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岭南之地却无多少春日的凉爽,还不到晌午就已烈日当头,修筑城墙的流人们汗流浃背,纷纷脱了衣裳打起了赤膊。

只有一人白白净净的,衣衫也齐整,尽管背后都已被汗水浸湿,脸上也有尘污两处,但是那出众的容貌仍是使得他在一众无精打采的流人中鹤立鸡群。

劳作了一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坐在墙根底下的阴凉处休息,方淮拿起水囊灌了几大口,这bzm时他身旁靠过来一个方脸环目的中年男人。

那人拿胳膊肘顶他:“欸?你就是那个宁愿干苦力,也不愿意娶美娇娘的小白脸?”

别看这男人长相粗犷还一把年纪了,凑上来与他低声说话时,那两眼放光的模样与村头巷口的长舌妇人相差无几。

方淮记得此人名李长达,此前一直在北边流放,近来因岭南缺人手,刚被遣到这边来,听说他做过山匪,也曾起义称过王,在新来的那群流人中颇有地位。

方淮没说话,只点点头。

李长达“诶嘿”一声,拍大腿笑:“见过傻的,没见过你这麽傻的!换做老子,别说是年纪轻轻的小美人儿了,便是要我日日搂着个半老徐娘睡觉,我也乐意啊!可惜了,我若是也长了你这幅皮相就好了……”

要说这方家小子运道也是好,听说在筑了一年多的城墙后,因中过举,有文采懂笔墨,便被当地护军领安排去做了写文书的差事,最近更是有一桩大好的婚事落到他头上被护军领的千金给瞧上了!

人家姑娘真心一片,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老子爹想办法为这方家子换身份,脱罪籍,结果他却不识抬举,宁愿回来继续干这些粗活,也不肯给人家当女婿。

李长达很久都没听到这种乐子事了,上一次还是两个大男人睡同一个小娘子,为她打得头破血流的事儿。

“要我说啊,你就去认个错!说句难听的,你都被下罪流放到这里来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妄想着还能回去当你的公子爷,家里那些妻啊妾的,早早忘了吧!重新娶一个,好过搬一辈子石头!”

这李长达说出的话露骨又粗鄙,听得方淮频频蹙眉,不是很想继续与他搭话,便简短回道:“我尚未成家,无妻无妾。”

“什麽!童子身?”

李长达怎么也没想到像方淮这种达官显贵家的公子,竟然到了这般年纪还没开过荤,他噗嗤一乐,又贼兮兮地问:“心里有属意的小娘子了?”

方淮一愣,心头掠过当年裴府游廊上见过的那道模糊的倩影,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裴凌的妻子,裴府的少夫人。

他赶紧驱散那道影子,耳尖微红,摇头道:“没有。”

没碰过女人,也没有心上人,李长达仔细端详起方淮的一张脸,随后猛拍大腿:“我知道了,你是断袖!我早年见过一些猥琐的老东西,专门豢养你们这种小白脸!”

方淮顿觉受了侮辱,出于刻进骨子里的礼教,才没有严词回敬,只沉下脸来说了四个字:“还请慎言!”

他这一黑脸,倒是叫李长达一愣,越看越觉得有些像……像……像谁来着?

娘的,那人就算化成灰他李长达都记得!

李长达的神情忽地变得严肃起来:“方兄弟,你知不知道朝廷有个人称狂将的长枪小霸王?叫裴凌,我与他是老相识了,我瞧你不知哪里长得与他有些像……”

方淮怔住,随后那股浅淡的恼火散去,转而无奈地笑了笑。

想必这李长达也是刚来不久,竟还不知道方家与裴家的关系,更不知裴凌荡平了乌篷和草原十八部,如今已被新帝封为义节侯了,眼下因裴老爷病重,他昨日才刚刚赶到岭南。

他低下头解释道:“我与你口中的裴少将军是表亲,算起来……我是他的三表叔,不过若说相像,那是万万没有的,我只是一介罪人,万不敢沾惹,这话还请你莫要再说了。”

确实没人说过他与裴凌像,反倒有人说过他的眉眼间与裴凌的叔父裴澈有两分神似,不过,他也只当那是旁人的恭维,他心知,自己无论如何都与裴家儿郎比不了的。

方淮休息得差不多了,打算继续去干活,李长达却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同他打听这里的情况,他一把攥住了方淮的胳膊,却“咦”了一声:“还挺结实,老子一直以为你们这些读书人弱不禁风呢!你习过武?”

方淮在心里苦笑,谁说书生都是文弱的?贵族子弟,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是必修,但这些东西与李长达说了他应当也不会懂。

他摇头道:“不曾习武,只略通骑射。”

“方淮!你活都做完了吗?谁许你躲懒的?”一名护军怒气冲冲地持鞭过来。

明明所有人都在休息,他却只点名方淮,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替护军领来出气的。

方才还杂乱的交谈声瞬间雅雀,忌惮那护军手中的鞭子,也无人敢帮方淮说话,包括李长达。

方淮不欲多事,回说“这便去做”,转身就走,却因没有叫“大人”,被那护军一鞭子抽在了脊背上。

“什麽态度!重说!”

李长达到底是个讲义气的,认为自己与这方家小子说了片刻的悄悄话已经产生了患难友谊,以后更是打算将其收为小弟,见状便为方淮出头顶了几句。

方淮不愿欠人恩义,见那护军将矛头指向李长达去了,正要劝阻,结果却看到高聳的城墙顶上掉下来几块落石,而那落石的下方正巧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

他来不及言语,立刻扑上去。

李长达与周围的人赶紧扒开方淮身上的灰土与碎石,坏了,人一动不动,脑后还渗出了一片血迹。

“方兄弟啊!”李长达痛心疾首地大呼着,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真是亲兄弟呢,当然,他确有为方淮惋惜之意,除此之外,也是想借此事团结流人们一起反抗护军。

但是忽然间,被他哭丧的方淮猛地睁开了眼。

那道眼神,李长达永生难忘。

若寒刀出鞘,锋芒毕显,御敌千军,完全没有被砸昏的人刚刚醒来后的茫然。

李长达与周围人一时间都愣在那里。

“方兄弟,你还好吧?”

0471 第四百六十九章 魂生(大结局·中)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但方淮却一句话都没说,而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随后站起身,摸后脑,再望向手中的血略一蹙眉,继而淡定攥拳,展目看向四周的砖石遍地与尚未完工的城墙。

那前来催工的护军发觉自己被忽视,立刻从方才落石砸死人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好你个方淮,居然敢装死,别以为这样就不用干活了!”

“方淮”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护军的身上。

见那护军的鞭子再度抽打过来,所有人都替他捏了把汗,可下一瞬,却见“方淮”准确无误地旋手攥住了鞭子,然后用力一扯,那护军就向前一个大踉跄,紧接着又被“方淮”抬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