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声音稚嫩,听着年纪便不大,音色还有些颤,却掩盖不住那话语中的欢喜。
“奴婢金盏,是二少夫人府中的,”她道?:“奴婢自幼伺候二少夫人,那事?之后被卖入别?府……前些日子才被赎回。”
廊下昏暗灯光里,少女身影绰约,眸中带着些水光,好不可怜。
孟承望那颗心好像都随着她的眼睛颤了一颤,低声道?:“原是如此,难怪本公子没见过你。……这些日子照顾二少夫人,你受罪了。”
他有心关切,上?前一步,却被金盏躲开?,她有些娇怯道?:“公子……这样于礼不和。二少夫人让奴婢来寻公子,是有话要说。”
金盏虽不是那等绝色美人儿,却生得标致。白净的一张脸瞧着小家碧玉,不像做粗活伺候人的,寻常府中的姑娘也莫过于此。孟承望喉头紧了紧,笑道?:“那便去瞧瞧。”
“公子方?才是去看了小公子么?”
金盏终究年轻,还对人性?抱有着最后的期待,她试探开?口?,却听孟承望一瞬间沉了声音:“多事?。提这个晦气的做甚。”
黑暗中,金盏脸色白了白,眸中闪过一丝委屈,替她的姑娘,替那刚出生便被父亲这样嫌弃的小公子而难过。
她定定心神,道?:“是,公子说得是。”
进了屋,推开?门,虽是夏日,屋中却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孟承望本想离开?,却见灯火映照下,金盏那俏生生的模样,只好忍住。
“夫君,”倪馨靠在床榻上?,轻声呼唤:“夫君今日可还安好?”
她昏睡大班日,方?才醒来,含了常晚晴的几片老参才勉强提了些气色,这会?儿莹白的小脸带着淡淡的红晕,巴掌大的脸侧还带着汗,让人瞧着心头一紧。
孟承望当初养着她,也是极喜欢她的模样的。加之她性?子温柔小意,又不似青楼女子狂放,有着大家闺秀的教养,这才让他还为她置办了屋子,赎身。
只是不想怀了孽种,害的他丢了婚事?。如今瞧着孟拂寒平步青云,自己?却处处失忆,心头又是一阵烦闷。
“叫我来做甚?”
孟承望都没坐下,显然?不想久留。
倪馨朝金盏招了招手?,道?:“去将我那匣子拿来。”
孟承望耐着性?子等主仆两?人将东西给他。他打开?那匣子,瞧见那珠光宝气的一匣,手?顿在空中。
“做什么?”他道?:“何处来的?”
“妾身知晓夫君近来手?头紧,”倪馨语气温柔,说几个字便停一停,眉头轻皱,显然?是还没恢复好,可她一刻也不想等了,“这些都是妾身为夫君攒来的。还有些皇后当初赏赐下来的,都放在另一个匣子中,夫君若是急用……”
她咳了咳,金盏赶紧上?去为她拍拍背顺气,又将门窗再紧了紧,不让她在月子里吹了风。
孟承望看着她那弱柳扶风的模样,心头一软:“你怎的知晓我缺银子?”
“夫君是做大事?的人,”倪馨道?:“男人在外面,哪有不缺银两?的呢。前阵子问过夫君身边的随从,知晓夫君最近忙着大事?,便上?心了些。”
孟承望拿着那一匣子珠宝,浑身都畅快了起来。他轻笑一声:“你倒是慧眼识珠。你可知最近,我与谁走得近?说出来怕不要吓死你们这种深闺妇人。”
倪馨垂眼,“夫君安好便好。”
孟承望阖上?匣子,还有些闲心问她:“你呢,如何?”
他好容易才顺着荣安侯世子搭上?了大树,如今正?是需要银钱疏通门路的时候。瞧见这个让他厌烦多时的妻子竟然?这样体贴,心情也顺了许多。
倪馨与他说了几句话,便道?体力不支,让他随意取用用她的话说,她的就是他的,一家人如何能说两?家话。
孟承望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终究还是怜香惜玉,道?:“这件事?了了,我便回来看你……和孩子。”
他转身离去。
金盏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姑娘……姑娘这么委屈自己?,奴婢好生难过。”
倪馨擦着她的眼泪。
“不哭,”她声音虚弱,但又格外坚定:“是我这个主子没用,委屈你了才是。日后,你和我都不必掉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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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气就是变幻莫测,出门时还晴朗的天气,待到常晚晴赶到客栈时,就已经阴沉沉下起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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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了车,瞧见那客栈门口?堵着些人,料想也是如她一般来为这个新科状元“献殷勤”的。听见马车的声音,那几个文人装扮的人回头,瞧见一个貌美女子,都惊了惊。
这样朴素简陋的客栈,向来只有他们眼中的下等人来往。薛显住在此处,也是因为此处价格低廉,还能接受他帮着做些活计,抵扣房费。
不想一日中了状元,各路人马齐齐上?阵,想让他从这个走起路来都嘎吱响的客栈中出去。薛显虽无?在官场经营的经验,却知晓京中做任何事?都有眼睛盯着,无?论他接受了谁的“好意”,都会?惹来是非。
他打定了主意,待到调令下来,便搬去府衙,日后也好落得清闲。他日日闭门不出,人却来了一波又一波没个停歇,客栈的生意都做不成了,好在客栈掌柜的看在他是状元的面子上?,允他日后再将亏损的银子补上?。
薛显在屋中计算着因为这些人而需要多付出的房费,脸色沉了沉。
眼前人喝着茶水,缓声道?:“我倾佩薛兄文采,不过是想要与薛兄再好好论一论北地之事?,薛兄何以这样严阵以待?”
薛显一板一眼:“若是论要论朝事?,往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宋兄今日带着人来,只怕绝非为了这等小事?。”
两?人同科进士,日后同朝为官,再过些年,提起他也能提起宋缙,说一句这两?人都是建平二十七年进士。他与早先那些或是凶神恶煞,或是花言巧语的人不同,薛显也曾与他交谈过几次,知晓宋缙此人也是个文采斐然?之人,他来,薛显也不好真拒之门外,这才有了今日对坐之态。
宋缙放下茶杯,让人给薛显也上?了茶。薛显看着那清亮的茶汤,生平都不曾喝过这样只在茶经上?出现过的好茶,仅有的富贵经历,还是在那日被同窗怂恿去了花楼,还遇见了……
他低眸,寒着声音。
“宋兄的意思薛某知晓,只是薛某只想做一个为百姓,为天下有贡献的好官。不欲做那等结党营私之事?,”他道?:“这茶,薛某还是不用了。”
他说话直白得有些骇人。结党营私这四个字从他口?中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让一切意欲隐藏在光明正?大的理由里的阴私都无?所遁形。
宋缙表情不动,轻笑:“薛兄,要做好官,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