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还伞。”陈山野食指勾着伞绳，收纳得干净利落的小伞在半空中晃悠。

他垂眸看着姑娘呲牙咧嘴的模样，竟觉得可爱，像只拼命想装成大老虎的小猫崽。

啪

“那你拉黑我这事呢？”阮玫努着嘴一脸委屈，仿佛已经忘了明明是自己先拉黑对方的。

“我刚就想找你，但手机没电了。早上着急出门忘了带充电宝，朋友车上的数据线又不是我的型号，所以送完那个客人，我就直接过来这边等你了。”陈山野也不提自己看到被拉黑时的难受，耐心地一一解释着。

暴雨并没有使温度减退，带着水分的热气太磨人。

也不知道陈山野在这里等了多久，他的额头有汗，脖侧有汗，衬衫领口解开两颗纽扣，肩膀和胸膛被汗水和树叶落下的雨水打湿。

阮玫没再看他的眼，那对如黑色漩涡的眼里卷起的暗涌，她不太愿意去看懂，于是只盯着自己按在他胸前的手背。

拍打的声音渐小，陈山野觉得到最后那小手跟猫爪似的在他胸口上轻轻挠着，挠得压住了大半个月的火焰又再烧了起来。

阮玫想直接来个痛快，那个问题在她心头压了好些天，可刚张开嘴就被一阵刺耳喇叭声和闪烁的大灯打断，两人不约而同都往街道另一边看过去，车头灯的白光刺得两人眼睛都忍不住半眯起。

内街窄小，只能容一辆车通过，而那车主的素质不怎么样，见路边站着人也没降下速度。

阮玫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扶住陈山野的小臂顺势拉着他站到人行道上，背脊轻撞上铁门的雕花黑柱，震落了垂挂在金属上的水滴。

轮胎经过时带起的一串水花泼溅在陈山野裤子上，车子很快驶离，小路再次恢复一刻安宁。

两人又一次靠得极近，他们身上流淌的血液里仿佛偷偷藏着磁铁，无法控制地一直想要靠近。

阮玫垂着头，目光停留在陈山野的第二颗衬衫纽扣处，扶着他小臂的手往下，半圈住他的手腕，拇指搭在平稳跳动的脉搏上。

她低声问：“陈山野，你微信头像的那个小孩，是你的孩子吗？”

阮玫指尖下的脉搏并没有飞驰起来，头顶传来陈山野的回答：“是的。”

“……所以，你结婚了？”

微微颤抖的五指轻熨在他的皮肤上，陈山野垂下眸，应她：“对。我说过，之前是我占了你便宜，抱歉。”

他的手腕被手指陡然捏紧了一瞬，又很快被松开，陈山野的心脏也像被忽然攥紧后松开。

知道了答案并没有使阮玫心头的烦躁散开，反而湿雾更多了，裹得她无法呼吸。

阮玫眉毛紧皱，张嘴吐气，胸脯加速上下起伏，知道自己没立场过问陈山野的私生活，可她拉不住自己被柠檬腌过的话语：“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婚内出轨了吗？”

陈山野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做什么都不妥，他只能垂眸真诚道歉：“对不起。”

阮玫一把抢过他勾在指尖的那把雨伞，声音里的温度骤降：“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她抬手推了一把陈山野，可男人坚如磐石纹丝不动，她抬眸瞪他，双手又用力往他胸膛推：“你对不起的是你的家庭，你的老婆，你的儿子……”

陈山野看着阮玫带着情绪的眸子，想起一年前，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愤怒，悲伤，还有无穷无尽的委屈。

他垂在腿边的手指在裤缝处划拉了一下，之后紧攥成拳，往后退了一步，走下人行道。

手在包里胡乱摸索着，阮玫气自己那一晚干吗主动搭讪陈山野，是她的小玩具们不香吗？

又气包包这么小，为什么连把钥匙都找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她什么事情都办不好？

今晚吃饭时，Fay 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在她心脏上扎刀，刀刀致命。

是啊，按照她本来的规划，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付了房子首付，在这个城市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应该和黄鸣彦去领证了，婚纱照也应该拍了，就是因为疫情，蜜月没法出国了；虽然他俩说好了不设喜宴，但还是要请朋友们吃顿饭，她也要在 W 酒店包下一间套房，和小姐妹们办一场单身派对……

大学时的女同学人人都羡慕她，说阮玫你就好啦，自己当老板，不用到处找工作，也不用在职场上看别人脸色，还有英俊又多金的男朋友，这种眼里只能看到你的廿四孝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可看看现在的她是什么样子？

身上背着债，没有私人存款，为了省下租房子的钱一直蜗居在店里，用的穿的都是以前买的，近半年的淘宝购物记录里只有卫生巾和汽车补漆笔，减少无必要的社交应酬，每顿外卖不能超过二十块……

难得想放纵自己，可也弄得乱七八糟，徐子玲以前就说过她，有色心没色胆，回头要是陈山野的老婆找上门，那她的生活就能达成“狗血大满贯”了。

终于，阮玫摸出了钥匙，却没有抓紧，“当”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红砖地面。

她赶紧蹲下去捡，但有人比她更快。

陈山野把钥匙串拾了起来，将几根沾上污水的钥匙在自己的西裤上擦干，再递给阮玫。

阮玫去拿，可钥匙挂牌被陈山野抓在拇指食指之间，她用力扯了一下，没扯出来。

“你、你放手……”她狠拽了一下。

陈山野不放，反而抓得更牢，连小臂都绷出了一两根青筋。

黑直的刘海耷拉在额前，两道浓眉中间皱起小山，陈山野低声哀求：“阮玫，能不能给我几分钟，听我解释一下？”

Night.15

高中那会儿，陈山野怎么都没想过后来会和吴璇丽结婚。

白皙清秀、长发飘飘的吴璇丽，可以说是县城一中全部男生们的梦中情人。

陈山野因为身高太高外加成绩不好，常年霸着教室的最后一排不放，而吴璇丽也高，就坐他前面一排。

陈山野一早就决定高中毕业后开始工作不再升学，于是其他大部分同学都在奋战高考的时候，他就趴在自己桌子上，看吴璇丽被夏风吹起的发丝和隐隐露出的洁白后颈，听她朗读英文课文时好听的发音。

不像其他青春期的男生，陈山野没跟吴璇丽告白过，他知道吴璇丽憧憬着南方的大城市，憧憬着那些港剧里总会夹着英文单词的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