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胡乱擦了两把额上的汗,随手又把巾帕扔在了桌案上,画纸上未干的墨被糊得模糊昏花,惹得林郑清直摇头。

他拾起被汗与墨弄脏的巾帕颇为嫌弃地递给林靖:“洗干净了再还我。”

林靖接过来塞在腰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鹤鸣下狱下得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我原以为当真是阿姐想湄安才宣她进宫相伴,如今出了这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以往林靖问起朝堂之事,林郑清对他向来是毫无隐瞒,今日却并未过多解释,只道:“你妻子不会有事,你且放宽心。”

但李鹤鸣会如何,林郑清却并未提及。是以林靖又忙问:“那李鹤鸣呢?”

林郑清微微摇头,也不知是在说李鹤鸣此番凶险还是表明他也不知。他道:“去看看你小妹吧,她一个人怕是吓坏了。”

他这一说,林靖倒是灵台一清,忽然明白了过来。李鹤鸣前日夜里入狱,若有什么事,林钰定然会回家中向他与父亲求助,如今她不声不响,想来是李鹤鸣提前交代过什么。

林靖半刻不多待,扭头便走:“那我去了,父亲。”

正巧,王月英来书房叫林郑清用饭,见林靖冲出书房,敷衍地扔下一句“母亲”便火急火燎大步往外走,奇怪道:“午饭已备好,他这急匆匆地上哪儿去?”

林郑清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他说家中饭菜吃腻了,要去钰儿那儿常常新味儿。”

王月英浅笑着埋怨:“他一年只那点儿俸禄,怎么好意思嫌弃家中吃食。”

林郑清听得这话看向王月英,若有所思道:“那我的俸禄呢?总比靖儿多上几两碎银。”

王月英嗔道:“你那几两银钱每年给你做茶喝都不够,更别说你想起来了总要吃些名贵药补,若非田产地铺丰厚,这一府的人都没得吃喝。”

妻子嫌弃自己俸禄微薄,林郑清倒也不生气,反倒长叹着松了口气。他关上书房,笑着牵住王月英的手:“有劳夫人辛苦掌家,林某在外才能无后顾之忧。”

王月英回握住他,笑了笑:“那我的确功不可没。”

第92章 (92)要日日想着他

林靖跟随陈叔穿过李府寝院外围着的清湖,还未见到林钰,先听见院中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狗叫。

院里,林钰搬了把椅子坐在梅树下,正低着头安静地在做绣活,长针游走在素白的绸缎上,像是在缝制衣裳。

皮毛黑亮的三哥趴在林钰脚边,先前叫得中气十足,眼下见进院的是林靖,耸拉着昏昏欲睡的眼朝着他有气无力地哼唧了几声。

陈叔将林靖带到后便退下了,泽兰与文竹也不在,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兄妹一人。林钰抬头冲林靖浅浅笑了笑:“阿兄怎么来了?”

她眉眼弯弯,瞧着实在不像是为牢狱中生死未卜的李鹤鸣担惊受怕的模样,林靖见此,甚至有些拿不准她究竟知不知道李鹤鸣入狱的事。

若不知道自然最好,免得伤心难过。

林靖在林郑清面前着急忙慌似个毛头小子,但在林钰面前也能??端出一副为兄的沉稳之相。

“不做什么,顺道来看看你。”林靖在林钰身边坐下,伸手挠了挠三哥的脑袋,闲聊般道:“难怪我说昨日怎么没在家看见它,原是跑你这儿来了。”

林钰见三哥悠哉悠哉甩着尾巴,柔声道:“前日夜里跑来的,三更半夜冲着府门好一阵吼,好在司阍认得它,将它放了进来。”

林靖点了下头:“他倒是聪明,你阿嫂入了宫,平日没人给它开小灶,它还晓得往你这儿跑。”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钰的神色,方才隔远了不觉得,如今近距离一看,才察觉她面色有些疲惫,唇上血色也淡。他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林钰揉了揉额角:“昨夜不小心吹了寒风,没睡得好,脑袋有些沉,不碍事。”

林靖不放心:“叫郎中来看过吗?”

“看过,说没什么大碍,好生休息便可。”

两人一句句话着家常,好似一切都安然无恙。可林钰表现得越是平静,林靖心里反而越是忐忑。他指了指林钰手里缝制了大半的素白中衣,试探着问道:“这是做给李鹤鸣的?”

林钰动作稍顿,轻轻“嗯”了一声:“狱中艰苦,做几身衣裳给他换着穿。”

林靖一怔,林钰却没看他,她垂下眼眸,一边缝衣一边轻声道:“我知阿兄想说什么,不过如今发生之事他已有所预料,也都一一告诉我要如何应对,阿兄不必担心我。”

李鹤鸣出事,林钰孤身一人,林靖身为兄长,如何不担心。他道:“你一个妇人,既不在朝为官,又不向我与爹求助,能如何应对?”

林钰轻轻眨了下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叫我什么都不要做。”

林钰记得那日阳光明媚犹如此时,何三离开后,李鹤鸣躺进她的摇椅中,牵着她的手,无所事事地闭着眼在这阳光下陪她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同她说起了他父亲战死的真正原因。

林钰当时嘴里还叼着他买给她的糖葫芦,骤然听他说起这些无人知晓的秘事,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李鹤鸣从一名小旗官踩着朝官的尸体一步步爬到北镇抚使的位置,成为人人艳羡又恐惧的天子利刃,明明闯过了血雨腥风的权利之路,可叫人奇怪的是,这些年他的北镇抚使却做得无欲无求。

在朝为官者无非两种:罗道章之辈做官以某权财,林靖之辈做官为天下芸芸百姓。可李鹤鸣既非攀附权贵之徒,心中也无士者大义,令人猜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

是以当李鹤鸣语气平静地说出他要朱铭死的时候,林钰竟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后怕。

朱铭如今是皇子,将来便有可能是太子、皇上,李鹤鸣要如何才能取其性命。但这些,李鹤鸣都没有与林钰细说。

眼下,林钰也没有将李云起的死因和李鹤鸣的谋划告诉林靖,只道:“他与我说,他要行些险事。他也料到他会入狱,也叫我什么都不必做。他还叫我想他,但不许为此讨厌他。”

她说到这里,缓缓放下了手中针线,像是再忍不住,眼眶一点点红了,有些委屈地道:“他事事都安排妥当,却唯独叫我安不了心。”

林钰抬头看向林靖,忍住泪意问他:“阿兄,他、他在里面会受苦吗?”

北镇抚司的诏狱,进去就得掉层皮,哪有不吃苦的说法。但这话林靖自然不会告诉林钰。

他伸手将人揽至怀中,如幼时一般温柔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不会,李鹤鸣身为北镇抚使,入的是他掌管的诏狱,如今罪名未定,那些人下手自会掂量轻重。”

林靖费尽心思在这儿安慰人,可没想却听怀里的林钰低泣着道:“可是,可是李鹤鸣说他会受刑,在里面不会好过,叫我要日日想着他……”

第93章 (93)受刑

林靖听见林钰的话,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试问天地间哪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遭了罪落了难不是想方设法瞒着妻子假装自己安然无恙,便是刀架颈侧也该硬撑着道一句不必为我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