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觉得一个废人能有心?魔,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患了心?病。
她盯着锅里出神,汤上浮了一层油脂,盖住了咕噜咕噜的气泡,过了些时日?,这些气泡便涌上来破开脂层,原本完整的油层就变得四分五裂,即便是推着它?们硬挤在?一起?,也?无法凝成一个完整的圆。
就像那面破碎的铜镜,即便把那些碎片拼在?一起?,也?仍会留下曾经断裂的隔阂。
她回神,发现蹲在?那里的江破云早已不见。
他几乎是逃了出去,狼狈地钻进屋里,“嘭”一声?重?重?关上房门。伙房又静了下去,只有火星噼里啪啦地响。
她把乌鸡汤倒回瓷盆,盛出来两?小碗,放弃了自己炒菜的念头,干脆找来铜鬲来熬白米粥,记得小时候生病,爹就给她熬白米粥,往里头加一勺白糖,那味道甜滋滋暖烘烘,没多久病就好了。
如果这粥真有奇效,那他会不会……她自嘲一笑,那怎么可能呢?
太?阳落山,她端着熬好的白粥敲了敲他的屋门,见里面没动静,直接推开门走?进去,“江破云,我熬了白米粥,按我的口味加了白糖,你尝尝看。”
江破云缩在?被子里团成一团,听见她的声?音又裹紧了被子,死活就是不肯坐起?来。她坐在?床沿,一手抓住他的被子,跟他僵持一阵终于忍不住道:“江破云,给我起?来吃饭。”
“不要。”他往里一挪,手心?里不知攥着什么,只用指头拉住被角。
叶闯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看见他眼?角挂着的泪珠,看来是又哭了一场。
这人眼?泪怎么这么多?泪做的吧。叶闯拍了拍他的肩,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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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低三下四地哄道:“算我求你,行吗?你自从醒来之后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光顾着哭,瞧瞧你的样子,跟死了三天似的。”
趁着他发愣的功夫,她一把将他拽起?来,把白粥强行喂进他嘴里,哪知对方根本不领情,一把推开她的手,白粥洒了大半碗出来,尽数浇在?她手上。
压抑了二?十多天来的脾气一点就燃,叶闯气得把碗往几案上一摔,“江破云你闹够没有?!为了一个认识才几天的人,你就要寻死觅活。这世上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你难道要挨个给他们吊丧吗?!”
“江破云,人死了就是死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这话?可是你说的。如果你一定要恨什么人,那你来恨我好了,反正你本来就讨厌我不是吗?如果不是我把复宁放出来,他也?不会跑去找你,碧荷也?就不会死。杀了碧荷的人是我,是我行了吧!”
江破云明显是被她吓到了,呼吸急促,蜷起?腿挡在?身前,双手包着什么东西,正惊恐地看着她。
她一把夺去他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他着急地爬起?来,想要伸手去够,但被她拦住腰摔回床上。他哑着嗓子冲她吼,神色委屈得很,“那是碧荷给我的,你干什么?”
“碧荷碧荷碧荷,你离了碧荷就活不了是吗?我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伤心?啊!你要是这么舍不得她,就去陪她啊!”
她把堆积的不满一通发泄出来,也?不管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奋力吼道:“你看看你,整日神神叨叨、心不在焉的,叫你你不答应,问你什么你也?不回答,给你做饭给你治病,没日?没夜地照顾你,恨不得我替你去疼!可你怎么报答我的?我就活该跟个仆人一个伺候你,活该受你的气!我真是忍够了,你能不这么矫情吗?!”
他怔怔地望着她,双眸倏然涌出两?行眼?泪,而他浑然不觉,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一般不知所措。
她恍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然而那句“对不起?”就像一根鱼刺深深卡进她的喉咙,咽不下也?吐不出。等到她想开口的时候,他却先一步向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他捧起?那碗粥,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不料喝得太?急呛到,一边咳嗽一边给她看碗底。
他以为喝光了,其实没有,碗底溅上一圈血水,他擦去的不是咳出的米粥,而是血。
他病了。
准确地说,很早就病了。
他常常呆坐在?那,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有时还?会自说自话?,冷不丁地笑一下,低声?嘀咕什么。跟他说话?他会走?神,嘱咐他什么过几天一问竟然忘了,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没日?没夜地坐在?那里,一边抠手指,一边盯着某处出神,知道眼?睛酸得快流泪才知道眨眼?。
突然有一天,他看着她,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红鼻头,哥哥错了,你莫得生气。哥哥带你去洛南买糖葫芦吃,要不要得?”
他成了一个疯子。
叶闯说不出话?,接过碗转身走?去,临走?的时候把树种捡起?来放在?桌上,她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炽热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追着她,但她就是没有勇气回头。
江破云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好像有另一个人一直在?跟我说话?,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她努力憋住眼?泪,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哭。而江破云以为她要一个满意的答案,一个劲地解释,“我下次不会这样了,对不……”
“嘭”一声?,她夺门而出,江破云余下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失落地垂下头,抱住自己。
“……对不起?。”
叶闯回到伙房,懊恼地给墙来了一脚,又在?伙房里绕了十几圈才冷静下来,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刷碗。第一次熬粥熬了个稀巴烂,勉强撇出上面的一层给他,余下的全煮成了焦米粘在?壁上。
她干脆把这些糟蹋的东西都给扔掉,端起?乌鸡汤来喝。明明已经没有热气,她的眼?前却还?是模糊一片。
呸,真咸。
她搬来一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独自吹着初夏夜寂静的晚风,背影看起?来很是颓废。她不该对他说那些话?的,他的表情那么痛苦,心?里应该很难受吧。都怪她,她总是收不住脾气,可要是真的把错全揽到自己身上,她也?有些委屈。
总之,她应该去跟他道个歉。
江破云屋里的灯还?亮着,在?风门上勾勒出一个淡淡的人影,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本想敲门,却听见屋内传来他的一声?叹息。
透过缝隙,她看到他端坐在?铜镜前,冲镜子自言自语,“碧荷,叔叔好像做错了事,惹她生气了。她是不是不会再来看我了?”
烛光为他染上几分温柔的轮廓,他的眼?中闪着忽明忽灭的火光,却没有会呼吸的实感,他就像是一尊古老的雕像,因为跳动的火焰才有了生命,当火焰燃尽,他也?归于阒寂。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瘦削的面庞,惨白的皮肤,瞧不见一点精气神的眼?睛,倒还?真像个死人。他咧开僵硬的唇,镜中之人也?咧开嘴角,怎么看都像是在?强颜欢笑。
“真丑。”
他垂下头去,指甲剜下指头一层薄皮,“碧荷,叔叔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叶闯没有再看,伸出的手再次缩回身侧,攥紧成拳。她几次三番想冲进去抱住他,可又觉得太?过突兀,即便她抱了他,又能对他起?到什么安慰作用呢?
她是个嘴笨的人,喜欢就说喜欢,讨厌就说讨厌,恨就说恨,她不会安慰人,也?学不来那些委婉的腔调。她不像江破云那样可以温柔地哄好所有伤心?的小孩,她就是个虎头虎脑的直肠子。
这是头一次,她甚至讨厌自己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