他修长的指尖蜷了蜷,似乎还留有柔软的、濡湿的触感,那么冷,像一枝艳丽的红梅悄然绽放。十七咬唇笑了一下,道:“知道你害羞,那就留到晚上好了,妾身可以做一点……不一样的事。”她也馋铁手的身子。他一向克制又隐忍的神色,蜜色的肌肤上浮起一层薄汗,手臂上迸起的青筋……偶尔不小心多用了一点力,也会用哑的不成样子的语声说对不住。系统太害怕了。它真的觉得十七会把气运之子缠死在床上,她一朝开荤,对这种事新鲜的很,一言不合就开车。不一会儿,铁手带着一身梅花和皂角的香气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条白帕,见榻上的美人一副海棠春睡、浑身无力的娇态,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柔情。“大捕头,怎么不坐过来呀?”十七的眼尾飞起一片撩人的艳色,似喜似嗔的横了他一眼,道:“莫不是才过一日,二爷就对妾身厌倦了,不肯与我这面目可憎的鬼物欢好了?”她的衣衫尽褪,露出初生白羊一般的身子,每一寸肌肤都洁白无瑕,有如软玉一般,莹润有光。铁手被调戏的多了,也不窘迫,只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把衣裳披在人肩头,道:“又来戏耍我。”他并非不负责任之人,一朝情动,和这人皮上的美人有了夫妻之实,自然要告知世叔择日完婚。奇怪,怎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十七拢了下衣襟,又道:“不是厌倦了,那就是喜欢,怕离得太近你身上的平乱玦会伤了我?”一举一动,媚态横生,她这样的美人若说是面目可憎的话,岂不是要叫全天下的女子羞愧而死?铁手没有否认,低声道:“不错,平乱玦是天子所赐,无故不可离身,你方才不是怕的厉害?”二人……之时,美人与他私语,说鬼物一向力大无穷,铜皮铁骨,只有一个克星朝廷,什么黑狗血、童子尿一类的都没有用,鬼怪只怕官差。尤其是可以将官员先斩后奏的平乱玦,对于鬼物来说炙热无比,碰一下就能把人皮烫一个窟窿。十七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她笑的花枝乱颤,衣衫从肩头滑落,几乎遮不住诱人的春光,道:“我的大捕头,女人在床上的话你也信呀?这句话只是想叫你多疼疼我罢了。”铁手神色平静,道:“你说,我就信。”他实在是个正直温柔的人,有时这老实人突如其来的一句,反而比什么天花乱坠的情话都动人。十七摸了下他的脸颊,道:“承你的情,不过妾身的体内有你的气息,平乱玦应当不会伤我。”说罢,她奉上香软的唇,气息交融之间,柔声道:“等一下你查案的时候把我的皮带在身上,倘若是鬼物作祟,就会留下鬼气,妾身自可分辨。”铁手才要应下,又被她竖起一根食指,轻轻点了下唇瓣,道:“切记,不可让旁人得了我去,若是有人把人皮烧了毁了,我也要死,知道了吗?”他的身躯一震,神情也严肃起来,道:“我若没有死,谁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它,决不食言!”十七的心中生出一股情意来,耳中察觉到一个女子的脚步声,这才退开一点,不舍的道:“有人来了,妾身先回画卷中去,你……你早一点回来。”美人在怀,软玉温香。铁手本就想让她堂堂正正的出现,于是抚了抚那如玉的脊背,摇了下头,道:“不用回避,不是什么外人,是神侯府的大总管,也算我的同僚。”他这一下摸的正是地方,怀中的美人一下子软了身子,化成一捧春水,手足都没了力气,柔若无骨的咬着唇伏在他胸膛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十七也一时回不过神来,她只是被那只温厚的手掌抚一抚,半边身子竟然都酥的用不上力气了。作为一个正人君子,铁手不多看、不多碰的给她穿好了衣裳,这一会儿的功夫,在若即若离的触碰下她又是目光迷离,娇喘微微,被勾的动情了。
不一会儿,严魂灵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一边推门,一边无语的道:“我的铁手二爷,你不是去停尸房了么?怎么到处找不见人,扈十三醒了。”她的语声戛然而止。正直守礼、不近女色的铁手,衣衫微乱,臂弯里搂着一个乌发如云的美人儿,一看就知道二人干了点什么事,所以美人的身子软的都直不起腰了!铁手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的介绍:“内子。”严魂灵:“……”她消化了一下话中的信息量,道:“还真是金屋藏娇,想不到你个浓眉大眼的铁手,竟然是第一个找到老婆的,快让姐姐瞧瞧是什么样的美人。”十七抬起眸来,道:“是我呀,严姑娘。”一瞬间,似乎回到了某一个寒冬,梅枝下的美人抬起面庞,湿润的、丰沛的乌发下,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唇上一颗如血的小痣,美的妖异惑人。严魂灵:“……”她的呼吸乱了一拍,两眼发直,大抵一生之中从未有过如此失态之时,道:“我是不是眼花了?”这个一眼就能让人失魂落魄的美人,和人皮画卷上的女人几乎一模一样,是鬼怪吗?还是画中的仙子,应该是了,凡夫俗子又岂能长成这个模样。十七吃吃一笑,道:“记起来了?”严魂灵一下子想通了,眸子里异彩连连,惊讶的道:“真的是画中人……铁游夏,你这个木头!”怎么偏生是他走了大运,怎么就不是我呢?若有个这样的美人儿日日陪在身边,一起说话听曲儿,我也不想嫁人了,恨不得溺死在温柔乡里才好,怪不得这木头铁树开花,真真是叫人嫉妒。铁手见她认了出来,也不卖关子,道:“十七就是人皮画卷上的姑娘,不过从来没有害过”下一秒,严魂灵打断了他,扼腕叹息道:“不必再说了,这段剧情我早已在话本子上见过了。”铁手:“……?”“你昨日不是说了要为她申冤?”严魂灵的猜测有理有据,令人叹服,“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这一句话打动了美人的芳心,所以她半夜前来,以身相许,与你结夫妇之好,是也不是?”铁手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有一说一,还真是。严魂灵十分艳羡,道:“真是天姿国色,我见犹怜,别说是这块木头了,就是女人见了也喜欢,好个铁二爷啊,你今后的麻烦一定要多起来了。”这样的美人,自古以来要么困在帝王家,是可亡一国的妲己、褒姒,要么就在江湖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引得不断的灾祸,权看铁手能否护得住了。二人交谈了一番,话题又回到了杀人案上。铁手沉吟了一下,道:“这十七人死的十分蹊跷,不像是人类所为,又是护送人皮画卷来汴京的镖师,我怀疑还有其他人知晓人皮的奇异之处。”他出道很早,十六岁就是当地的名捕了,后来才带艺拜师在诸葛正我门下,江湖上的奇门手段见过许多了,却也想不到如何叫一个人剥自己的皮。严魂灵抬了下眉,反驳道:“也不一定,说不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威远镖局的仇家可不少,再说了,江湖上的把戏有多离奇你也不是不知道。”什么喷火吞剑之术,身首分离还能与人交谈如常,符纸无火自燃……都是骗人的把戏,有时候用在杀人的案子里,不是老江湖还真被糊弄过去了。铁手摇了摇头,道:“我去验过尸,所以才有此一说,而且在大牢里的时候,我瞧见扈镖头的手中捏着一张黄符纸,似乎是大相国寺的护身符。”大相国寺是天子钦点的佛寺,如果说鬼怪怕朝廷,说不准大相国寺中的几位高僧有什么真本事。严魂灵道:“若真是鬼物作祟,你待如何?”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十七,心道:想不到铁手还是个痴情人,竟一点都不怀疑这画皮美人么?不对,这美人一晚上都和铁手在一起,有不在场证明,见了这样的女人,太监也做不成柳下惠。“还有什么,自然是将其抓捕归案了。”铁手抱了手臂,对她报之一笑,说道:“被你带偏了,具体的事宜去问一问扈镖头不就就成了?何必在这里瞎猜,府衙大牢守卫森严,无论是鬼物还是歹人一时半刻都进不去,想必他也该醒了。”严魂灵一拍大腿,道:“真是奇了怪了,我就是来通知你这个的,谁知见了你的红颜知己,竟然被迷的五迷三道,连正事都给忘了,快来快来。”说罢,起身带头出去了。
第7章 画皮(七)
府衙大牢。扈十三醒了,可他却恨不得自己没醒,或者有哪个好心人能冲过来当头一棒,把他给打晕过去。“不要问了我不知道,也不想死!”他的脸色很差,头发枯草似的覆在头顶,痛苦的道:“我当时晕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我求求你们不要再问了,就当是仇家上门寻仇不行么?”“事关人命,岂可儿戏?”铁手沉声,道:“扈镖头,你能在绿林上闯出十三爷的名号,就决不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想一想你的十七个兄弟,莫非你就不想给他们申冤?”扈十三道:“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他不知是哭还是笑,目光似乎已经麻木了,咬牙道:“铁二爷,你也是镖师出身,应该知道这行当里头的规矩,一群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哪个不是仇家遍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早认命了!”热烈的日光从窗口照进来,一只老鼠从成堆的稻草中窜出来,在他的靴子旁嗅了一下,跑掉了。铁手笑了,道:“十三爷,你认不认命,是你的事,要不要查出真凶,是我的事。官府办案,你只管配合就是了,遮遮掩掩的算什么英雄好汉?”他的身躯高大雄壮,目光灼灼,漆黑的眸子里有一种无事不可成的信念,叫人忍不住去相信他。“……”扈十三自嘲的重复了一遍:“英雄好汉?”他蜷在角落里,忽的冷笑了一声,道:“你也要死了,死人还申个什么冤,铁手二爷,你一身的鬼气,自身尚且难保,就不要来管我的闲事了。”铁手的眸子沉了沉,道:“你看得见鬼气?”一个习武之人,为什么也看得见鬼气,是他手中那张大相国寺的符纸,还是阴阳眼一类的法眼?难道杀害十七位镖师的凶手,真的是一只厉鬼不成,可除了人皮画卷外一群镖师能惹上什么鬼。扈十三无动于衷。他面如死灰的看了铁手一眼,道:“这不干你们的事,说到底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才害死了兄弟们,我早该知道,一千两金子岂是这么好拿的。”严魂灵一扬眉,道:“看见了没?他的嘴这么硬,方才灌药的时候就该让那几个衙役烫死他。”她心思一转,似笑非笑的吹了下指甲上的凤仙花汁,故作讥讽的道:“铁二爷,就你好心肠,非要伺候大爷似的给吹凉了,你看看人家领情么?”铁手目光平静,并不动怒。他的心肠柔善,对人一向是能让就让,能容就容的,并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是摇了摇头。扈十三听见他温声道:“扈镖头才失去了十七个弟兄,心中一定不好受,我们不可逼他太紧。”这话一出,他的脸皮不由灼热的抽痛了两下。“……等一下。”终于,在铁手和严魂灵离开之前,扈十三苦涩的叫住了他,道:“铁手二爷,你是个好人,我本不想叫你来管这件事,可你一身鬼气,左右也是个死,告诉你也无妨……说来二位可别不信,我的十七个兄弟不是被人所杀,而是死在厉鬼的手上!”铁手神色不变,听他继续说下去。在半个月前,有个蒙面人送了一千两金子到威远镖局来,叫他秘密的把一张人皮画送到汴京去。一千两金子的镖,那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扈十三二话不说就接了这个任务,谁知在接手槐木匣的那一刻,他忽的打了个寒颤,仿佛在大夏天被谁泼了一盆冰水似的,寒毛直竖,心跳如鼓。“……我先前不知道,后来才发觉那是师父留给我的护身符在预警,叫我不要为了钱接这趟镖。”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眼神复杂,一时间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道:“我师父是大相国寺的一位高僧,说我命中应有一劫,将一块佛骨磨碎之后混入朱砂,写了一张符咒……就是它在向我示警救命。”那是一张杏黄色的符纸,看起来已经有许多个年头了,边缘磨起了毛边,上面的朱砂已不再艳丽如血,灵性却一点也没失,原来是混入佛骨为墨。铁手神色了然,道:“怪不得,扈镖头一身横练功夫从无敌手,原来是大相国寺的俗家弟子。”
扈十三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其实那会儿我就有点后悔了,可是一千两金子摆在面前……”他没有忍住诱惑,与几个兄弟一起接下了这趟镖,送走雇主之后,其中一人说:“什么金贵的物件值当用一千两金子去护送,咱们先来开开眼!”仗着艺高人胆大,几人打开了人皮画卷,先是闻见了一股甜腻的香气,精神一振,发觉上面竟画了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似喜似嗔,宛若真人。铁手摸了下怀中的画卷,心道:是十七。她一定没在这几人面前现身,不然谁会舍得把这样一个美人送给别人呢?可不是为了人皮中的鬼扈十三又为什么不肯去神侯府呢,他在害怕什么。“接下来呢?”他的视线一转,落在扈十三的脸上,只见这八尺大汉涕泗横流,目光麻木的说道:“接下来……”接下来,为了这个画上的美人属于谁,兄弟们争吵不休,不知怎么竟打了起来,十几年的兄弟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女人自相残杀,像是着了魔一样!血,到处都是血。不知过了多久,扈十三清醒了过来,他的手上全是血,不知道是杀了人还是受了伤,疼的冷汗淋漓,发觉关系平日最亲近的兄弟们已死了个精光!“陈二哥,小杨兄弟……他们全都死了!”回忆到这里,他痛苦的跪了下来,两只手抓紧了蓬乱的头发,似是在忏悔,道:“我知道是那张人皮画干的,我要去烧了它……我拿着它,往烛火上凑,一下就把画上烧了个窟窿出来!可是人皮上的美人在哭泣,她哭出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她在哭,她是无辜的……”“…………”在一片可怕的沉默之中,严魂灵审视的视线落在铁手的身上,微微眯起美目,暗示的抬了下眉。这画中的美人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善茬,莫不是铁手也被她给骗了?毕竟是鬼魅之身,非我族类。铁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见扈十三仍跪在牢房的地上,不由叹了一口气,伸手搀了一把,给他度过一些内力顺气,道:“节哀顺变。”以己度人,若有一日他也和扈十三一般,与大师兄、小师弟他们互相残杀,想来也会如此痛苦。扈十三苦涩的抹了一把脸,道了声谢,低低的道:“我舍不得毁了画,也不能把它留在身边,只能按照雇主说的,雇了一辆马车把它送到汴京。”“我没有说这一趟镖是什么,也从不准兄弟们偷看!可一路上还是在死人……哪怕不去看画上的女人,只是闻见了画上的香气,他们也开始变得心浮气躁,一个个火气很大,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他缩在阴影中,断断续续的道:“后来,人皮送到了神侯府,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可昨天夜里来了一个老方士,问我们讨要人皮画,我以为是劫镖的,遂讥讽了一番,说画送到了神侯府……”“谁知老方士一听立刻大怒,破口大骂,说什么三十年快到了,老夫如约前来,你却违背约定把画给了别人……然后从一张画上招出一个女鬼来。”那女鬼头上破了个口子,一身血淋淋的,对着兄弟们吹了一口气,就和鬼上身一样,他们纷纷拿起了兵器,仿照那女鬼也给自己身上开了个口子!女鬼一边哭,一边在方士的命令下,又吹了一口气,这口气烫的吓人,一直往镖师头上的口子里钻,把血都给烧的沸起来,生生的把人给烫死了。严魂灵听的目瞪口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听了个鬼故事,却也不怕,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是你师父的符咒又救了你?”扈十三苦笑了一声,道:“符纸预警,我告知兄弟们,他们却不信,也对,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驱使女鬼半夜来杀人呢。”他哑声道:“我贪生怕死,自己躲在床底下不敢出声,那女鬼分明瞧见我了,却也不管我,我就看见兄弟们一个个睁大眼,痛的厉害,却又说不出话来,也骂不出声……那老方士泄了愤,才走了。”严魂灵奋笔疾书,要把这段奇事记下来。铁手沉吟了一下,理清思路,询问道:“扈镖头可知,那个要你把人皮画送来神侯府的人是什么身份?”扈十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道:“知道。”这个人虽然蒙着脸,可他瞧见了对方指头上的玉扳指,那是芳月商会的标志之一,再加上身量纤纤,显然是个女人,而他正好知道一桩隐秘事芳月商会的大娘子,是蔡京的人。
第8章 画皮(八)
蔡京。铁手和严魂灵对视了一眼,浓而黑的眉下意识蹙出了一个“川”字,纷纷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当今朝廷,蔡京、傅宗书一党权倾满朝,狼狈为奸,二人一向视孤忠护国的神侯府为生平大敌。蔡京一党还能为什么送人皮卷来汴京?自然是为了除去神侯府的主心骨,诸葛正我。还有那位芳月娘子。这个芳月娘子可不简单,她今年不到五十,却已死了十一任丈夫,江湖上的人称其为“金寡妇”。每死一个男人,她的商会都会立刻吞并对方的家财,将自己发展壮大,短短二十年,从一州的富户到能到搭上蔡京,升官发财死老公一个也没落。从大牢里出来之后,严魂灵提出疑问:“我就奇怪了,死一个老公,你不当回事也就罢了,这都死了十来个了,还有男人敢娶这个女阎王回家?”“怎么不敢?”铁手叹了一声,道:“世道如此,男人总是会看轻女人的,他们觉得别人都是蠢物,只有自己才能降服芳月娘子,夺来这万贯家财,一步登天。”一个女人带着这偌大家财,就像一块没有人看守的肉骨头,谁看了不想啃一口呢?哪怕她是一只吃人的黑寡妇,这些男人也觉得自己可以驾驭她。无他,只因她是一个女人。就这样,芳月娘子死了十一任丈夫,仍旧是天底下炙手可热的美妇人,引得众多男人争相追捧。严魂灵摇了摇头,道:“芳月商会的势力不在汴京,想了解具体的情况,恐怕要去一趟崇州。”铁手道:“我正有此意。”汴京是天子脚下,地处繁华,这位芳月娘子的手段又圆滑毒辣,按理来说,不是没有与大通钱庄一争的能力,可却一点往京中发展的想法也没有。一提起来,众人都说她“到底是女人,没有男人的魄力”,可如今看来,事实恐怕并非如此。二人离开衙门,回到神侯府。事关朝堂之上,两派党争,严魂灵几经思忖之下,觉得要把这件事告知诸葛正我,谁知门口的侍卫却道:“神侯一早去会旧友了,五日后才回来。”严魂灵道:“五日?”她的娥眉蹙了起来。铁手知晓她心中担忧,安抚的拍了下同僚的肩膀,道:“不打紧,世叔是当今太傅,有官职在身,鬼怪近不得身,而且以他的武功造诣,也没人能伤的了他。”严魂灵唉声叹气。铁手一进屋,就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然后才把人皮画卷放在案上,徐徐展开,只见人皮雪白光滑,细腻均匀,哪里还有什么烛火烫出来的窟窿?他看着画上手持梅枝的美人,道:“十七娘?”等了一会儿,才见一缕血雾从画中出来,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汇聚在一起,变成个倦慵的美人儿。大抵是白日不适合鬼物出现,她的身形似乎不太凝实,一阵风吹来就会消散一样,用潋滟的眼波横了一眼铁手,道:“大捕头,又来审问妾身什么呀?”严魂灵倒吸一口凉气。每看一眼,她的良心都会发出一声谴责你怎么忍心怀疑她?天底下的活人那么多,这么个美人儿杀几个人又怎么了,为了她去死是他们的荣幸。铁手却摇了下头,道:“何来审问一说。”他示意二人去看画上的题字,只见那一行小诗下写了日期庚子年十二月初六,仔细一算,距今刚好三十年,可见人皮画一成就是约定的开始。他的语气中带了一点严肃,道:“那老方士说他与芳月娘子有三十年之约,如今应约来取人皮画卷,时间如此巧合,我疑心他也是当年害你之人。”方士。一听到这个词,人皮中的怨气翻涌了起来,让十七的心中生出了无尽的恨意,以及无尽的绝望。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就像是潮水一样,一点一点淹没四肢,又蔓延上口鼻,让人喘不过气,也使不上力气。她的眼睫颤了一下,幽幽的道:“你猜的不错,我的皮确实是一个方士剥下来的,世上有这本事的人可不多。”铁手眼中露出疼惜之色,道:“那这本事还是失传了的好。”一个男人,对于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人,心中总是要多几分怜惜的,听见她经受的痛苦,也叫他胸口一疼,似乎里头有一股麻索在不住的搓绞。十七望着他,道:“制作一只鬼应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许要失败很多次才能成功。”
“如果有大规模的少女失踪悬案,衙门里一定有记录。”铁手沉吟了一下,“一般这样的迷案都会送到六扇门,如果去查一下三十年前的崇州卷宗,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这一串对话有如行云流水,一旁的严魂灵却听的脊背一寒,道:“等一下,什么叫制作一只鬼?”铁手就与她说起自己的猜测来。世上死人何其之多?怨气深重、恨意滔天之人决不在少数,可又有几个真的化作厉鬼去杀人索命?可见无论天大的爱恨,都是人死如灯灭。他道:“十七娘死后三十年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最近才化作鬼身,不过一两日的功夫,那剥皮的老方士就寻上了门,说什么三十年之约……”严魂灵听的下巴都要掉了,道:“你的意思是这世上的鬼,都是那个老方士用人皮造出来的?”她看了一眼十七,觉得十分离谱。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狠心?不要说是剥皮这么残忍的法子了,这妩媚风流的美人儿就是皱一皱眉,她的心也要碎了。系统若是知道严魂灵在想什么,一定要大声回答这个问题当然了!人皮的主人生前也是个美人,却也只是个绝色美人,而它作为建模专业课一百分的优秀系统,为宿主做的身体可是不折不扣的绝代美人。艳冠群芳,色甲天下。一字之差,前者在同一个时代有许多,而后者则以一己之力,压的同一时代的美人抬不起头来。铁手颔首,道:“应是如此,方才扈镖头也说杀了他十七个兄弟的女鬼,就是从一张人皮画中走出来的,我猜测这人皮应该就是鬼的寄身之处。”这老方士大抵有一种阴毒的法子,可以用一张人皮将死者的魂魄拘在人世,用怨气和恨意把她们变成鬼,再用人皮威胁被他驱使,干些不义之事。这法子有伤天和,成功率应当不大,为了造出一只听令行事的女鬼,也不知要残忍的杀害多少无辜的姑娘,十七和客栈杀人的女鬼一定不是偶然。十七配合的露出哀婉之色。她的娥眉长而细,多情的眼眸最是传神,哪怕不说话,那双蒙着一抹雾气的眸子也似在诉说,美人轻轻一蹙眉,简直要令人的心也一起揪起来了。严魂灵真是又怜又爱,对老方士恨得牙痒。她想伸手摸一摸十七,又怕惊扰了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心肝别怕,这老东西如此可恶,姐姐一定拿刀剁了他!分成十八块给你报仇雪恨。”还有那老方士手中的人皮画。那不知名的姑娘悄悄放走了扈镖头,显然本性不坏,被人逼着杀人纵火,也不知心里有多难过。十七配合的做出柔弱的姿态,目光如泣如诉的望着她,似乎很感动似的道:“严姑娘,谢谢你。”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脸庞上划过一点湿意,伸手摸了一下,竟然是一滴眼泪,还是血色的泪珠。那不是十七的眼泪,不是她这个任务者为了完善人设,故意装出的模样,而是人皮的主人,那个可怜的姑娘的眼泪。她生前有怨无处申,求生无门,死后却听见这样一番话,叫她如何不动容呢?哪怕只是残留的一点记忆与情感,也足以影响十七,让她流下泪来。铁手心如刀绞,恨不得回到当年,以身相代。他见过许多的案子了,知晓女子的无力,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三句话,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们的心上,一辈子都要低人一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一旦杀人的犯人,与这女人一纸婚书,有了夫妻关系,竟也可以从中运作,从而免除死刑了。他见得多了,故而对女子一向宽容,怜悯她们生于这样的境况,一向能帮就帮,身上银子都散尽了也不在意,见此情景,更是忍不住握紧了双拳。不止是铁手,严魂灵也看的心如刀割。这个艳鬼的皮囊实在太好,肌肤莹白如玉,头发浓密卷曲如乌木,通体如易碎的白瓷一样,没有一丝血色,这一点猩红就格外醒目,也格外刺眼。美人泣血,实在令人心碎。她再一次感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柔声细语的道:“你……你别哭了,我的天啊,姐姐真是恨不得把心挖出来,你一哭,我也觉得心痛了。”十七:“……倒也不必。”百合线就不必了,还是尽快破案为好。
第9章 画皮(九)
二人商议一番,决定分头行事。严魂灵去了一趟六扇门,以神侯府的名义秘密调出了三十年前的崇州卷宗,一一排查,寻找可疑之处,而铁手则收整行装,准备亲自去一趟崇州。他对吃穿住行一向没什么要求,要准备的东西也不多,一点儿耐放的干粮和水,身上再带几块碎银子,除此之外只买了一辆有着厚实帘子的马车。准备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一夜之后。铁手一个晚上没睡,连夜采买了许多槐木心材在方士之中有一种说法:槐木属阴,可养鬼。总之,他把马车又加固了一遍,刷上桐油,在内壁挂上厚重的绸缎,生怕会透进来一点儿阳光。十七有些不解,道:“我可以待在画卷中,你骑马时随身带着就是了,何必浪费时间做这个?”现在是白日,她畏惧日光,就在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幕篱,三层透纱罗垂下来,连一根头发丝儿也不露,只隐约看得见纱后纤秾合度的曼妙身形。铁手扬眉一笑,道:“去崇州这一路,少说也有六七日的光景,怎么能让你一直闷在画卷里。”说罢,他放下最后一道遮光的竹帘,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一点儿缝隙也没有,这才放下心来。十七道:“我来汴京的时候,也是在马车上。”言外之意:和在画卷中也没什么区别。她也不觉得无趣,系统自娱自乐,把回家的诱惑看了六遍,它连任务资料和数据都丢了,这种剧情离谱的电视剧却一集也没漏下,真是令人费解。铁手微微一笑,道:“那不一样,总之,你若是想出来,就在马车上休息,或者去透透气,若是不想出来,我就背着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美人似乎有些疑惑,道:“有什么不一样?总归是见不得光,人皮画在你手上,怎么做都成。”她说的理所当然,把自己当成个没有生命与思想的物件儿,主人要去哪里,把人皮图卷一卷带在身上就成了,省时省力,何必费那个功夫雇马车?然而铁手不这么想。隔着一层薄纱,他温厚的手掌伸过来,安抚的触了下美人莹白的脸颊,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你暴露在危险之中,可你是一个人,不是个谁都能决定去留的物件,我也决不愿剥夺你的自由,不然和那个方士又有什么差别。”十七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这就是铁手的温柔之处了。若是换做其他男人,遇上这样一个藏在人皮里的美人,恐怕早就将她视作囊中之物,可他却愿意认真的、尊重的对待她,给予她作为“人”的权利。何其正直谦和,仁慈温柔。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时代又是何其难得。她有一点动容,心中某一处变得柔软起来,轻声道:“你骑着马赶路轻松一些,我不想拖累你。”铁手只摇头,道:“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往后我们在一处的时候,你就是个寻常的姑娘,做什么决定,我也都听你的意见,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再说了,遇见这艳鬼一样的美人,本就是全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奇遇了,谁能忍得住不爱她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天上的明月,雪中的红梅……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况且这样的美人,就是嚣张跋扈也别有一番风情,何况她如此温柔多情。十七对他一笑,目光盈盈的望了过来。他的身躯十分高大挺拔,有一种不动如山岳之感,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的意志动摇。她的眸光瞄了一下铁手,道:“真的?无论遇上什么事,只要不涉及原则,你也都听我的么?”铁手有些窘迫的轻咳一声。他点头,耳根微红:“是。”这个威武不屈、温柔谦厚的男人,面对千军万马也可以凛然不惧,在感情之上却这样羞涩,甚至可以说有些被动了,谁不想看他羞涩纯情的模样?十七忽然笑了。她生的妩媚多情,平日里笑起来的时候,也多是诱人的、慵懒的感觉,似乎谁也不值得她多费几分力气,这时一笑,却像一只小狐狸在不怀好意。“是么?那我现在就要考验一下你。”她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把玩着绸缎一样的长发,向铁手问出了一道经典送命题,道:“若是我和你世叔、师兄弟们同时掉进了水里,你救谁?”铁手:“……”铁手也听出来了,这个笑盈盈的美人儿哪里是要个答案,分明在故意消遣他,想看他窘迫的模样。
十七追问:“说呀。”铁手用无奈的目光看过去,道:“……又来戏耍我。”他的眸子是深沉的黑,却一点也不冷清,反而有一种炉火似的暖意,其中包含的纵容与深情,简直可以令人融化了。草食系的食谱,肉食系的欲望。作为一个坏女人,十七可太喜欢这个类型的气运之子了,不过比起行乐,还是任务更重要一点。她放软了语气,柔声说道:“开玩笑的,大捕头,我才不要你事事都听我的话,那有什么趣儿?“只有一件事……”美人吃吃一笑,意有所指的道:“倘若有一天我要死了,到那时无论我说什么话,你都要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许忘,好不好?”铁手脸上那种轻松的神色不见了。他断然道:“你不会死。”十七幽幽的道:“万一呢?”她只是一只艳鬼,没有呼风唤雨的能耐,也不是铜皮铁骨,纵然力气大了一点,也不过是六七个成年男子的力量,比不上方士养了多年的罗刹鬼。不要说平乱玦,日光烛火都能要了她的命。铁手沉声道:“没有万一,我不会让你有事,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从我手中拿到人皮图。”他的目光和语气一样坚定,似乎下一秒就要指天发誓,却又只是目光灼灼、一瞬不瞬的看过来。十七眸光流转,对他嫣然一笑。她倦慵的语气一如寻常,示意的看了一眼改装好的马车,轻笑道:“好,不与你玩笑了,快来抱我上去,太阳这么大,我带着这个闷也闷死了。”铁手的心脏都提起来了,不想她自怨自艾,却也被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态度搞得十分担忧。他一手揽住美人纤细的腰肢,道:“得罪了。”一纵身,将冷冰冰的美人带进了车厢中,反手拉下竹帘,将日光关在车外,即使已做过了最亲密的事,肌肤相贴之时,他的面庞却仍有一丝红意。在他要出去驾车之时,一只柔软的、纤细如春笋一般的小手伸过来,拉住了他腰间深色的系带。指尖轻轻一勾,就让这个雄健高大的男人停下了动作,温驯的由着她的力道给拉到了车厢里头。铁手不明所以,道:“怎么了?”昏暗的环境下,以他的目力仍看的十分清楚,美人已取下了幕篱,露出一张美艳多情的脸,唇上的小痣如一滴渗出的血,似是在诱人去细细亲吻。她掩唇笑了一声,道:“干什么去?”铁手张了张口,才要回答,忽的身形一僵。美人伸过来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这只手冰冷的可怕,是死人才会有的温度,冷得刺骨,令人痛苦,可它的主人却美丽的令人失魂落魄,于是这痛苦就成了快活。他微微侧过头,看向作乱的十七,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会儿,神色似乎有点无奈,道:“怎么又…”十七眨了眨眼,用一种缱绻的、勾人的目光望着铁手,眸子里映出一点儿笑意,道:“想要你。”铁手:“……”他的呼吸一点点沉重起来,嗓音十分低沉,还有一些沙哑,但却出乎意料的好听,甚至是有一些诱人了,哑声道:“……我还要驾车,不要胡闹。”“急什么呀,妾身还没说完呢。”美人悠悠的轻笑了一声,不疾不徐的补充上下一句:“想要你睡一会儿,一夜未睡,还要驾车赶路,大捕头,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骨么?”铁手:“……”他的脸庞烧红了,羞愧的挪了下腿,又用手整理了一下衣摆,试图遮掩住自己一撩就动的失态。这实在不是他的过错,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比铁手此刻的表现更加理智了。一缕冷梅似的幽香传入鼻端。十七倾身过来,吻去铁手唇上的汗珠,唇齿厮磨之间,柔声道:“对不起嘛,可是你现在太累了,不如晚上补给你好不好?到时候,我可以在上面……大捕头,又脸红了呀,你没试过对不对?”铁手的心跳了一下,克制不住,侧目看她。令人魂牵梦绕、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已跪坐回柔软的羊毛毯子上,抿嘴一笑,见他看过来,海妖一样柔柔曼曼的招了下手,柔声细语的道:“快过来呀,我不缠你,就睡一会儿,起来咱们再出发。”说罢,指了下并拢的大腿,要他把头枕上来。
第10章 画皮(十)
从汴京到崇州,一个人快马加鞭也要赶上三日的路,再加上马车只能走官道,因而一直到第七天,十七和铁手才到达崇州城。“菱角嘞嫩生生的菱角!”水上的小贩把小船划过石桥,一路高声叫卖,船头上堆放了两大筐湿淋淋的菱角。这里临近江南水乡,气候湿润,民居的风格多以淡雅为主,连客栈也是一水的白瓦青灰,只在门外的梁上挂了两串大红灯笼。“悦来客栈。”铁手勒马,看了一眼牌匾上的店名,心中道:大通钱庄不愧是天下第一钱庄,这悦来分号竟连芳月娘子的地方也伸得进手来。他下车,取出一锭碎银子递给小二,爽朗一笑,气度斐然,道:“两间上房,劳烦了,稍后再送一些饭食和热水来,谢谢。”小二受宠若惊,道:“您客气了!”他看铁手的打扮,似乎是个江湖人,谁知竟比许多读书人还温和有礼,出言道谢。“等一下。”下一秒,这江湖人身后的马车之中,传来一个女子的语声,说道:“一间就够了。”小二的身子酥了半边,恍若身在九天之上,他一生之中从未听过如此美妙、如此勾人的语声,让人一瞬间变得口干舌燥起来。铁手道:“那就一间。”他卷起竹帘,在一阵幽香之中,车厢中缓缓伸出了一只素白的手,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几乎可以看得见上头淡青色的脉络。一个带着幕篱的女人走出来,扶着江湖人的胳膊下了车,尽管看不见脸,不过身上那一股梅花似的冷香已让人沉醉不知何处。两个人进了客栈,铁手去拴马,十七在大堂中等他回来,这时暗处忽的走出来四个身形各异的江湖人,把她围在了中间。小二吓了一跳,叫道:“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动手的话我可就要去报官了!”打头的汉子身长九尺,虎背熊腰,手里抓着三只透骨钉,视线阴沉沉的瞥了一眼小二,道:“爷们跟这位小姐是私人恩怨,你若是不想脑袋开花,就立马滚的远远的!”小二立马屁滚尿流的躲到了柜台后。那汉子又回过身来,对十七冷冷的笑了一下,道:“小娘子,这本不干你的事,可谁叫你情郎是铁手,他把我们兄弟四个送进大牢,吃了好些苦头,如今要你来还了!”十七恹恹的道:“你们是什么人?”一到白日,她的精神就差了起来,尽管有了铁手的阳气,不会肤如刀割,可也没什么力气,难怪这几个人起了歪心思要动手。对方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铁手二爷的女人,好胆色,爷们是江西四盗的大盗,洪滔天,今天也叫你死个明白!”话音未落,一只手已五指弯折,做鹰爪状向她肩上擒来,看起来似乎是要留活口。十七一闻见他身上浑浊的气息就讨厌。作为一只艳鬼,画皮本就不擅长与人交手,更何况白日里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于是一拧腰肢,错开半步,险险避过了这一爪。洪滔天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女人走进客栈的时候脚步虚浮,一看就不会武功,谁知竟避开了这一爪,且这一下擒拿虽落了空,却扯去了她头上的幕篱!一瞬间,整个客栈都安静了。江南水乡,女子也多是温婉可人,何时见过这等让人看一眼就要失魂落魄的绝色?洪滔天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目露精光的盯着她绝艳的容光,道:“铁二爷还真是好艳福……美人儿,不若你就跟了我罢!”他的喉咙里发出风箱一样的“嗬嗬”声。十七理了一下缎子似的长发,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眼,道:“你不怕铁手杀了你?”一动起来,更是活色生香,连洪滔天的三个兄弟也不由心驰神飞,暗中瞄了一眼虎背熊腰的大哥,咬牙切齿,心道:你配么?洪滔天哈哈大笑,舔了下唇,意有所指的道:“我怕什么?得了你这样的美人,哪怕只快活一天,爷们这辈子也足够了”说罢,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爷们不想伤你,才不跟你动手,你再不识相,可别怪咱们不客气。”听到这番话,十七不仅不生气,甚至十分愉悦一样,弯着眸子,动人的笑了起来。她柔声道:“哦?你是真的喜欢我么。”“那是自然!”洪滔天一见美人动摇,什么好听的话也往出说,道:“一见了你,爷们才知道什么叫女人?只要你心甘情愿跟了咱,以后什么莺莺燕燕都不作数,爷们心中就你一个!”美人摇了下头,道:“我不信,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万一你是骗我的怎么办?”她的眼波是那么温柔,语声也是那么动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其余三人,笑吟吟的道:“除非,你把心挖出来给我看看……”
一股清幽的、梅花似的冷香缓缓袭来。“咣当”一声,江西四盗的二盗忽的一脚踹开了洪滔天,面目狰狞,怒吼道:“洪滔天!平日盗来的财物一向是你拿大头,这美人你竟也要独吞不成?哥几个受够你了!”说罢,三人一起举起兵刃,和他们的大哥斗在了一起,招招下死手,半点不留情。十七:“……”她还没来得及动手,这些人竟自己起了内讧,可见平日就积怨甚深,再加上心志不坚,沉于美色,所以才会被这香气所引诱。不一会儿的功夫,江西四盗就打碎了七八张桌椅奇怪,这样大的动静,就是在一条街外也该听见了,怎么铁手还不回来?不过,也不能让这“江西四盗”跑了。十七沉吟了一下,取出一块碎银子交给小二,轻柔的道:“这位小哥,劳烦你去后院看一看,我夫君去拴马怎么还没回来?”小二动也不动,只捧着那碎银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的脸庞,呆呆的“啊”了一声。他似乎听见有谁叹息了一声:夫君,什么夫君?这红梅似的美人竟然已嫁人了么。下一秒,一把断腿的椅子从天而降,咔嚓一声砸在手边,让小二一下子回过了神!他吓得一个哆嗦,心有余悸的瞄了一下打红了眼的洪滔天,拔腿就往后院跑,谁知没跑几步,就听到后院也传来了一声巨响。“嘎吱”烟尘四起,似乎有人被一掌打飞出去撞断了横梁一样,紧接着,滚滚的灰尘之中走出一个英伟的身形,急急向大堂奔了过来。“十七!”几个呼吸之间,铁手已迈步到了美人的身旁,一手捞起地上的幕篱,把人挡在自己雄壮的身躯后,疾声道:“你有没有受伤?”他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那张总是镇定自若的面孔上,也流露出明显的焦急神色。十七嫣然一笑,柔声道:“妾身无事。”她的发丝一根也没乱,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江西四盗打红了眼,把大堂给拆了个七七八八,却一点也不忍心伤到她。铁手这才放下心,把遮光的幕篱给人戴了回去,看向一片狼藉的大堂,眉峰拧出一道沟渠,道:“等我一下,先解决这几人。”一双铁掌内力吞吐,大开大合,不一会儿就把洪滔天四人击倒在地,“哎呦”的叫个不停,又找来四根麻绳,把人捆了个结实。一旁的掌柜泪流满面,手都在抖,目瞪口呆的道:“我、我的大堂,我的桌椅啊!”“……”铁手心中愧疚,给了掌柜许多银子,说道:“对不住,打坏了许多桌椅,这些银两应该够赔了,还请您叫人去一趟官府,这几个人都是通缉令上的大盗,有命案在身。”掌柜推辞了一下,这才收了银子走了。十七扬眉,心道:大捕头,你可真是好心肠,桌椅又不是你打坏的,怎么是你赔?一点也不会勤俭持家,可她偏偏喜欢。想到这里,十七的睫毛颤了一下,定了一下神,把方才大堂中发生的事告诉了他。铁手目中带着歉意,解释道:“这几个人是江西四盗,半年前我曾追捕过他们,把人送进了大牢,本该在秋后问斩,谁知他们竟然逃了出来……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连累?十七取下幕篱,眸子里映出一抹动人的笑意,柔声道:“大捕头,你若是再说这种叫人生分的话,可就真的要伤我的心了。”大堂里十分阴凉,就是摘了幕篱也不妨事,她依偎在铁手的身旁,像是一株红梅悄无声息的绽放在岩石之上。全天下的男人看到这一幕,恐怕都要在心中嫉妒的发狂。凭什么,凭什么是他得到了美人的青睐?“……”铁手也感受到了,四周有许多人在嫉恨的看着他,这一点他早有预料,但凡是个男人,看见这一幕,就不可能心如止水,无动于衷。他望了一眼四周,一身渊亭岳峙的气度让暗中窥伺之人不由心生敬畏,不敢造次。十七微微一笑,道:“不提这个了,妾身倒是想问一下二爷,拴个马怎么去了这么久,衣裳也破了,是遇见了什么贼人么?”可不是么,铁手的样子一看就是才经过一场激战,长袍上被利器划出了口子,险之又险的割破了胸口的衣襟,好在没有见血。“遇见了一个‘老相识’,与他缠斗了一会儿,我急着赶回来,才给他刮破了衣裳。”铁手沉吟了一下,道:“这几人来得也太巧了些,似乎专门等在崇州一样,好在抓住了江西四盗,稍后审问一番就知晓了。”
第11章 画皮(十一)
洪滔天被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咬牙切齿的看着铁手,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他的三个兄弟一个个鼻青脸肿,却是问什么就答什么,一股脑的把缘由说了出来。“…兄弟几个被铁二爷送进大牢,关了好几个月,马上就要砍脑袋了,半个月前却被人蒙了眼睛,带去见一个穿绫罗的妇人。”江西四盗中的一人开口,道:“那妇人喝了一盏茶,这才不疾不徐的问兄弟几个想不想活命,若是想,就要为她办一件事。”能活着谁想死?洪滔天心一横,二话不说,就把这事应了下来,谁知这妇人要他们去做的事,只是杀一个人四大名捕,谁来崇州就杀谁。听到这里,铁手皱了下眉。本该秋后问斩的犯人越狱,崇州知府莫非一点不知?半个月了竟还未上报到京中。他的气势本就渊渟岳峙,沉思之时更是让宵小之辈心中惴惴不安,那江西四盗中的二盗江波平,水匪出身,已然给吓得不轻。“二爷,二爷饶命啊!”江波平一脸苦涩,哀求道:“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招惹二爷您啊,都是大哥……不,都是洪滔天!是他胁迫咱们的。”“这厮见二爷身边带了个美娇娘,以为有机可乘,说可以挟持那小美人让你就范,兄弟几个也是一时糊涂,求您网开一面!”铁手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重义轻生的捕头,他见过太多塑料兄弟情了,每一次见到,心中都不由为与无情、追命几人的兄弟情义而心中一暖。一说到“美娇娘”,江波平又忍不住看了十七一眼,咬牙道:“除了我们江西四盗之外,还有不少人答应了那美妇人的条件!”他的脸庞涨红,明知这个红梅似的美人是铁手的女人,也不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甚至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怎么能对铁手求饶呢?一死又有何妨,若是铮铮铁骨能让美人投来一分目光,那他真的死也甘愿了。十七神色淡淡,心道:这还用你说?崇州城不止一家客栈,江西四盗却这么准确的埋伏在这里,可见是对方在广撒网。更何况,铁手方才也碰上了一个不轨之人,交手之时还划破了衣裳,显然这趟崇州之行中,对他们有想法的歹人不止三五个。铁手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中一沉。他的心思缜密,胆识过人,办案时一向把生死置之度外,可十七呢……这个命途多舛的美人,若是落在心怀不轨之人手上怎么办?江波平瞄了一眼铁手的脸色,道:“铁手二爷,你的功夫深厚,威名赫赫,自然不怕什么贼子宵小,咱们也不敢跟你动手……”铁手是一个男人,或许不够俊俏,但却足够英挺,有如山岳一样威严,美人在他身旁,就有如一株红梅扎根在宽厚的岩石上。令人嫉恨,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喋喋不休的说话: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他跪坐起来,向前膝行了几步,小心翼翼的道:“这位姑娘就不一样了,您就是再寸步不离的防着,也容易被人钻了空子。”“……”或许有点武功的男人就是这么自信。十七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柔声道:“真的么?若是来的都是你这种货色,那就是再来上一百个,妾身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客气,一下就让江波平白了脸色,双手颤抖,连意欲偷袭的短刀也从袖口掉了出来,“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江波平:“……”他一脸心如死灰的表情,嘴唇颤抖个不停,十七望了铁手一眼,见他眉峰蹙紧,不由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上他眉心的刻痕。铁手温和一笑,道:“无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既然能把他们送进大牢里一次,就能再送进去第二次。铁游夏啊铁游夏,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起来了,莫非真的是关心则乱么?想到这里,他敛定心神,那股似乎无事不可成的自信又回到了身上,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看见幕后之人是什么模样?”江波平彻底放弃挣扎了,道:“……那妇人坐在屏风后,除了绰约的身形,只露出一个绣有南珠和牡丹的衣角,听她的声音并不年轻,却很有风情,至少也有四十岁了。”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喝茶的时候我听见了很清脆的一个声响,不是瓷器,而是成色极好的玉石与瓷器相碰的声音。”十七心下了然:是芳月夫人。
怪不得,也只有这位掌握着崇州丝织与水利的芳月夫人,才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把牢中的囚犯放出来。只是不知崇州知府有没有参与这件事?话是这么说,可铁手的心中却隐约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觉得似乎有一点怪异这位芳月夫人就这么喜欢这个扳指么?既然商会掌权人的象征,在做一些隐秘之事时为何不取下来,等着被人发现身份?第一次是在威远镖局,她手上的玉扳指被扈十三认了出来,这一次是在威胁江西四盗之时,又被水匪出身、熟识珍宝的江波平认了出来……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不一会儿,府衙的官差来了,打头的衙役一见到洪滔天,大惊:“江西四盗?这不可能!这几个人不是被关在水牢里头么!”他一脸凝重,伸手在几人的耳后与脖颈处摸索了一番,并未发现易容痕迹,这才命人把江西四盗带上枷锁,又送回了死牢中。铁手与此人是旧识,上前一步,拦下他道:“薛捕头,一别半年,你我又见面了。”“小神捕”薛邵龙,出身世家,祖父与父亲同朝为官,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不为天子所忌讳,一大家子都是只忠于天子的直臣。谁知他们的独苗薛邵龙,自小不爱四书五经,只爱行侠仗义,从捕快开始干起,不过数年就已经是江湖上有名的“小神捕”了。“二哥?”一见铁手,他鹰似的眸子倏地亮了,却还是先行了一礼,道:“是我失职,竟不知这四贼已越狱出逃,多谢铁手二哥相助!”铁手心中激动,温厚的手掌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这本也是我的职责。”他道:“不止江西四盗,你回去之后去查一遍大牢,应该还有其他死囚被人替换,我方才还与‘铁画银钩’步不平交了手,他受了我一掌,应当跑不远,还在城内疗伤。”薛邵龙一扬眉,道:“我就知道,若不是出了大案,二哥也不会有空到崇州来。”说罢,他的视线一转,落在一旁的十七身上,不由得一怔,方才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才注意到铁手身旁竟有个美人。铁手道:“这是十七。”薛邵龙眼睛都直了,他生的阴骜,一双眸子狭长又深邃,像一只锐利的黑鹰,直勾勾的道:“二哥,你、你可真是好艳福……”咽了下口水,下一秒,他毫不犹豫的给了自己一巴掌,从疼痛中清醒过来,对十七笑了一下,道:“小弟失态了,嫂子莫怪。”十七:“……”倒也不必,她一向是只谈情爱,不提名分的,也从未想过与气运之子“成亲”一事。她的思维与人类不一样:看上了就去勾引,喜欢的话就一直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凭白多出一个步骤来,不觉得麻烦么?铁手的脸庞隐约有几分红意。他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江西四盗交给薛捕头,那我就放心了,不过这么多死囚被人换出去,薛兄弟竟一点都没察觉么?”薛邵龙摇了下头,道:“我一个月前奉命去益州公干,三日前才回崇州,况且关押这些亡命之徒的水牢,钥匙只有两把,我若在崇州,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动作!”他也想通了这一点,咬牙道:“怪不得陈知府把我调了出去,我就说,一个毛贼怎么也要小爷亲自跑一趟,竟是为了这个!”铁手道:“此事知府果然也有参与。”他所料不错,芳月娘子是蔡京一党,她的商会所在的崇州,自然也与蔡京有关,崇州知府一任十五年,怎么可能与她对着干?薛邵龙思忖一番,道:“此事不宜打草惊蛇,铁二哥,水牢的逃犯交给我,至于幕后的主事之人,恐怕就要麻烦你去查了。”说罢,他对铁手一拱手,带人离开了客栈,走时还咬牙切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等不到秋后问斩了是吧?今儿就是掘地三尺,小爷也要把这群崽种挖出来祭天!”薛邵龙走后,客栈也逐渐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样子,铁手拿起包袱,与十七一起上楼休息,他们的背影简直快要被人瞧穿了。每一个人,都想看一看这个男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让这样一个美人青睐有加。而此刻的房间之中,美人斜躺在一张软榻上,曲线起伏,眼波撩人,对铁手柔柔的招了下手,道:“怎么不看我,在想什么?”铁手目光沉沉,道:“芳月夫人。”十七:“……”系统也满脑子问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送到床上,你居然在想犯罪分子,是我的建模满足不了你了吗?
第12章 画皮(十二)
“芳月夫人叱咤商场三十年,若是不够谨小慎微,早就被人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又怎么把商会做到这样大的规模?”铁手一点一点捋清思路,道:“她故意留下破绽,引我们来崇州……确切的说,不一定是我,而是引神侯府的耳目来崇州。”还有江西四盗。这几个人的手段十分残忍,功夫却只是一般,他几十招之内就能擒下,这样的乌合之众或许添点麻烦可以,想杀他绝不可能。他断定道:“芳月夫人并不想杀我们。”十七喃喃道:“难怪……”诸葛正我是当朝太傅,有官职在身,诛邪不侵,百鬼避行,芳月夫人却把人皮画卷送给了他,莫非是真的不知鬼物的弱点么?不,芳月夫人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三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聪明的女人查到很多情报,她一定知晓人皮的隐秘,却又在某种契机之下,故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铁手道:“这也许是一个隐晦的信号。”崇州知府江横天,是蔡京与傅宗书的心腹之一,芳月夫人是崇州人士,她的芳月商会也扎根在崇州,自然搭上了蔡京的枝头。可是现在看来,这段关系出现了裂痕。说到这里,他的思路已十分清晰,对这一次的崇州之行也多了几分把握,正要再说些什么,身躯忽的一僵,一个柔若无骨的身体缠了上来,伴随着一股清幽的梅花香气。“分析的真好,可是妾身不高兴。”这个美人如是说,她的指尖上绕着一缕乌黑的发丝,一边把玩,一边幽幽道:“你知不知道,女人最讨厌的一件事是什么?”铁手不解其意,道:“不知。”十七道:“你猜一猜。”铁手:“……”他是个正经人,大抵是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答案来。十七眉眼弯弯,笑的花枝乱颤。她的语声轻柔,尾音带了一点勾人的笑意,撩的人心痒,道:“女人最讨厌的是……男人在她的床榻之上,提起另一个女人。”铁手一哂,心道:这怎么能一样?芳月夫人是蔡京的党羽,也是神侯府的敌人之一,可十七……她是个命途多舛的可怜姑娘,也是他想禀明世叔求娶的心上人。美人一扬眉,好似看穿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一样,道:“你说一说,有什么不一样?”铁手才要开口,一只柔软、莹白的手伸过来,在他的喉结上若有若无的碰了下,又不疾不徐的向下,一点、一点的抚上胸膛。这下铁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十七微微一笑,道:“大捕头,你是不是想说,芳月夫人的年纪已这样大了,又有过十一个丈夫,与你实在不堪相配?可算上死后的年岁,妾身也已是个半老徐娘了。”铁手摇了摇头,道:“芳月夫人这样的女人,已不能用世俗看女人的标准衡量。”尽管立场不同,不过芳月夫人以女子之身,一手建立起商会,已足够令人敬佩了。况且……十七也决不是什么半老徐娘。只是勾一勾手指,就能让天底下的男人晕头转向的拜倒在石榴裙下,若这也算半老徐娘,恐怕全天下的少女都要羞愧而死了。十七道:“天底下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的男人可不多。”铁手颔首,道:“是,男人总是不肯承认,竟有一个女人比他们都要厉害的多。”比起女人的财富,他们更看重女人的美貌,柔顺,以及贞洁,一旦她们有一点出格之处,就要被人诟病太过放荡,不够矜持。十七微微一笑,朱唇轻启,不疾不徐的补充道:“我是说,天底下能在一个女人的面前,去夸奖另一个女人的男人可不多。”铁手:“……”美人笑吟吟的横了他一眼,说道:“你说,你是不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她的指尖点了下铁手的喉结,嗔怪的用了点力气,道:“今天是第三日了,我的大捕头,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铁手的脸庞热了一下,一下明白过来。由于画皮的特质,每隔三日,十七就要与他缠绵一回,不过由于她初尝情/欲,对这种事新鲜的很,通常不到三日就要来一次。
这几日忙于赶路,不曾投宿,铁手又不愿在马车上委屈了她,今日已到第三天了。十七吃吃一笑,用一种撒娇似的语调催促他,道:“快点说呀,你忘记了什么事?”她星子似的眼眸之中是促狭的笑意,显然不怀好意,要捉弄一下这个羞窘的男人。铁手张了张口,一时无言以对:“……”美人在怀,让他的体内也生出一丝莫名的燥热,只是他的脸皮薄,实在说不出白日宣淫的话,一时间头大舌大,涨红了脸庞。十七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无措,又有了一个坏主意,语气缓慢的,轻柔的道:“果然二爷已经另有新欢,看上了芳月夫人么?”她的手很美,莹白如玉,柔若无骨,而这一只让人想跪下亲吻的手,正用一种十分轻佻的手法,在铁手的喉结上轻柔的抚弄。铁手的呼吸一下沉重起来,道:“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你分明知晓我的心意。”他正襟危坐,壮阔的身躯如山如岳,耳尖滚烫,指节微蜷,衣衫分明一点不乱,却莫名有一种成熟男人在克制本性,忍耐情/欲之时的性感来。美人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像纷飞的蝴蝶,诱哄的道:“什么心意?你说出来呀。”她的嗓音又软又勾人,唇上殷红的小痣如一滴渗出的血,似乎也在诱人向它吻去。铁手面红耳赤,蜜色的颈上迸出几条青筋来,似乎说一句情话比登天还难,一句话被他说的乱七八糟,道:“我、我心悦……”都到了这份上,他竟还十分规矩的坐在那,用一条结实的手臂虚揽住她纤细的腰。十七微微一笑,吻了下铁手的颈侧,冰冷的舌尖在青筋上一点,柔柔的道:“你心悦谁?芳月夫人么,她的身家颇为丰厚,若能结为连理,得到芳月商会也不无可能。”她抽出衣带来,轻轻蒙上了他的眼睛。一点小情趣罢了,并不是真的要铁手说出个答案来他的目光之中有自己也无法察觉到的缱绻情意,十七又不是一个瞎子。铁手看不见,感知就更加敏锐。他的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女人留下的抓痕早就消失不见了,却又似留在了皮肉之中,一碰就疼了起来,细密的、难耐的痒。紧接着,是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暧昧的令人面红耳赤,腰间的系带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解下了,一双修长的腿缠上了他的腰。十七又道:“不像妾身,一无所有,身无所长,不过是一只藏身在人皮之中的鬼物罢了,二爷会移情别恋,也是理所当然……”她说出这样的话,似乎只是为了叫铁手更窘迫一些,看见这沉稳豪迈的男人露出无措的情状,比叫浪子回头更让人开心一些。铁手呼吸急促,他一生之中,从未说过情话,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他的心意才好。可听见这样一段话,明知是这坏心眼的美人有意捉弄,却也不由心急如焚,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铁手决非负心薄情之人!”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道:“铁游夏既已得了你,此生此世,绝不会移情旁的女子,往后一生都会珍之重之,待到此间事了,我会立刻告知世叔,择吉日成亲。”十七:“……”她一个不慎,把蒙在铁手眼上的衣带给扯了下来他的眼睫颤了一下,眸中满是比夜色更动人的情意,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说出这一腔话,让他如释重负。铁手扪心自问:除了她,还有谁呢?他一生之中,从未如此患得患失过,在烛火下手持红梅的美人,只要看一眼,这一生就不能忘记了,这是人对于“美好”这一事物的震撼,也是男人对于女人的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他的眼睛很亮,却并不灼灼逼人,有一种年长者特有的温柔与包容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能叫这双眼睛中的情意消失。可是下一秒,铁手得到了一个令他全身血液都在一瞬间冰冷下来的答案。这个红梅似的美人掩唇一笑,笑意盈盈的道:“真的么?可是妾身已经嫁人了呀。”这可不是虚话。美人皮的生前在衙门跪求一夜,却只得到了县令“如何给你一个公道”的回复,哭的几欲晕厥,叫天天不应,自然是嫁了人了。铁手的表情似乎被人当头砸了一拳,半晌,他才苦笑了一声,道:“是我说迟了。”她身死之时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出嫁之年,至今也不过三十载的岁月,且这样艳丽多情的美人,她的丈夫一定很爱她。他一定还活着,所以她才会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他……铁手的脸色发白,或许她这些时日之所以委身于自己,完全是为了活命。是他趁人之危,见色忘本。
第13章 画皮(十三)
一瞬间,铁手的心沉了下来,好似掉进了雪窟窿里,连浑身的血液也被寒冷冻结。他挺拔的身躯已僵硬的像一块木头,似乎有一种难对人言的痛苦与忧伤笼罩了他。她已经嫁人了。不错,不错这样的美人,已是一种难得的珍宝,在十三四岁时就会有权贵之子上门求亲,哪里轮得到他一个餐风露宿、朝不保夕的捕快?他是铁游夏,他是名捕铁手,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厚颜无耻的抢夺别人的妻子。他沉浸在一股莫大的痛苦之中,而始作俑者竟然在笑,她星子似的眼眸中水光荡漾,纤长的翠眉一弯,十分的娇艳动人。“知道妾身嫁了人,你会不会变心呀?”十七用一种动人的、粼粼的目光凝望着他,她的眼睛那么美,眼波一转,似乎流淌着数不清的情意,道:“大捕头,会不会?”铁手心中痛苦,似乎口中也满是苦涩之味,胸口如压上一块巨石,叫人喘不上气。他握紧双拳,涩声道:“铁游夏不是三心二意之人,既心悦于你,当有如磐石,无所转移,并非在下挟恩图报,只是倘若……”话说了一半,忽的别过头去闭口不言。十七道:“倘若什么?”她的乌发垂落,半遮住天鹅一般修长的颈项,衣衫散乱,掩不住白玉一样无暇的身躯,每一寸肌肤的起伏都似在诱人去亲吻。可铁手一想到她是为了活命,不得不委身于他,就一点儿旖旎的心思也生不出了。“……”他咬紧牙关,不愿回答,在心中唾弃自己,有一瞬间竟生出了这样龌龊的心思这世上多的是女子为夫守节,男子三妻四妾,倘若她的丈夫在这三十年中再娶,对她不忠,他便趁虚而入……真是何其卑鄙!不管“倘若”后面是什么,总之,十七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她眨了下眼,笑盈盈的道:“不过是嫁了人,你这样难过做什么?”这个总是若即若离、令人捉摸不定的美人,用一种诱人的语气,轻柔的道:“芳月夫人也嫁了人,还嫁了十一个丈夫,莫非你就不能努力一下,做我的下一任丈夫么?”一瞬间,仿佛春回大地。铁手身形一震,目光灼灼的看向她。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却绝不愚笨,一听到这段话,立刻明了事有转机,有力的手臂搂上美人纤细的腰肢,把她禁锢在了怀中。他激动道:“你、我”十七笑得花枝乱颤,道:“话都不会说了么?你什么,我什么?我的大捕头,你可算是开窍了,妾身又没说过不喜欢你呀。”铁手哑声道:“有这一句,就足够了。”他实在是不争气得很,对感情一向拿的起放不下,她的一句“喜欢”,就能让他恨不得忘记所有礼法,宁愿这么无名无分下去。十七伸出一只手来,那只玉兰花一样雪白、馨香的手,轻柔的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她眨眨眼,温柔的道:“那可不行,你要努力一点,把我的户籍从夫家迁出来。”美人皮的户籍落在夫家,怎么也要挪出来才可以,在这样的时代,杀死一个女人的往往是她的丈夫,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铁手迟疑道:“你的丈夫莫非已经……”这一刻,他在心中鄙夷自己,又忍不住期待,胸口剧烈的起伏,心跳声如响在耳边“砰”的一下,又一下,十分激动有力。“他……”就算活着,也不是什么好人。十七顿了一下,一听到“你的丈夫”这四个字,她体内的怨气就翻涌不休,眼前又是一个恍惚,闪过了几个美人皮的过往片段。“迎茅娘嘞”大红的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一顶雕龙戏凤的喜轿旁,两排丫鬟一边洒铜钱,一边洒纸钱,乐师手持一把唢呐,正在吹乐,吹的却不是喜乐,而是送葬的哀乐。真是新鲜,竟有人家红白喜事一起办。一边出嫁,一边殉葬,抬棺材的人就走在喜轿旁,新娘子被捆了手脚,用一张帕子塞住口,一边哭一边被抬进了夫家的大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坐在上座,指着一块牌位道:“以后,这就是你的丈夫了。”十七心中了然:原来是冥婚。她与铁手几番缠绵之后,已不像才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会被人皮的怨气与情绪影响了,只短短一个瞬间,就立刻回过神来。铁手见她不答,且神色怅然,似乎是在怀念过去一样,以为提起了美人的伤心事。
他的眼眸黯了一下,可转念一想,过去的已经过去,作为后来者,要有容人之量。十七眼波一转,道:“你难过什么?你是不是以为,妾身嫁了人,眼里心中只有丈夫一个了,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委身于你。”这不是一个疑问句。她每说一句话,铁手就不安一分,显然是被说中了,可与此同时,他温柔的双眼一直注视着她,道:“我知道,是我想岔了。”如山岳一样壮阔,又如犬只一样温驯。十七横了他一眼,道:“这世上情比金坚的夫妻本就少得可怜,多的是同床异梦的怨偶,况且,妾身第一任丈夫是个死人,他都死了,难道我要与他做一对鬼鸳鸯么?”听她这么说,铁手不由笑了起来。他是个很沉稳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又好似年轻了几岁,温柔的道:“自然不要。”十七又道:“我也不是自愿嫁给他的。”铁手低声:“我知道。”先前关心则乱,他这时已想明白了这一点,若是良配,她又怎么会被剥皮而死?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舍得让她吃上一丁点儿苦头,是谁得到了她却不珍惜,让她含恨而死呢?十七又道:“方才不说话,是想起来了一点儿生前的记忆,只是用处似乎不大。”她细细的说起冥婚一事,听得铁手眉头紧锁,心中盛怒,他一向很少生气,可这样残忍的事,就是菩萨也要化身怒目金刚了。冥婚。顾名思义,冥婚乃是为死去的男女缔结姻缘,让活人与死人结冥婚乃是一项大忌。且周礼有云:“禁迁葬与嫁殇者”,故而在本朝行冥婚是违法之行,连陛下殡天也不准人殉葬,为何还有人不把律法放在眼中?十七惋惜的叹了口气,道:“可惜,死后只剩一腔恨意,生前的事大都忘记了,也不知活人与死人冥婚,走的是什么流程。”美人皮是被方士剥皮而死,应该没被夫家一起封进棺材里头,那方士又是什么人?铁手眸色沉沉,抚了下美人缎子似的乌发,一字一句的道:“没关系,我会去查,叫所有害你的人伏法,今夜我就去一趟芳月夫人的府邸,她那里一定有方士的线索。”神侯府与蔡京一党的政见不合,人尽皆知,芳月夫人这样的态度,显然是不想打草惊蛇,既然如此,就只能趁夜前去拜访了。十七很满意,作为气运之子,铁手再合格不过了,她说什么话,他一定都会记得。不过现在不是完成任务的时候,那句话的意思若是铁手问起来,可实在不好回答。于是她说:“要带上我,还要保护我。”“这是自然。”铁手的目光比炉火还要温暖,坚定的、认真的看着她,道:“我是个愚笨的人,认定了一件事,就绝不更改,今后铁游夏不死,就再也无人能伤的到你。”他本就容貌英伟、气宇轩昂,壮阔健硕的身躯让人一见就能安下心来,似乎说出的每一件事,都能办得成,你只管相信就好。有一瞬间,十七心动了。她的心动和其他人不一样,表现得十分直接,眼睫颤一下,娇艳的脸庞就浮现出一抹动人的情态,撒娇似的道:“是真的么?”铁手哪有不点头的道理。然后,这个美人就柔柔的道:“那可太好了,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方才的事还没做完呢,你饿着我了,是不是该补回来?”“……”铁手的躯体几乎是在一瞬间滚烫起来。他的眼睫那么浓密,如今被汗打的湿漉漉的,蜜色的颈上又迸起青筋,诱人极了。十七倾身过去,吻了下铁手的颈侧,又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她的朱唇中衔了一缕青丝,眸子里一片氤氲的水汽,道:“方才听说妾身嫁了人,有没有起什么坏心思?”铁手:“……”他抿唇,难堪的转过头。十七道:“还真的有呀,是什么坏心思?”是把心上人关进小黑屋,用人皮威胁她以后再也不许离开半步,然后这样那样,狠狠地惩罚,到底用哪个姿势呢?真难抉择。还是说,气运之子黑化之后,会怒火中烧,杀了她生前的丈夫之后再……不不,似乎人/妻更有情趣一些,孟德公诚不我欺。系统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跟宿主比起来,气运之子真是纯情太多了。
第14章 画皮(十四)
入夜之后,李府挂上了两串红灯笼。这里是李府但更多的时候,人们称呼它为芳月宅,尽管宅子的主人姓李,可在旁人眼中“芳月”二字,可比“李”出名的多。小阁楼中,芳月夫人正在梳妆。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尽管已经不再年轻,眼角也生出了细纹,可江湖上追求她的年轻才俊却可以从崇州一路排到汴京去。一旁的侍女捧着铜镜,道:“夫人,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下,反而要起身梳妆?”她是个年轻的少女,容貌十分秀丽,只是左眼无光,且瞳孔发白,竟是半个瞎子。芳月夫人温柔一笑,道:“今夜会有一位远客来访,衣衫不整可不是待客之道。”她的心情看起来很好,这让侍女松了一口气事实上,夫人已经一个月没怎么合过眼了,珍珠粉几乎遮不住她眼下的青黑。她放下铜镜,给芳月夫人梳头,小声抱怨道:“是什么客人,竟然这样没礼貌,不在白天登门,反而在大晚上扰人的清静。”芳月夫人不以为意,道:“你若是知道他是谁,就不会这样说了……好了,快去沏一壶茶,等一会儿我还要向人家赔罪呢。”真是奇怪,是什么样的客人,夜半前来扰人清梦,却反而要主人家向他赔罪?侍女不再多问,小声道:“是,夫人。”过了一会儿,茶香四溢,小筑之中只剩下芳月夫人一个人,不知何时,天色竟已这样的晚了,晚到连鸟叫与虫鸣声也消失了。一道身影避开府中的守卫,在窗棱上一撑,悄无声息的跃了进来,站立在屏风后。这个人一身劲装,高大雄壮,气势渊渟岳峙,隐有“群龙之首”的气度,一看就不是寻常江湖人正是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不等他开口,芳月夫人已起身,从善如流的对他行了一礼,道:“铁手二爷,妾身出此下策,引你前来,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一介女流计较。”说罢,还亲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态度之亲切,一点也看不出“黑寡妇”的模样了。铁手一扬眉,没有接这盏茶,道:“赔罪就不必了,夫人不妨有话直说,如何?”芳月夫人微微一笑,道:“二爷何必这样警惕,妾身又不是敌人,况且不过是一杯清茶罢了,莫非二爷还怕妾身下毒不成?”她的衣衫华丽,长裙上绣着一枝盛放的牡丹,花瓣上点缀的露珠竟是一颗颗珍珠。铁手没有接这句话,而是在暗中打量了一下四周,道:“是不是敌人,可不好说。”他视线所及之处,无一不是世上罕见的奇珍,烛台上的光线十分明亮,竟然是一颗又一颗夜明珠,代替了烛火,散发出光芒。芳月夫人并不在意,从容道:“有的时候,敌人反而比自己人可信的多不是么?”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只信封,放在铁手面前的小桌上,弯眸一笑,道:“这是妾身的诚意,请二爷过目……您看,这样东西是不是比银子值钱的多?”铁手伸手打开,目光一凝。这竟是一份供词。一份按了血手印,指控崇州知府搜刮金银、买卖军需的供词,而且牵涉甚广,若是把上面的官员一一定罪,几乎可以令蔡京与傅宗书一党伤筋动骨。芳月夫人抚了一下鬓发,柔声道:“这个人是崇州上一任通判,不过现在么,只是一个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罢了。”她笑了起来,道:“妾身收留了他一段时日,可一个女人家,为了名声不好让其久留,不知神侯府是否有这可怜人的去处?”铁手道:“自然是有。”他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这不代表全然的信任,可至少也是一个接受示好的暗示。芳月夫人嫣然一笑,道:“有一只名贵的鸟儿,不慎把巢穴建在了朽木之上,旁边还有一条毒蛇在虎视眈眈,不知天上的鹰隼是否可以仁慈的相助,让它脱离险境呢?”铁手淡淡的道:“这只鸟儿和毒蛇一起分食行人的血肉,日久天长,也学来了毒蛇的做派,鹰隼去救它,恐会被反咬一口。”一个掌控一州经济的女人,可决不是什么无助的鸟儿,倘若谁信了这一段话,对她怜爱有加,那么这人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芳月夫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只试探了一句,就已确定了一件事,决不能用对待其他男人的办法来对付铁手。这个男人太过正直,眼中只有对错,不分男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再好不过。
铁手又一次说:“夫人不妨有话直说。”他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尤其是和敌人,尤其是一个态度不明的敌人打什么乱七八糟的机锋,浪费时间,也浪费心情。于是,芳月夫人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锋利的气势,陈述一样,不疾不徐道:“我是一个商人,还是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女人,一手建立起天下闻名的商会,她的手段与谋略可想而知,可谁见了芳月夫人,都像是见到了一块好啃的肥肉。只因为她是一个女人。男人的城府、心机会令人害怕,而女人女人迟早要嫁人生子,以夫为天,她的手段、她的谋略,在男人的眼中不值一提。“你看,男人就是这样的贱东西,天塌了十一回,也吓不住想一步登天的蠢物。”芳月夫人在心中这样说,可现在有求于人,她只是冷笑了一声,道:“蔡京与傅宗书又如何?也不过是两个目光短浅之辈。”常人言:官商勾结。可见二者一向牢不可分,官员用银子的地方多,可一个月的俸禄就那么一点,银子从哪里来?商人被人为难,权利从哪里来?芳月夫人搭上蔡京一党,送了无数银子过去,可她是个女人短短三年,蔡京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商会上!她端起一杯茶,从容的吹了一吹,意有所指的道:“商人和女人一样,是需要大树的菟丝花,至于树是谁,花是不在意的。”所以,芳月夫人把人皮画送到了汴京。铁手面不改色,扬眉一笑,道:“看来夫人为了引我来崇州,还真是大费周章。”芳月夫人笑而不语。她不想引人耳目,只能如此行事,况且薛邵龙已回到了崇州,江西四盗与步不平这样的乌合之众,甚至不用铁手亲自去动手。铁手又道:“听夫人的说辞,这张人皮画卷的诡异之处,想必你也一定知晓了?”芳月夫人放下茶杯,悠悠的道:“妾身若说不知,想必二爷也不会信,不是么?”这张人皮画,是一个老方士借给她的宝物,可以叫心怀不轨的男人自尽,代价是每逢初一十五,就要以血供养,三十年不断。三十年的时间里,芳月夫人用这张人皮画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了十个丈夫,其中一任是个县令,挥霍无度,还试图插手商会。在他的身上,人皮第一次失效了,芳月夫人日夜难寐,辗转反侧,一时陷入莫大的恐慌之中,最后,她狠下心来亲手杀了他。二人对视良久,铁手道:“送人皮来汴京的镖师被人迁怒,一个也没有活下来。”他说这句话时,目光沉沉,一双有力的手紧握成拳,放在膝上,显然在心中愤怒。芳月夫人的神色十分平静,一点也不觉得愧疚,道:“一千两金子,已足够买他们的命了,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早就应该有这个觉悟不是么?”说罢,她似无意一般道:“二爷一再提起人皮画,莫不是还有什么事想问妾身?”“……”铁手沉默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只细长的画轴,在小桌上徐徐展开,画中的美人手持梅枝,在一阵白茫茫的雾气中现出身形。他的目光如炬,神态如常,道:“在下确实有一件事不明,想请夫人为我解惑。”芳月夫人的视线定格了,她的眼眸一点一点的睁大,身体也在轻轻的颤抖那决不是害怕,而是喜悦、又或是极度的愤怒。不多时,雾气就散尽了,在夜明珠柔和的辉光下,是一个艳鬼似的美人儿,披着毛绒绒的斗篷,眸光一转,端的是妩媚多情。她见过这张脸,且朝夕相对三十年。十七的语气很笃定,道:“你认识我。”这个眼神太奇怪了,不像是一个女人在看另一个女人,反而充满了怜惜,也充满了恶意,似乎是想亲近她,又想立刻摧毁她。芳月夫人美目微眯,没有说话。她染着蔻丹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的点在桌面上,飞速的在心中计算了一遍时日把人皮交给她的时候,那个方士分明说,若要养出艳鬼,三十年的血祭一次都不能少。可是现在少了七日的祭祀,这个美人儿却还是化形了,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失误。
第15章 画皮(十五)
艳,美也。不愧是三十年才养成的艳鬼,就这么站在这儿,风流多情的眸光一转,似乎天下所有的艳色都集于她一身,不分给旁人半点。怪不得书生的话本子里,总是写什么狐妻鬼妾,看来男人的喜好自古以来都一样。很快,芳月夫人开口了,她的语声十分柔和、十分怜惜,道:“你不该活过来的。”十七道:“不是我不该活过来,是你不想让我活过来。”她是这样一个美人,眼眸一红,我见犹怜,哪怕是个女人,也会忍不住为之心动。“不错。”芳月夫人道:“一旦你活了过来,就要成为一个没有心的傀儡,人皮在谁的手上,就要听从谁的命令,难道这还不可怕么?”十七道:“难道这很可怕么?”她漆黑的、夜色一样深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畏色,显然在心中也这么想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会比剥皮之痛更可怕呢?芳月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死得太早,经历的事也太少,不知道这个世上有许多事,可以叫一个女人生不如死。”一只艳鬼,最出众的就是美色,而美色可以办到的事有许多,比如说,有一些位高权重的男人,在床上会有一些独特的爱好。十七眸光一转,似笑非笑的道:“是这样么?夫人竟是个好心人,如此关心我。”芳月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朝夕相对三十年,就是一匹豺狼,也会生出几分感情来,更何况妾身与姑娘还有过一面之缘。”这话就很有趣了。三十年前,芳月夫人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才嫁人不久,应该还没有现在的财富与地位,方士为什么会把人皮画交给她?“发生了什么,夫人不妨细说一下。”十七微微一笑,道:“许是死的太久了,有些事已记不大清了,有许多疑问请你解答。”她提出第一个问题,道:“我是谁?”“……”芳月夫人的神色很平静,道:“在崇州城中随便拉个人问一问,三十年之前最美的女人是谁,答案只有一个,是玉十七娘。”崇州多美人,而三十年前,更是出现了一个千古罕见的绝色佳人,叫做玉十七娘。真正的美人,决不会埋没于乡野,早在十三四岁之时,就已经芳名远扬,有文人骚客写下诗词文章,称颂她举世无双的容光。玉十七娘。十七的神色恍惚了一下,被这个名字触动的记忆一瞬间有如潮水一样涌入了脑海。这些记忆片段之中并没有方士,只看见美人皮的生前,乃是一个家境尚可的秀才的女儿,上头还有一个兄长以及十来个姐妹。兄长与父亲一样,久试不中,日日与人在花楼吃酒,夜里才醉醺醺的回来,每一日都要扼住她,咬牙切齿的问:“玉娘,是谁叫你投生到我家来,为什么要做我妹妹!”玉十七娘十分怕他。不多时,这个兄长发完了疯之后,又会温柔的对她笑,道:“好玉娘,你生的如此绝色,兄长的功名就全系在你的身上了。”十七:“……”如果没记错,美人皮的兄长已成婚几年了,还满脑子和妹妹骨科,真是令人作呕。芳月夫人又道:“美色与金银一样,令人头脑发热,若是没有权利的庇护,就如同小儿在乱市抱金而行,一定会招来灾祸。”玉十七娘及笄的那一年,一个三十几岁的方士路过崇州,远远一瞥,对与父亲一起折梅煮雪的少女惊为天人,立刻前去求娶。玉十七娘的父亲一口拒绝,他对女儿一向爱若珍宝,再加上她的兄长也觉得这个美人妹妹奇货可居,决不允许平民百姓染指。方士离开了,可在三日之后,一个媒人上门,要为十七娘说一门亲事一门和死人的亲事,知府大人的长子要结一门阴婚。铁手的眉心蹙起一道浅浅的沟渠,沉声道:“活人岂能与死人婚配……况且陈知府的长子一出生就已夭折了,十几年过去,才想起结一门阴婚,定然是方士在暗中挑唆。”芳月夫人讶异的“咦”了一声,道:“长子早夭,是陈知府的一生之痛,向来不许旁人提起,想不到铁手二爷竟知晓这件事。”
铁手道:“我也是在无意之中得知。”是半年前来崇州缉凶,薛邵龙骂顶头上司不干人事,怪不得长子夭折,幼子贪欢被人打断了第三条腿,老东西绝后也是活该。芳月夫人没有在意这件事,又道:“妾身得到人皮画之后,特意去调查一下当年的事,用银子买通了陈府的一位管家,得知在媒人提亲之前,确有一位方士上门拜访。”这方士很有几分本事,说大少爷在地下太过寂寞,正缺一位美人陪伴,不然就要回到人间作祟,第二日,果然有鬼魂来作乱。陈知府对此深信不疑,他的幼子又一向好色,对玉十七娘垂涎已久,一听说结阴亲的事儿,大为赞成!立刻就着人去准备了。死鬼大哥没了多少年了,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嫂子娶进门,可不是随他玩弄么?还不用负责,他的岳家很有权势,可不敢纳妾。铁手叹了一口气,道:“一州知府,权势不可谓不大,看来她的兄长是同意了。”芳月夫人意有所指,道:“玉十七娘的父亲对女儿爱若珍宝,决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可身为女子,在家从父,父死从兄……”父死从兄。十七的身体颤了一下,心口忽然刀割似的疼痛,人皮的怨气之中,升起了一股莫大的痛苦与绝望,也无形中影响了她的情绪。她又看见了一个美人皮的记忆片段。兄长亲手扼死了父亲,却对别人说,父亲一病不起,家中大小事都交由他来做主。他应下了婚事,交换八字庚帖,然后把门一关,又摆出痴迷的态度来,温柔的对玉十七娘道:“兄长也是没有办法,那可是十万两银子,还有一份考题……玉娘啊,你这样美,我得不到你,也决不让旁人染指!”玉十七娘害怕不已,趁夜逃了出去,击鼓鸣冤,可崇州已是陈家一言堂了,知府大人惊堂木一拍,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本府如何给你一个公道?”十七的脸颊一凉,她伸手摸了一下,在不知不觉之间,已不自觉流下了一行清泪。这时,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伸过来,轻柔的、坚定的握住她的小臂,传达来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十七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正对上铁手关切的目光,他分明一句话也没有说,可那双温柔的、比夜色还要动人和深情的眼睛,又似乎把什么都说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一定心如刀绞。十七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怨气,道:“第二个问题,不知夫人是在何处见过的我?”芳月夫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她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那是一种混合了怜惜、恶心的神色,道:“在府衙大牢。”三十年前,画皮未成之时,芳月夫人见过还未断气的玉十七娘一面,一张简陋的草席中裹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不见皮肉发肤,厉鬼一样可怖,血水渗出来淌了满地。“头上割开一个口子,灌进水银,剥皮拆骨,极致的疼痛才能维持生前的怨气!”“什么三媒六聘,你终归是我的了!”方士取笔沾血,在光洁如玉的人皮上画下了一副折枝美人图,任谁也想不到,那血淋淋的草席之中,裹的竟是这样一个美人。铁手心中盛怒不已,他的心肠柔善,见到牲畜受苦也要落泪,浅滩上的鱼儿也要一一放回水里,听见这样的惨剧如何不难过?他的目光深沉,语声如常,不疾不徐的道:“三十年前,夫人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那方士为何会把人皮图交给你?”芳月夫人忽的掩唇一笑,道:“三十年前妾身已二十有一,嫁人五年了呀,丈夫死了留下一笔银两,我又正好遇上那方士。”“他说我的八字极阴,世上难寻,正适合养鬼,所以教了我一个法子。”她抚了下鬓发,道:“用阴时女子的血来祭祀,人皮就会生出异香,为我除去心怀不轨之人,待到三十年之后,艳鬼养成了,他再来取。”何其恶毒,何其可恨。铁手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两下,在离开之前,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夫人至少有十几种方法把神侯府的人引到汴京,为什么非要用人皮,就不怕引来方士的怒火么?”芳月夫人弯起眼眸,忽的笑了起来。她柔声道:“我是一个商人,可也是个女人,倘若连我也把女人当做货物,自轻自贱,又怎么以女子之身做到这个位置呢?”铁手不答。芳月夫人微微一笑,又道:“不知铁手二爷可注意到了,我院中的侍女大多身有伤残,倘若没了妾身,恐怕是活不下去的。”她说:“同为女人,妾身对十七姑娘也十分怜惜,不忍她落入方士手中受苦,所以才停下血祭,想借神侯府的手除掉方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