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皮忽然跳了几下,宋杳咀嚼的动作一顿,胸膛中涨潮般地漫上不安的情绪,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在酝酿。
心事?重重地回到301,洗了个澡,随便抹了抹张虹淘汰送给她的大包SOD蜜,然后戴上耳机,拨开mp3的开机键,点进?名为“周杰伦”的播放列表,宋杳趴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开始写起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记。
写很多,写今天的天气,写今天的心情,写今天的点滴,漫无目的地写,偶尔写着写着,就延伸成一篇新的小说或散文。
而今日日记的结尾,宋杳一笔一画认真写着:
“好像要下雨了,气压很低,天气很闷,只让人无端想起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只能祈望,明天是个晴天。”
如?宋杳在日记里所期许的那般,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只是从201传上来的消息却是不亚于晴天霹雳。
“秀兰昨天去?医院体检,说查出来是癌。”张虹被陈秀兰一通电话喊去?楼下201,再次回来连鞋都没换就忧心忡忡地坐在沙发上对着一旁慢悠悠泡着茶的宋清平说。
眉心拧成复杂的结,脸色都暗淡几分,她伸手拿过桌上的遥控器,重重地冲着咿咿呀呀吵个不停的电视机按下关机键。
“啊?”宋清平满脸惊讶地扭头看向张虹,连着茶杯中的茶水漫出来了也没察觉。
毕竟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算得上是半个亲戚了,听闻这种噩耗,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他?问:“什?么癌啊?严重吗?”
抬头望了眼宋杳紧闭的房门,张虹压低声音,“好像是乳腺癌,已经?是中后期了,得马上去?检查然后赶紧手术化疗。”
“好像得割掉。”张虹愁着脸说,或许是同是女性?的缘故,光是谈到这个,她就好像已经?同步感知到这种未降临的疼痛。
“秀兰命怎么这么不好呢!”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叹息,“明明人是那么好一个人!”
“新婚燕尔,小苹出生还没多久,一家三?口热乎日子还没过上几天,老?周就这样去?了,”张虹刚讲了个开头,胸膛就喘不过气来,“现在好不容易小苹懂事?了,长大了,成绩还好,还指着他?考个好大学,有?个安安稳稳的未来,秀兰却突然患上这种病……”
张虹说到动情处,眼眶忍不住就红了,宋清平笨手笨脚地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一如?既往地不会哄人,只能低声重复着:“没事?的,没事?的,秀兰肯定?没事?的,我们能帮就多帮些,肯定?会好起来的!”
当宋杳捧着个干涸水杯拧开卧室门准备走出倒水时,看到的就是她老?夫老?妻的爸妈难得温情的这一幕,脚步一顿,不知道是否该上前。
但宋清平不小心一瞥就看到了无声无息站在客厅处愣愣看着他?们的宋杳,于是瞬间浑身僵硬,看着惆怅埋在他?胸口哭的张虹,眼神暗示无果,只得大声咳嗽了几声。
张虹皱着张脸抬起头,举起手里的纸巾用?力拭去?脸上的淡淡泪渍,嘴里想埋怨宋清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撞见宋杳揶揄的眼神。
宋杳权当没看见,径直捧着杯子走到茶几前,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水,喝去?几口润润喉后,又蓄满,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水杯,刚想佯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身继续窝回卧室里看书时,张虹却叫住了她。
“杏杏,”张虹神色有?点犹豫,而宋杳转过身,“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你秀兰阿姨生病了,妈妈这几天都需要陪阿姨出门看病,小苹上楼和你和你爸一起吃饭,如?果你爸没空,你就去?门口鞋柜上的零钱框里拿点钱去?请小苹吃饭,千万不要让小苹花钱。”
“阿姨心情不好,小苹心情也不好,你最近可别招他?们啊!”
“多关心关心小苹,对他?不要那么坏,你们可是青梅竹马,是要在困难时候互相?依靠的。”
“小苹不喜欢吃香菜,玉米和苦瓜,老?宋你最近这几天多做点肉和海鲜,小苹喜欢吃,也给他?们俩小孩好好补补身体。”
张虹絮絮叨叨地嘱托着,脑袋里一边不停调动着记忆,思考着自己在省医院有?没有?啥同学同事?朋友之类的可以?帮帮忙。
“我对他?才不坏!”这句话下意识地就想溜出口,但是宋杳识相?地憋住了,看着张虹难得的伤感神色,她敏感地意识到妈妈口中简简单单“生病”两个字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阿姨没事?吧?”她惴惴不安地追问。
片刻的沉默,好像是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宋清平最终开了口,“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这个闷热夏秋成了一个神秘咒语,支持两家人相?互搀扶着走向明年生机勃勃的春天。
在张虹口中难以?得到的关于生病这个隐喻的答案,宋杳轻而易举地在隔日于周霁年口中知晓正解。
“乳腺癌。”
周霁年委委屈屈地弯起长腿,坐在宋杳相?对狭小的书桌前,埋头写着数不清的习题,脸上的表情与情绪被阴影笼罩,让宋杳无从猜测,只忽然觉得他?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些。
一瞬间,宋杳就忽然懂得了张虹昨夜的遮遮掩掩,心脏中腾生起不知名的烦恼与不解。
乳腺=□□=女性?
这是多么好笑的一点都不应该成立的等式!可是好像却一直在东亚文化圈中根深蒂固,以?至于让大家在生死面前为了所谓的“面子”而羞耻地避而不谈。
宋杳一点都不认为乳腺癌除了象征着一个糟糕的疾病外,还能对女性?的人格造成什?么侮辱和伤害,她也根本都不认为□□与女性?是百分百挂钩的!
□□的size,□□的有?无,关于胸部的一切一切,都不应该成为性?羞耻,也不能成为自我或者?他?人评价的标准。
□□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附加意义的器官,而女性?是因为她们的美好与伟大而被称为女性?,而不是因为那些脂肪组织来评定?来判断。
脸绷得紧紧的,宋杳找不到发泄对象的恼火,脑袋里滚过无数种想法,最后还是化成了掉落在周霁年宽阔肩膀上的一个轻轻拍打,她深呼吸,又掉落一句“会没事?的!”
她只想拉开窗户,冲着澄澈的无罪的天空大骂一百句,骂这该死的人生,骂这该死的不公?,骂这恼人的疾病……也骂自己的无能为力。
于是,在那几周中,宋杳只能变着法子地哄周霁年开心,甚至为了他?把自己珍藏的不舍得拆封的唱片也拆掉塞进?电脑中播放,把攒了一大堆的好吃零食也献宝一样捧到他?面前,还重拾自己讲故事?的旧业,从南讲到北,从天明讲到天暗,也只能换来几个他?言不由?衷的浅淡微笑。
宋杳每天都捧着自己的二手三?星手机准时准点给张虹打电话慰问,主要是询问张虹的病情,在电话中讲述自己在网络上,在贴吧里,在群聊中捕获的无数成功治愈的鸡汤案例,电话的最后永远一句:“秀兰阿姨,你会没事?的!”
但年少的她不知道的是,疾病带给人的不只是生离死别,还有?负债累累的沉重又不可摆脱的压力。
在高中报道的前几天,宋杳偶然听见周霁年用?着无比平淡无比理智的声音,在通往大洋彼岸与他?舅舅的电话中冷静地叙说着:“舅舅,你可以?帮我看一下玉兰小区这间两居室最多可以?卖多少钱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嘴里含着酸酸话梅的宋杳一不小心被毫无防备地酸掉了眉毛,脑袋里空落落。
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与周霁年当不成邻居了,
是不是也称不上青梅竹马了。
脑袋里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