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要怀疑。”洛桑说,“等待都是难熬的,可是等待才有意义。如果想得到最珍贵的东西,那就必须要等待,除非你只是想应付着活。”

萨杰实在忍不住失笑打断:“你别在丹增面前讲这么沉重的话。”

“他懂我的意思。”洛桑说。

萨杰微怔。他看见小孩的表情里装载了很多情绪,但这其中确实没有迷茫,他反复思考着洛桑的话,像是想从里面读出对方给自己的信息。即便他还这么小,他就已经无师自通地明白,人在说话时经常不会直言,而是选择暗示。

但他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只能懵懂地确认一件事:“所以,等待是好的。”

洛桑说:“你知道人类怎样才能拥抱太阳吗?”

丹增诚实地摇头。

洛桑看着他慢慢地说:“变得比太阳更炽热。热到能够烧死太阳的程度,你就能在毁灭它之前拥抱它。”

这句话似是掷地有声,丹增有种骨头都被敲动震动的酥麻感。但不等他再接着问,萨杰轻声制止了一切:“好了,别说这些。丹增,你想去哪玩,要带你去马场吗?还是想去商场里逛逛?”

丹增知道这是小爸在转移话题。但爸爸告诉过他,如果家人想要逃避谈论某些事,那就不应该逼问,要等到他愿意主动回答的时候才能询问。

这也是等待。丹增若有所思,等待是多么重要啊,虽然很难熬,可是只要等待就会有好事发生。那他愿意为此等待。

三人在外面疯玩了好几个小时,在晚饭时间才回到家。那森提前帮他们盛好了饭,丹增兴致勃勃地扑进人怀里,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了所有鸡毛蒜皮小事,那森听得很认真,一边点头笑,一边给小孩回应。

丹增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没报告比赛成绩,他不知道自己的视频早就被二爸和小爸传给了对方,还当那森不清楚,急忙拿了奖杯给人看。

那森亲了亲人,夸他是最棒的小孩,比灵童都要聪慧。丹增喜欢听爱的人夸奖他,高兴得脸红扑扑的,恨不得要手舞足蹈。

萨杰在厨房喊他过去吃饭,丹增说:“我还没把奖杯给妈妈看呢!”

那森说:“妈妈还没吃东西,我现在要把饭端上去,你等会儿再给他看。”

“我能一起去吗?”丹增显得焦急万分,“我想快点给妈妈看我拿了第一!他上次在餐桌上特意鼓励我这次比赛了!”

面对男孩的激动情绪,那森只是平静地说:“过一会儿吧,你先去吃饭。”

再次遭到拒绝,丹增只能放弃,黯然伤神地低头。那森摸了摸他发顶,低语:“你是最好的小孩,我们都为你自豪。”

丹增也冷静下来,他勉强冲爸爸笑了笑,便乖巧地跑去餐桌旁吃饭。

他拿着筷子时,还能微微听见那森上楼的脚步声,门被拉开后,丹增听见爸爸问妈妈好点没,最后房门合上了。关门之后,房间里的动静会被全部挡住,即使他再努力,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丹增咬了咬筷子,内心焦躁不安。

晚饭吃完后,丹增装作在看书,眼睛则一直往楼上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他听见那森把房门打开,又转身走进书房时,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偷偷跑上楼梯。

房间门只被虚掩住,丹增情不自禁屏住呼吸,非常小心地推开门。他先是探出脑袋往里看了眼,他看见一只玉白的手臂放在被子里的腿旁,然后,他听见了绵长的呼吸,丹增鼓起勇气又往里走了点,他看见余颂躺在床上发呆,光在凝望他那些绿植。

丹增挪进房间,余颂因为听见动静而转头,长发柔顺地贴着肩颈,雪白的皮肤淌着润红。不知是不是过于疲惫的原因,他对这个他向来不太待见的小孩态度突然温和了很多,竟然还主动问人:“吃了饭吗?”

丹增强忍巨大的惊喜,克制着说:“吃了。”

余颂嗯了声。他仔仔细细地看丹增的脸,丹增觉得自己像被放在强烈的灯光下炙烤,全身都烫得要化掉。他不知道妈妈看见了什么,他只知道余颂突然放松身体,清晰地对他说。

“过来。”

丹增一瞬间以为是幻听,可他注视余颂注视得太紧,以至于他知道不可能有任何听错的情况。他的手抖得比在演讲比赛前更厉害,丹增走到床边,余颂又让他上来,丹增便头昏脑胀地上了床,余颂拍拍大腿,说你可以躺在这里。

丹增被突然降临的巨大幸福包围,每当人受到什么好处,就总觉得会有坏事在等着自己。他很害怕他马上就要经历可怕的事,因为今天的余颂太温柔了,令他害怕,不是怕余颂,只是怕有糟糕的后果在等他。

他感受余颂的手在自己后脑柔软细腻的触碰,不知不觉,他竟然沉默地泪流满面。余颂的动作一顿,问:“你怎么哭了?”

丹增很紧张地捏紧被子,可怜地哀求道:“你可以不扔掉我吗,妈妈?”

余颂看着他,过了会儿才说:“不要乱想。”

丹增还是很不安,但他哭起来不会出声,只会默默流泪。这样惹人怜爱的表情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余颂只好抹掉男孩的眼泪,无奈地说:“别哭了。”

丹增说:“呜....我,我没哭.....”

“你没哭,你只是在流泪,”余颂停顿几秒,说,“想听歌吗?我以前哭时,我的妈妈也经常会唱歌。”

这是丹增第一次听见余颂提起外婆,他很想再多问问这位素未谋面亲人的事,但他怕问了就听不见余颂唱歌,于是便在对方询问后抢先点头。余颂拍着他的背,轻轻哼唱了一首歌。

当唱到结尾时,丹增挂着泪,强忍着哭出声的冲动说:“这首歌好悲伤,为什么要说'一去不回来'呢,可以说'我会永远等你回来'吗?”

余颂轻轻笑了:“不可以。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等不回来的。”

丹增瞪大眼睛,他纠结了很久,还是试着捏住余颂的手。余颂没想到丹增的突然触碰,一时间也没有把自己的指头及时抽开,他低头看见丹增水汪的眸子,全身就像被电抽打了似的,浑身痛苦难忍。

丹增几乎是在乞:“妈妈,你可以不要一去不回来吗?如果对我好就是要走,那妈妈可以对我很坏,我可以忍耐的。”

余颂把手移开了,丹增捏了捏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大着胆子问:“今天能陪我睡觉吗,妈妈?我从来没有跟你在一起睡过,我想抱着你,可不可以?”

余颂还没回答,另一个男声便说:“不可以。”

洛桑从门口走进来,坐在床边。余颂一见他过来,神情变得非常严肃且冷漠,刚刚的温柔仿佛水月镜花,余颂又成了那个遥远的太阳。

丹增看着没表情的洛桑,他有些怕这样的二爸,但到了这个时候,再轻易放弃很不值得。他便问:“为什么?”

洛桑说:“因为他要陪我。”

余颂的眉头蹙紧,丹增捏紧拳头,不服气地问:“我是妈妈的孩子,为什么妈妈只能陪你,不能陪我呢?”

洛桑愉悦地笑了几声,很温柔地看着小孩说:“因为你的妈妈不够爱你。他不是你的,而是我们的。”

丹增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他便听见一阵响亮清脆的声音。洛桑的头偏向另一边,而余颂还保持着抽动巴掌的动作,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愤怒,是一种羞愤到极致的憎恶感。丹增非常清楚地在妈妈脸上,看到了蓬勃迸发的恨意。

他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大脑如同突然被拔掉电源的机器彻底死机。不知不觉中,他被赶来的谁抱走房间,但在房门彻底掩住之前,丹增还是听见了几句飘出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