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双接道：“所以，你在得知她因心笼反噬而失去记忆的那一刻就原谅了她？可依小毛孩的性子，纵使我不告诉她被你所救，她也一定对你恨得牙痒痒，到?那时你怎么办？”

他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说：“那便让她恨我吧，只恨我一人?便够了。她若要复仇也不会对天?下人?动手，更不会自寻短见，因为她恨我，只要恨我，她便有理由活下去。”

镜花月·落（五） 天雷

江破云没有等到春天?过去就离开了。他一早就觉察出三外结界即将破碎, 终于在叶无双的?口中得到证实：仙门在围剿妖人时实力大大受损，门内几乎没有人能抗住八妖的?攻势，一旦结界破碎, 九州便会成为妖族的?囊中之物。

此外, 丹霞等人一直撺掇门内追杀叶闯，现已形成一种“凡与妖人有染必除之”的?风气?, 叶无双被仙门视作邪门左道, 自然不?能站出来, 现在只有他才能救世人于水火。

当日暴雨倾盆，一众道修跪于丹霞面?前, 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倾巢出动。丹霞一甩拂尘，大喊道：“妖人不?死，必有大难！九妖天?召便是证明?！我等修行之人，必为苍生而战！诛灭妖人！”

一道惊雷劈下，将土地撕裂两半，他们抬头看去, 只见列缺之下立着一道身影，他御剑而来, 携滔天?威压而至。

“我看谁敢？！”

程以璟率先认出来人：“仙君？！你回来了！”

常悦指着他的?鼻子怒骂：“天?杀的?江破云，你居然还有脸回来！说, 你把妖人藏到哪里?去了？！”

“妖人已死, 由我亲手处置！既见门主，为何不?跪？”江破云御剑飞于空中，傲视众人，其势傲比寒霜。

顷刻之间?那个高不?可?攀的?郁离仙君又回来了，所有人的?信念开始动摇，此等剑意?之下, 他们不?敢想象如果违抗他的?命令有几成把握捡回一条性命，纷纷跪地道：“恭迎门主恭迎门主”

丹霞一见众人倒戈，气?得横眉怒瞪：“你们！你们我才是门主，你们得听我的?！我是长老，在万生门待了几十年?的?老前辈！”

“丹霞！只要我活一日便霸着这位置一日，就护苍生一日！我将抽骨立誓，此誓如日月永存！”他落于莲池之上，唤来风悦，高举于空。飂风随令，惊起海啸龙吟。

抽骨立誓，立誓之人为表决心而自断一臂。他知道一句话根本镇不?住散乱的?人心，所以发此誓言，让他们彻底对他忠心。丹霞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只想身居高位不?会心系苍生，他不?能让仙门落在他的?手上。

他一咬牙，削断了自己的?左臂！断臂飘于空中，顷刻间?化为血雾。

“我承认我此前耽于儿女情长，现在，我真?心悔过。”他高举风悦，“此剑如我心，今日湮灭！”

只听一声脆响，陪了他十八年?的?风悦从中折断。叶闯记得初见之时，风悦只是叫做“剑”，因为她才有了名字。

她喜欢这柄剑，更喜欢当年?那个琅然意?气?的?少年?郎。现在剑断了，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也折断了傲骨。

“此后，我将遵循父君之遗志，守护仙门，守护苍生！”

断风悦，敛山河。

如他的?誓言一般，他做到了守护仙门和百姓，三外结界在他的?努力下终于修复完成，八妖也彻底退去，不?再为害一方。一切本该尘埃落地，但他并没有松下一口气?。

他依旧忙里?忙外，门内清扫歪风邪气?，教幼童要平等待人，哪怕对方是妖也不?能随便就喊打喊杀，门外与其他门派歃血为盟，缓解丹霞做掌门时要一家独大的?强硬外交。

但他鲜少用那把剑，每次用过那把剑都会失魂落魄一阵，坐在降霄殿里?暗自消化。

因为她是用它来自刎的?，所以每每拿起那把剑，他都觉得双手沾满了她的?血，夜里?做梦，梦到她浑身失血地站在自己面?前，空洞的?眼眶流下血泪，指着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于是他开始惧怕黑夜。

他害怕再看到那双满含幽怨的?眼睛。

后来，在某个心力交瘁的?深夜，他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他不?禁在想，她那时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痛？

他在夜盲之前，有时望着天?边的?明?月独坐很久，他不?喜欢喝酒，只是静静地等着时间?流过，在泛黄的?书页上写着什?么。他会搬出那个老旧的?木匣，里?面?放着一根头发，一只草兔子，一条染血的?发带，一颗放了很多年?份已经碎掉的?糖，还有那只琉璃簪。

他又像之前那样借源镜去看她，看到她的?睡颜会弯起眼角，但他不?敢久看，很快又将源镜挥散。他捧着琉璃簪，借月色去瞧它的?模样，“卿卿，你眼光真?好，这簪子真?漂亮。”

叶闯以为他的?日子就会一直这样平淡而悲伤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在那个枫红槿胜的?秋日，她醒来了。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的?模样。

江破云听闻南昆封印已开，万生门子弟们死的?死伤的?伤，怀着莫大的?悲愤赶往巫疆。因为是夜，他看不?见她的?脸，以为她是万恶不赦的妖道，差一点就误伤了她。

那声含恨的“江破云”响彻耳畔，他猛然一怔，心脏竟传来一阵钝痛。没有办法，他只能让她离开这里?回到安全?的?地方，只能故意对她说重话，造成她逃走的?假象。

但他忽略了一直记恨他的?一双眼睛。

常悦在道修面?前嚎啕大哭，指着他怒骂：“他说谎！妖人还活着！我亲眼看见他放跑了妖人！”

众人皆惊。

见江破云无话可?说，她又道：“江破云！你蒙骗同门，包庇妖人，罪该万死！看啊，你们认定?的?门主其实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丹霞见时机已到，添油加醋道：“江破云，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仙门大乱，纷纷窃窃私语，看着江破云的?目光鄙夷而陌生。

江破云听着那些骂名，轻轻一笑，如果没有他，常悦刚刚就死了，这些人也活不?到现在。可?正道便是如此，只要你做错哪怕一件事也要遭天?谴。

这是他选的?路，走到如今，他不?后悔。

“尔等此前指认我百桩罪状，我认，数罪并罚，我将自领天?雷万道！但我也要告诉你们，天?不?容她，我容，天?不?护她，我护！今后若有人胆敢骂她、伤她、绝她后路，杀无赦！即便你们拿道义来压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丹霞道：“好哇，好哇！我看你根本就没有悔过之心！万道天?雷算什?么，你要认罪，也要认个全?！披荆刻罪，你样样不?能落！”

江破云转身走去，不?屑道：“我认。”

莲池之上，登仙梯开，他要去见瑶神?，自请天?雷万道。长阶九千，他一步步走上去，衣袂飘飞，孤身压天?罚。

所有人都在看他的?好戏，因为没有人能用肉体凡胎抗下一道天?雷，他们都以为江破云是在妄言罢了。兴许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跪于瑶池前，说明?来意?。瑶神?听闻轻笑一声：“你真?的?要请一万零四十九道天?雷？以你现在的?状态，恐怕扛不?住啊。”

“请瑶神?降天?雷。”

瑶神?看向他的?断臂，一勾手，自空中落下一截断臂接在他的?断处。“这是你爹为了救你留下的?，正好，给你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