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军捂着肚腹爬起来,惊怒不已地指着“方淮”:“你……真是反了你了……敢打我!”

话音一落,这护军便拔出了佩刀,众人才捏完一把汗,这会儿心又都悬了起来。

李长达赶紧捧起一块石头想帮忙,结果一转身,却见“方淮”随意地侧身闪过刀锋,接上一记肘击,没用三两下就又将那护军给踹倒在地了。

如此利落的身手,他却似乎不大满意,紧拧眉心端详起自己攥起的拳头,随后微不可见地叹息一声,将护军丢在地上的刀给踢了起来,抓住刀柄,抵在了那护军的脖子上。

“方兄弟!”

李长达本想说殺了官兵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可对上那人冷冷投过来的目光后,他整个人都哑巴了,也绷紧了。

被石头砸之前的方淮是绝对不会与人长时间对视的,以至于他给人的感觉就如李长达所说,是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可如今他这副神情与气势,竟像是忽然间变成一个英武不凡的大将军王,端是眼神一扫,便令人不自觉地生出了畏惧。

李长达讪笑两声:“你……你不是说你只是略通骑射吗……”

“方淮”没理会他,转头继续看向躺在地上的护军。

混乱的记忆正在逐渐融合,无人知晓他异常冷静的神情下,一颗心正在噗通噗通,快速又狂热地跳动着。

护军已经冒出了满头冷汗,结结巴巴地说:“你要做什么?还不快拿开!就当你砸坏了脑子,我不追究你以下犯上。”

“方淮”终于把刀扔了,冷冷丢下一句:“让义节侯裴凌来见我。”

裴凌?他什麽身份竟敢直呼义节侯的名讳,还敢叫义节侯过去见他?当真是砸坏了脑子。

可分明是如此分不清主次的话,被这人冷冷淡淡地说出来后,却无人觉得不妥,甚至感到万分自然,好像他早已这般说过千百次。

见识过“方淮”的身手,无人敢再阻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出了采石场。

曾经的武英侯裴伯晟被流放到岭南,一路长途跋涉,万分辛苦,虽然当地守军看在裴凌的面子上不曾为难过他,也不曾命他去做苦差事,甚至还分了单独的一间屋给他住,奈何这老东西自己不争气,自打到了岭南就一直病歪歪的。

三bzm年过去,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如今,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

“方淮”叩响一间矮屋的门,听到门内传出一道虚弱苍老的声音后,推门进去。

满屋子苦涩的味道混着潮气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窄小的床榻上形容枯槁的男人。

“你来了。”裴伯晟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年轻人的到来。

他咳嗽着从床上坐起身,“方淮”上前扶了一把,又倒了杯水递给他。

裴伯晟心里颇为感慨。

方家人都认为受裴家牵连,除了这个不受器重的庶子方淮是个知恩的,时常会过来照看,其他的人,这些年明知他得病,却无一人来看望过,包括他当年提拔过的方家老爷。

都说人心凉薄,也许,这就是他造下的孽吧。

裴伯晟抬头看向这方家庶子,想对他说些关怀体己的话,却忽然一愣。

“像啊……此前怎未发觉你很像我的澈儿呢……”五官最多只有两分相似,更多的则是一种感觉。

想到自己惨死的儿子,裴伯晟才撑起来的那口心气儿又泄了,佝偻着背坐在那里苦笑:“若我澈儿还活着,若我当年听了他的话,裴家也不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是我造的孽啊……”他看似是在与方淮说话,实则更像是自言自语。

“裴老爷还是着眼于活着的人罢,裴凌如今已封侯,深得今上器重,他没有给裴家人丢脸。”

“不必提他!”裴伯晟激动之下又咳了几声,“我不会见他的,裴家没有他这等不肖子孙!”

大抵是觉得这些话说出来是家丑,裴伯晟神色颓然,朝“方淮”摆了摆手:“罢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今后就不必再来了。”

“方淮”沉默地立了那里,听裴伯晟轻轻喃着“走吧,都走吧,不要与我这种罪人牵扯”。

他看了许久,直到那男人背过身去睡了,他才无声无息地跪下磕了个头,而后转身离开。

心中固然五味杂陈,但也仅此而已了。

裴凌对那方家庶子的印象颇深,当年苏氏在他祖父寿宴上给她与方淮下药,奸夫差点就成了这方淮。

听说了他今日的“壮举”,还吩咐他过来见他,裴凌窝着一肚子火气,倒要来看看这方淮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才一踏进方家人居住的这处逼仄的院子,便见一男子赤裸着上半身,正一勺勺地舀着桶里的凉水往自己身上淋,完全不顾自己背上还有一道鲜红的鞭痕。

看到那人线条流畅的薄肌与这军中儿郎惯有的行为举止,裴凌险些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正当他沉着脸要质问时,那人却似听到了他的动静,已经转过身来。

对面那人鹰隼般锋利的目光绝非一介书生可以拥有,裴凌心中一惊,更是隐隐觉出这眼神有几分熟悉,他压着心中的疑惑,稳稳回视着那人,目光充满了敌意与探究。

片刻后,是对面的人率先扯唇一笑,道:“若早知你有如此本事,就该早早将裴家交到你手里。”

裴凌顿觉五雷轰顶。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方家庶子,渐渐与另外一个男人的脸孔重合。

是他!

居然是他!

他回来了?

找了三年的人,忽然间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裴凌极力压制着身体里莫名生出的寒意,以及另外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

三年了,陆眉与星连一直陪在她身边,言琛一年中也有半载是在江南度过的,就连宁天麟那个做皇帝的,每年也都会借着南巡之名,去她那里小住数日。

唯有他,三年中一直在马不停蹄地东征西讨,仅一年多以前去湖广平乱时,才寻到机会顺路去见她。

三年了,她很好,谈笑依旧,还收留了许多孤儿,办起了医馆和学堂。

可她也很不好,虽不曾拒绝过他们的亲近,却也是被动的,有时甚至会寻些借口回避,也再没有彻底敞开过心扉让自己沉浸欢愉,仿佛从其他男人身上得到快乐,于她来说是一种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