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京中,绝非你想便能做到的,”他语气很轻:“要想为百姓做事?,先得在朝中立足。你想要做孤臣、直臣,便要看看你能否有那个立足的本事?。薛兄还年轻,如今不知,日后若想后悔,只怕也来不及了。”
薛显抬眸,看向他。
宋缙道?:“既然?薛兄不喜这个话题,那我们就此略过。听闻薛兄是个孝子……”
“你做什么?”
薛显骤然?握紧双手?,“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宋缙微微一笑:“听闻令堂身子又不好。薛兄进京赶考这样久,也不知令堂是否安好。这不,六殿下心善,命人将令堂从肃州接进了京中。”
薛显猛然?起身,怒目而视:“我娘在何处!宋缙,我敬你是君子,才与你多说几句,你怎能!”
“令堂知晓薛兄有这等出息,于在下府中很是欢喜,”他道?:“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薛兄不必如此担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缙!”
薛显此生都没发过这样大的火。他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因为家境贫寒,自小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若是脾气不好,早就熬不到现在了。他本是一副白净文弱的模样,此刻却额角青筋尽显,目眦欲裂:“你们这样折辱人,逼迫人,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门被轰然?推开?。
一只散发着馥郁香气,柔软到极致的手?毅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薛显抬头,那个只见过两?面,却深深印刻在他脑中的身影骤然?出现在眼前。她穿着华贵的衣裳,与这个简陋的,灰扑扑的柴房如此割裂,简直不该存在于此。可手?腕上?的触感又如此真实,真实到让薛显僵住了手?脚,只怕惊扰了贵人。
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茶水被她毫不留情地泼到了对方?的身上?。那双与她十分相似的桃花眼被茶水染脏,水渍顺着脸颊流下,沾湿了衣襟。
“我们走。”常晚晴重重拉起薛显。
薛显跌跌撞撞被她带起,被一个女子拉出几步,走出门外,他才想起要问:“去、去何处?”
常晚晴顿住脚步,冷冷回身看了宋缙一眼。
然?后才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第 44 章
第44章
薛显生平第一次乘坐这样的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 被永淳郡主公然?带上了她的马车,将茶水泼在了她的表哥宋缙身上,狠狠打?了六皇子的脸。
薛显有些口干, 他历来活得坦荡, 自认为行于?世间行事不愧于?心, 却在常晚晴那充满着花果甜香的宽敞马车内, 很有些拘束不安。
他的手脚感到无处安放,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就连呼吸, 都变得小心翼翼。
常晚晴以为他在担忧母亲,难免有些气愤道:“我真?不知缙哥哥会是这样的人……他太让我失望了!”
“缙, 缙哥哥?”
薛显不大习惯这样亲昵的称谓, 他来京不久,对于?京中那些盘根错节的亲缘关?系并不知晓。
“就是宋缙, ”常晚晴攥着帕子的手拍上小巧精致的案几, “宋缙是我亲姨母的儿子,是我的表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动作不轻,看得薛显一阵心惊, 只怕她将案几上的茶炉打?翻。
常晚晴瞥了一眼,道:“不会翻, 这车稳得很, 他们知晓我爱做什么, 这案几也是嵌在车上的,倒不了。”
薛显点头,目光从茶炉上收回来, 又堂皇不知看向?何处。只道:“难怪,瞧着郡主与宋公子生得有几分?相似。”
“他从前?绝非这般模样, ”常晚晴语速极快,声调抬高:“他温润知礼,儒雅斯文,从未有过?如此失礼之举,更遑论……!”
她知晓宋缙已然?与六皇子结交,已经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可怎么也料想不到,从前?会那样笑着轻轻捏着她脸颊的如玉郎君,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以人病弱的寡母作要挟,她今日若是没能来此,薛显岂不是要被他们生生扼断咽喉?
当今不问朝事,任由朝中这样结党争斗。所以他宋缙便能不管不顾,与六皇子做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吗?这还?是她知晓的,还?有薛显好歹是新科状元,他们不敢太过?放肆。
别?的呢?真?就无人有所怨言?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薛显缓缓抬眸,缓声道:“且时移世易,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便是山海亦能改,更何况是生来渺小的人,局势、前?路,人会因此做出改变,再正常不过?了。郡主不必自责,亦不必因此忧虑。”
薛显的声音很好听,总让常晚晴想起那甘冽的清泉,却又不尽然?。他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他的文人根骨,有一种不屈不挠,不为利益弯折的劲。虽是青年人的声音,却有着沉淀多年的文气与坚持,让常晚晴心中顺意?,顺时宽慰许多。
此刻,倒像是薛显在安慰她。常晚晴低下?眼眸:“我知晓你此刻必定心急如焚,竟还?能宽慰我,薛显,我代?兄长替你赔个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显避了她的礼,低垂的视野里?,只能看见她那淡粉色的裙角与同样精致的绣鞋。
他叫不出名字的名贵布料极随意?地被她披在身上,寻常难见的绢丝被她踩在足底,耀眼明珠不过?是她裙摆点缀,随着光线跃动的鎏金映入眼底。这个处处彰显着华贵精致的女郎,此刻柔声软语,为她的兄长陪着不是。
“此事不是郡主的过?失,”薛显低声道:“薛某受不起。”
他身上有些发旧,内里?打?着补丁的衣衫突然?紧了几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看着那鲜艳裙摆上不该存在的,因为外头下?着淅沥小雨而溅上的点点泥土痕迹,有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怕惊扰了她。
安四快马加鞭,不过?片刻,便到了宋缙的小院。
这院子常晚晴来过?许多回,她这回撑着伞,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气势汹汹地让身边国公府的侍卫撞开了门是撞,声势浩大,动作不小,惊得里?头管事瞧见她,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郡主……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管事与她见过?多回,知晓她是自家夫人与公子捧在心尖尖上的明珠,半点不敢得罪了她,如今被人生生撞开院门,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常晚晴身后?跟着的侍女道:“薛家夫人如今在何处?”
管事的怔了怔,这才瞧见在他们郡主身侧,跟着一个并不算起眼的白面书生。瞧着身形颀长,一身文气,瞧着面生得很,却能从那表情中看出这位的身份。
他一拱手,心下?有了几分?推测,暗道不好,“薛夫人昨日被接到府中,不敢有半点怠慢,郡主放心便是。”
“好端端的,将人从肃州接入京,要人如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