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山野没那么大的志向，能在县城里给爸妈买上一套不用爬楼梯的电梯房，再买一套给自己当婚房，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娃娃，安安稳稳地、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就行。

他的世界和吴璇丽憧憬的世界不同。

吴璇丽如愿以偿去了深圳读大学，她的 QQ 相册开始出现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奢侈高端的综合体商场，有着璀璨华灯却见不着星星的夜景。

那时的陈山野站在汽修厂车间门口，嘴里呵出成团白气，他摘下沾满黑色油污的手套，在班级群里给吴璇丽庆生的铺天盖地的祝福语里，夹在其中也发了句“生日快乐”。

他抬头，肉眼可见的星空银河，或许是他们这小县城里最值钱的珍宝。

“你们那里可以看到漫天星辰啊？”

阮玫忍不住打断陈山野的叙述，一边把下午客人翻乱的内衣样板整理好挂回衣杆上。

刚才陈山野一进门已经用一句话概括了他的婚姻状况，妻子在小孩一岁的时候离开了家，他有四年没见到她了。

陈山野还说这个月会回一趟老家递交离婚起诉，本来去年就想办这事了，但疫情的关系他没办法回家。

雨水和冷气都驱散不开的灰霾一瞬间淡了一些，阮玫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了不少。

“嗯，只要天晴，抬头就是星星月亮，光污染没那么大。”

陈山野上次进来阮玫店里没有机会参观，这次左看右看，样样东西都新奇得很。

玻璃展示柜里摆着颜色、形态、大小各不相同的硅胶小玩意，墙边射灯照亮悬挂整齐的内衣，阮玫手里正拿着几根带子模样的衣服，陈山野皱眉，搞不懂这几条布料要怎么穿上身，穿上了能遮住哪？

墨绿色沙发应该是接待区，旁边还有一排高低组合的原木色货柜，货架上展示着散发不同气味的香水和蜡烛，绣着桃色英文单词的眼罩，皮质或毛绒制成的手铐。

其中有个通透的玻璃碗里装着几颗粉的白的毛球，跟兔子尾巴似的，陈山野捏起其中一颗，忍不住询问：“这毛球是干嘛用的？”

阮玫瞥了他一眼：“不告诉你……你快接着说啊。”

陈山野“哦”了一声，走到沙发坐下。

陈山野高中毕业后先在亲戚开的汽修厂干活，干了三年后驾龄足够了，便转行去当出租车司机。

因为他父亲也是干这行的。

起早摸黑地干了一年，陈山野原本以为会一直留在大城市的吴璇丽回来了。

他们班像陈山野高中毕业就选择工作的人不少，要么往南到昆明，要么往西到丽江，也有往北去成都重庆的，平时要组织场同学会并不容易。

许是因为校花吴璇丽回来了，那一年的同学会只要时间能挪好的都来了，陈山野自然也去了。

在大城市浸泡过的少女蜕变得洋气自信，无论男的女的都围着她，依然是众星拱月。

只是大伙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回来，吴璇丽的说法是，想家了，出去久了，觉得家乡也很好。

那一次聚会上陈山野的视线无数次在空中和吴璇丽相对，次数多得陈山野都觉得惊讶。

更令他惊讶的是那一晚吴璇丽主动在微信上唤他。

“等等、等等！接下来是你们谈恋爱的剧情吗？”阮玫再一次打断他，从沙发旁的迷你冰箱里取了瓶啤酒，问陈山野要不要。

“嗯。”陈山野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向她伸出手，“给我一罐。”

平日因为晚上要开车，他已经许久没有喝过酒，但这一晚他没有上班的打算。

“恋爱的剧情我就不听了，你省略一些说吧……就说后面的事。”阮玫努了努嘴，把冰凉的铁罐递给陈山野。

酒精在冷气里发酵，陈山野把开了口的这一罐还给阮玫，再拿过她手里没开口的那一罐。

男人的举动太自然了，不带一丝刻意，阮玫眨了眨眼，心脏有个地方变得好软。

故事揉着麦芽酒精的味道，渐渐地变得苦涩。

其实陈山野也已经记不太住当时和吴璇丽谈恋爱的过程，一切来得过于突然，告白是吴璇丽开的口，她说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他了。

陈山野有些受宠若惊，像遥远不可及的月亮突然掉落到他面前。

县城小，两人的父母互相都认识，谈了近半年恋爱便撺掇着两人考虑结婚，也在那时，吴璇丽怀孕了。

孩子的意外来临打乱了陈山野的计划，他把那几年存下的钱拿出一笔给吴家当彩礼，剩下的加上跟父母借的十五万，在县城里买了套八十平方米的二手房，并重新装修当婚房。

房产证除了他的名字，也写了吴璇丽的名字。

给彩礼的时候，陈山野在吴家父母跟前跪下递茶，请他们安心将吴璇丽交给他。

吴璇丽说想低调一些，也帮陈山野省点钱，所以两家人没有大摆筵席，陈山野坚持怎么也得拍一辑婚纱照，两人便在影楼拍了两组相片。

之后的几个月，陈山野起得越早回得越晚，他得赚多点钱养媳妇和小孩。

他摸着吴璇丽西瓜大的肚子，说等娃娃一岁左右就把小孩交给爸妈带一下，他带吴璇丽出国去玩玩，去她一直想去的法国还是意大利，就当是补上蜜月旅行。

吴璇丽笑，说哪来的钱啊。

陈山野也笑，说努力赚就有了啊，可是他英语不行，去到那些地方得靠吴璇丽这高材生带路才行了。

叶子变黄开始落下的时候，陈思扬出生了。

陈山野停了大部分的工作在家陪吴璇丽坐月子，等她出了月子后，陈山野继续拼命工作。

又一年树叶变黄时，陈山野在网上联系了个昆明的旅行社，想问问法国的旅行团。

客服给他发了团的价格和行程，一直猛夸这个季节法国的梧桐有多美，陈山野咬着烟呲笑，难道腾冲的银杏不美吗？

回家后陈山野把旅行团信息拿给吴璇丽看，接着去逗已经开始学走路的儿子。

陈山野后来努力回想着那一天，也没觉得吴璇丽有什么异常，她一样在饭后带着陈思扬去散步，一样在睡前看着他看不懂的原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