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荷摁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江破云明白她有话?要跟自己说，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很快模糊了视线。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慢慢地做着口型，就像是她真的开口说话?了一样。
【对?不起，叔叔，我?、不该、跑出去、这么远。我?、只是、想给你、礼物。】
她摊开手掌，手心里窝着一颗树种，江破云将树种接过，紧紧攥在手中，他?再一次感受到一条生?命正在自己怀里流逝，却永远无?法留住。他?捏住她的肩膀，近乎恳求地低声哭泣，“不要，碧荷，你答应叔叔了要去锦中，你不能?骗我?……”
碧荷的眼睛突然清亮几分，恢复力气?，格外认真地比起手语。
【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当、你的女儿。】
她伸出小拇指，要跟他?拉钩，小鹿般清澈的瞳孔映射出湛蓝的天空，那里有飞鸟，有纸鸢，还有开怀大笑的他?们。她开心地笑着，好?像只要想到这些就没有遗憾了。
江破云忍着泪伸出手去，可就在即将碰到她的手指的前?一刻，天空暗了，碧荷的眼睛也浑浊下去，手重重垂落在地，只留下他?伸出的小拇指孤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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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在空中。
子不语·夜阑闻啼（二） “对不起”……
江破云愣住了, 好像死去的?人不是碧荷而是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跪在这里，也不明白为什么碧荷会死在他?怀里，更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应该叫碧荷出来吃饭, 吃完饭后跟她?继续玩翻花绳, 然后教她?识字，吃晚饭, 喝药, 最后把没讲完的?故事讲完, 哄她?入睡，这一天就过去了。
……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碧荷还在睡？天已经亮了, 但她?怎么叫都叫不醒。
碧荷死了。
她?死了。
死在他?怀里。
江破云突然崩溃地大?哭起来，抱着她?的?尸体，一节节地矮下身去，额头紧贴地面，被沙粒磨出几滴血珠。他?用力地捶着自?己的?头，好像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内疚。
“江破云你这个废物, 你这个废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酒杯, 里面还剩下小半杯毒酒, 在烈日下轻轻晃动，璀璨得就像春日的?锦江。
他?好想回家。
他?抱着碧荷向屋里走去，像往常一样?看夕阳。不过他?没有力气，只能背靠床边坐在地上?，此时也没有晚霞，只有晴空艳日般的?好光景。
该死的?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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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闯蹲在苏家院子?里陪着小孩们玩闹, 她?学着江破云的?样?子?用树枝教他?们写字，陪他?们踢毽子?，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她?想留在这里，但内心总有一种急躁的?感觉，推搡着她?赶紧回去。
她?只觉得有一道目光直直冲着自?己，抬头一看，只见远处树上?蹲着一只金耳狸猫，正?是初九。怪不得她?这一路走来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原来是它。
初九知?道叶闯发现?了自?己，灰溜溜地跳到叶闯身边，围着她?来回蹭，其他?小孩一见初九惊讶地凑成一团，伸出手去摸它。
“对不起。”
初九用心音跟她?传声，只有她?才能听见。
“不用对不起，谁让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只比你还乖的?猫来。”她?摸摸它的?脑袋，让它去跟孩子?们玩，碰巧苏尧均出来，她?主动起身，跟他?说明了自?己的?意思。苏尧均明白她?去意已决，就没再?留她?。
午后的?日光泛起点?点?霞晕，烧起连天的?炽热，远山千里，流云无际，她?拜别百姓，就像当年初闯江湖所?畅想的?一般，在他?们的?注视下行去远方。
她?知?道，或许很久之?后，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方回到京城，她?想起那个叫“长安”的?孩子?，总觉得他?并非认错了人，如果他?是刚搬来这里，那么之?前会不会在隐人村里生活？他?应当知?道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初九，你去帮我?找一个男孩，名叫长安，大?概十三四岁，个子?不高，跟他?阿婆相依为命。如果你找到了他?，就说我?有事要问他?，带他?来皇宫一趟。”
初九点?点?头，眨眼间消失不见。
难以压抑的?焦躁如火山喷发一般将她?浇了个透底，她?加快步伐向偏殿奔去，脑海中?不断闪出江破云和碧荷的?样?子?，莫名的?酸涩占据了她?的?鼻腔，仿佛她?再?不快些就会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院里空落落的?，微风卷起尘土，抹平了碧荷曾留下的?痕迹，沙包扔在角落无人问津，一切都安静得出奇。她?听到一声断断续续的?歌声，就像是喷溅而出的?鲜血飘在空中?，她?看到江破云坐在血泊里，血不知?流了多少，浸湿了整片胸膛。
他?抱着碧荷，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就像是哄她?入睡一般。“乖娃儿，乖娃儿，慢些长大?，天亮出去耍，天黑要回家。幺儿，幺儿……”
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淹没了他?的?声音，江破云并没有看到她?，望着终于到来的?夕阳，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江破云！”她?急忙将他?护在怀里，见地上?滚着一个空酒盏，“你哪来的?毒酒？谁给你的?？！说话，回答我?！”
他?的?眼里闪着泪光，同喷出的?血一样?刺痛她?的?双眼，“叶闯，你把我?玩腻了，连下家都找好了是不是？要折磨我?，何?须借一个外人的?口。”
“他?算个狗屁的?下家！是他?逼你喝的?？你怎么这么傻？他?让你喝你就喝，他?让你死你就死？！我?让你死了吗？！我?允许你死了吗？！”
叶闯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看着他?不停地吐血，她?的?心也在痛，她?想紧紧抱住江破云，可他?偏偏要把她?推得远远的?。
江破云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笑起来，笑声听起来跟哭一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继续祸害别人么？”他?抱紧碧荷，深深低下头去，“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别他?妈说这些，我?不想听！江破云，我?还没有问你在我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笔账算清之?前，就算你死，我?也要从阴曹地府里把你揪出来！我?不许你死，你听到了吗？！”叶闯一边骂一边给他?渡气，他?枕在她?臂弯，但血像是控制不住涌出来的一样，很快蔓延到她?的?身上?。
平日里杀灭混沌对抗天道从不手软的人如今慌乱得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她?崩溃地喊：“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喊医官？动不了就让碧荷去叫人啊！一个人躺在这等?死，是觉得我?看到你的?尸体会后悔，会内疚？我?告诉你，你犯不着用你的命来惩罚我！这招没用！”
风撩开他?裹紧的?外袍，她?才发现?碧荷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死在他?怀里。许久，她?才听到他?的?声音。
“碧荷死了，叶闯。”他?望着夕阳，不知?在跟谁说话，“那天，我?跟她也是这么望着夕阳，那时我?对她?说，等她长大了带她去锦中玩，她?答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