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过，尘土飞扬，这个院子里残留着碧荷的一切，却唯独不会有她?。

“她?还那么小，她?都没有……没有被好好爱过。我?想，我?能活多久就照顾她?多久，即便不能看她?长大?成人，也要教会她?读书写字，日后谋个好出路。”

“你知?道吗，叶闯，她?跟你特别像。她?不喜欢折耳根，不习惯吃太辣的?东西，一吃就流鼻涕，不过她?喜欢听故事，喜欢甜食，还喜欢黏着我?。”

他?抬起头看着她?，看的?不是她?的?躯壳，而是她?的?灵魂，“所?以你看，我?这一生什么也没做到。我?没有保护好你，也没有保护好她?。”

眼泪漫过他?的?脸颊，留下两道轻飘飘的?泪痕，同一树梨花消散而去，而他?的?瞳孔也渐渐黯淡下去，眸子?里的?云霞变成血淋淋的?地狱，将她?永远困于其间。

“我?的?命早就赔给你了，我?不欠你。”

他?的?手重重落下，没有给她?任何?一个去挽留的?机会，径直砸在地上?。叶闯沉默地跪在他?身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僵直的?身体迟迟没有反应，心脏却传来一阵阵刺痛。

“谁跟你两不相欠？你总是不管不顾地去死，什么也不跟我?说。如果我?不去九品堂，你打算一辈子?瞒着我?？”

她?把自?己缩进他?的?怀抱，“你为什么不肯抱抱我?？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么骗你，对不起，对不起阿宁……当年的?事我?们谁也不追究谁了好不好，我?只想让你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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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破云做了一个梦，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带着碧荷去了万生门，让她?拜自?己为师，学习剑道，碧荷很用心，很快就学会了剑法，成为同门中?的?佼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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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他?们都调侃她?是天纵奇才，怕不是要比江门主还有天分。江破云笑得开心，要是她?真的?能早早飞升，他?也算是教导有方，且算一份功劳。

在梦里，父君对碧荷赞赏有加，往日那张冰山脸也逐渐有了温度，叶川叔叔也常回万生门来看他?，就像从前那样?饮酒作诗。

后来，叶川叔叔带来一个女孩，女孩穿着红棉袄，鼻头露在外面冻得通红，时不时吸鼻涕。

他?看她?面熟，刚想走过去打招呼，眼前突然一黑，那个女孩分成两个人影，一半是眉目含笑的?少女，一半是双眸带恨的?帝尊，她?们异口同声地说：“我?最喜欢阿宁啦/你去死吧，江破云。”

梦突然醒了。

他?发现?自?己坐在院子?里，盯着某个地方出神了很久，误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他?并不想回忆起这些事，但总是会不分昼夜地做噩梦，就像是有人在脑海中?逼迫他?不断去回想一样?。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魂魄总是游离在外，有时隔了很久才能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他?捧着树种，无声地流着眼泪，树种卧在眼泪汇聚的?池塘里，仿佛将要抽枝发芽。

“这是榕树的?种子?，”叶闯自?他?身后出现?，“榕树四季常青，千年不到，兴许千年万年之?后，我?们都已逝去，而它依旧还在这里，替碧荷去看那世?间百态。何?不给它物色一个好去处，让它安家呢？”

“这不是碧荷，”他?坚定地说，“碧荷已经死了。……是我?害死的?。”

叶闯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自?然，“江破云，你先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去见碧荷。”

听到可以见碧荷，他?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馒头，小口小口地啃起来。叶闯指了指桌上?那几道奇形怪状的?菜，毛遂自?荐，“尝尝饭菜合不合胃口。”

江破云夹起来一坨黑黢黢的?菜叶，面无表情地嚼起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在她?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回了一个淡淡的?“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她?的?厨艺有了很大?进步？她?夹一块，刚嚼一下就喷了出来。靠！这什么玩意？！

她?讪讪地看着江破云，对方很给面子?，又去尝炒煳了的?肉。她?以为那道炒的?还行，也尝了尝，直接把嘴里的?黑暗料理全给吐了，五官皱成一团。

……他?没有味觉的?吗？她?干脆不吃了，开始观察江破云动筷。她?发现?江破云虽然吃相文雅，但根本不怎么嚼，囫囵着就吞下肚去。

很快，他?也放下筷子?，跟叶闯面面相觑。她?后知?后觉他?是在问自?己的?意思，大?手一挥，“我?们走吧。”

她?扶着他?一路向山上?走去，托着的?重量时重时轻，她?以为刚痊愈的?身体走这么远的?路太过勉强，没想到他?全程没有休息，只是倔强地往前走去，虽说到最后基本上?是靠着她?的?力量。她?稍稍心安，看样?子?他?恢复得还不错，幸亏毒药服用的?剂量不大?，否则这会她?还在跟阎王抢人呢。

江破云跪在碧荷的?墓前，给她?上?香，手指摸过方刻不久的?字迹，停留许久。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走下山，沉默地沿着山路愈行愈远。

“江破云。”

他?定身，回眸看着她?，静待她?的?下文。

“你能……”

她?望见他?眼底的?疲惫和伤怀，一时竟开不了口，初夏的?微风里涌动着雀跃的?光点?，点?缀他?的?发间，也正?是这时她?才看到他?的?鬓间蓦然多了几根白发，在风中?轻轻晃动，就像是无形的?丝线狠狠扼住她?的?喉咙。

他?才二十七岁，就有白发了。

叶闯觉得这不是跟他?再?叙往事的?时候，她?需要再?等?等?，等?一个他?恢复生气的?好时机。她?思来想去，找到了一个好借口。

“你能教我?做饭吗？”

子不语·夜阑闻啼（三）双更 心病……

劈柴不是难事, 生火也?不算，唯独这火候和咸淡需要把控到位，而她就像是把做饭的天赋挪到武力值, 用剑挑茶杯都比用锅铲翻菜顺手。

她舀一小勺盐, 看看江破云的脸色，对方什么都没说, 那就是默认, 她刚把盐浇在?热油里头,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多了”。

她回头看着他，仿佛在?问“你怎么不早说”, 江破云清清嗓子，趁盐还?没融化，把多余的盐用筷子挑出来，“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江破云一打醒来就魂不守舍，难道碧荷之死给他的打击这么大？叶闯看着他的侧脸, 总觉得他哪里奇怪，可就是说不上来。江破云认真地盯着沸腾的油看, 直到里面的葱花焦黑，叶闯才意识到他不是在?等?火候, 而是站着发呆。

“喂, 你又走?神了。”

江破云忽然惊醒，用力晃晃脑袋，“对不起?，我……”他浑身一抖，用力捂住太?阳穴，像是被人一剑刺穿了脑袋。

“你、你没事吧？”

他默念着没关系, 然而叶闯只是听到他在?念叨一些听不懂的话?，做着匪夷所思?的事，比如他正在?把刚刚熬好的乌鸡汤给倒回了锅里，还?说炖鸡的时候要多放些八角花椒来调味。

……他这是疯了吗？

叶闯有些不敢置信，难道江破云病得最严重?的不是身体，而是心?理吗？一声?痛呼突然将她拽回现实，只见江破云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脑袋，不停地在?说话?，像是在?对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