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中丞看隋玉一眼,他知晓她大胆,没想到她竟大胆到这个地步。
“你前一句还提议官奴自赎自身,怎么后一句又谏言朝廷赦免受株连之刑的奴隶?”大司农起了惜才之心,给她一个打补的机会。
“人群不一样,能赦免的这群人是底层人,为奴为仆之前就是寻常百姓,他们没那个能耐赚赎身的钱,但有踏实种地的心性。”隋玉委婉地说,能拿钱赎身的人群是类似于隋氏一族受牵连流放的人,如果当时能赎身,隋氏一族的小孩是能保全下来的。
宣平帝来了怒气,他沉声说:“看来你对你们隋氏一族受株连一事有颇多怨言。”
“陛下明鉴,草民是为朝廷分忧。”隋玉绝口不承认,“荒地、冗奴的现象的确存在,我是因着又从商又操劳农务,行走在外会考虑到这些事才兴起的这些念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些鄙见,草民对朝堂的事不了解,陛下若是觉得我的意见荒唐,还望陛下大人大量,不跟无知民妇一般见识。”
宣平帝不作声,她的这些小心思任她如何狡辩都是无法遮掩的,但又挑不出大错,再一个方面,她如今有棉花之功在身,他也不可能因她言语过失降罪,一旦降罪,谏官能骂臭他。
“罢了。”宣平帝端起茶碗喝口水,显然是不打算再谈。
隋玉垂眼不作声。
“玉掌柜,耿中丞前两日禀报您喜好名声,陛下考虑到棉花于朝于民两利,您有功,故而封您为氎(die)花夫人,再免您二十年的缗钱,并为你的客舍赐块牌匾,乃是陛下亲笔题写。”候在一旁的太监此时开口。
隋玉眼睛一亮,萎靡的神色迅速散去,整个人瞬间精神了。
她激动之下,下意识磕头道谢领赏。
“多谢陛下,谢您不跟我一般见识,我在敦煌一定尽心竭力地协助农官让河西四郡都种上棉花。”
她这会儿又实诚的紧,宣平帝的面色平和下来,他开口说:“也不用你协从旁人,升赵千户为典农中郎将,辖管河西四郡的种棉之事。”
赵西平有样学样,他也俯首叩谢。
“你们要名得名,要利得利,甚至还升了官,在棉花一事上不要过于贪心,棉种不能卖高价。”大司农开口敲打。
隋玉和赵西平齐声应喏。
“我本来也就没打算卖高价,还打算开春了赶在四月初回去,将育出的棉花苗低价卖出去。”隋玉邀功,她看向上首的人,问:“陛下,容我问一下,棉花苗优先卖给哪些人?”
“你不是谏言营妓从良?届时政令传下去,中郎将安排她们婚嫁,以及租荒地种棉事宜。”宣平帝给出准确的答复。
隋玉暗叹,宣平帝能允许营妓从良,但不接受赦免量刑过大的官奴,很可能就是因为性子保守,不接受改革,更不容他人挑战维护封建统治的律法。以他之前的反应来看,或许再有三五年,在棉花种植方面,地力和人力角逐之时,奴隶自赎自身的政令有可能会下达。
太监走下来,躬身说:“中郎将,氎花夫人,陛下该歇息了,奴才送你们出宫。”
隋玉和赵西平行礼拜别,起身时,隋玉对上宣平帝的视线,她忙垂眼,面上恭敬,嘴上却说:“我曾听一位老夫子提起,始皇帝焚书坑儒,而秦灭亡后,高祖提倡独尊儒术。故而民妇私以为有些政令是有时限的,今日之言非挑衅律法,也不是为隋氏一族鸣冤。三十年前,过多的官奴于河西四郡有利。如今西北太平,垦荒挖渠、修筑长城之业已到尾声,一部分官奴可以自谋生路了。”
宣平帝早已冷静下来,隋玉的话他也听进去了,但兹事体大,她身后更无氏族支持,这事非他一力能更改。
“好好种棉花,河西田地少,关内多,寡人等着棉花遍布在我大汉的疆土上。”他说。
隋玉有些失望,但也尽力了,她跟着赵西平走出宫殿。
阴了许久的天放晴了,太阳驱散了厚厚的云层,雕栏玉砌的宫殿披上流光溢彩的光芒。
隋玉站在阶前缓缓吁出一口气,她终于能正视那个为了苟且偷生而狼狈反口的自己。
她没说错,是律法的错。
偏殿,一行太监捧出宣平帝给的赏赐,黄金五百两、酒食五十坛、玉壁一对、印玺一枚、牌匾一方。
第335章 讨来的赏赐
心事了了,出宫的路上,隋玉有心四处打量,但宫墙遮挡了视线,越过古朴的宫墙,只能看见反勾的屋宇,倒是宫道上行走的宫女和太监更让隋玉好奇。
走过长长的宫道,赵西平看见隋良牵着小崽不知在跟谁说话,他碰隋玉一下,说:“我看见隋良和小崽了。”
隋玉顺着方向看过去,走近了,她认出站在隋良对面的男人。
“那是左都侯,前些年他脸上长了不少暗疮,买了我们的蜂蜜,看样子是恢复了。”
“乌骓马也是他买的?”赵西平对这个人有印象。
“夫人,那不是左都侯,去年陛下提拔他到羽林军做事,如今是羽林中郎将。”走在一旁的太监好意提醒。
不远处的几人发现了走过来的人,隋良和小崽兴奋地迎上去,二人看着太监们捧的赏赐,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走了,我们出宫了。”隋玉招手。
隋良和小崽跟扈中郎将拜别,小崽热情地说:“扈叔,我们就住在驿站,你得空来寻我,我给你看我们家的棉被。”
隋玉绷不住笑了,“扈中郎将,经年不见,您升官了啊?”
“托您的福,我能走到御前露面。”扈中郎将拱手行个礼,说:“改日前去拜会。”
隋玉应好。
出了宫,隋良和小崽浑身一松,在皇宫里,二人不敢高声说话,也不敢乱问,出了宫门,这才迫不及待地问皇上赏了什么。
隋玉指了指赵西平,眉眼弯弯地说:“咱家也有个中郎将了。”
小崽惊得瞪大眼,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爹,喃喃说:“好厉害啊。”
“是你娘厉害。”赵西平纠正,“托她的福,我才能升官。”
小崽搓搓手,他雀跃地牵住他娘的手,问:“我呢?我有没有什么赏?”
“中郎将的儿子还不行?还想要什么赏?”隋玉笑问,“陛下赏了五百金,回头分你一个金锭。”
小崽明白了,皇上没想起他。
“姐,你呢?”隋良问,“你得了什么?”
“陛下封我为氎花夫人,往后大汉的子民都会知道棉种是由氎花夫人从关外带回来的。”隋玉骄傲极了,“如何?你们一个是氎花夫人的弟弟,一个是氎花夫人的儿子,是不是觉得特别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