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敬修照例瞪了他一眼，心道若非他往日行事风流，这些下人又怎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至于安排年长婢女离府一事，他也一早便有不安，只是无奈老夫人无心管事，只得叫府中新妇操持，却不想被有心之人利用，叫她被泼脏水受了委屈，秦敬修心里也觉得有些对不住魏氏。

秦敬泽被大哥嫌弃的眼神看得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转而说道：“不过我叫你们过来是有别的缘故。张叔，下人私下刺探议论主子隐私该如何处置？”

“回二爷，当掌掴三十，发卖出府，情节严重者直接杖毙。”

“好，明日你就让人重抄府里规矩，发下去每人一份，着重申明这一点，将来再有一例，直接杖毙。旁的无事，你先退下罢。”

等到没了外人，秦敬泽看了看严肃正经的大哥，语焉不详地讲了一句：“她是老夫人屋里的丫头，却对我院子里的事，甚至连我与魏氏的夫妻房中事都了如指掌，这其中必然有下人在嚼舌根，陈姑姑，我大晚上麻烦你过来便是为了这个。魏氏到底还年轻面子薄，也不好为了这种事出面教训下人，我希望你能代我查一查其中牵涉到的人，重点是及春院里的，切记动静要小些，别拿这些肮脏事污了二奶奶的耳朵。”

“既然是同我有关，为何又要瞒着我行事？”

正要应声的陈姑姑听见二奶奶的声音，当即转身拜了下去，起身时便见话题中心的秦魏氏莲步轻移，一身素纱罩衣，清皎恍若云上月，出尘似仙，霎时心头一震。

秦敬泽也晃了晃神，随即快步过去扶住她。

“你身子不舒坦，何苦亲自过来。”

魏蓥淡淡扫了眼一身狼狈伏倒在角落里的秋雯，这才觑向他，似笑非笑，“我若不来，岂不是明日府上有什么大事都不能知晓了？”

秦敬泽就知道她这是误会了，急急辩解，“你想岔了，我跟这贱婢什么都没发生，我碰都没碰她，不信，不信你问大哥，我第一时间就叫人喊他来了……”

魏蓥这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压下自起身以来的不痛快，下意识看向大哥，却见他也正盯着自己，目光有些愣怔，魏蓥心头一突，泛起一股怪异感，正待细细分辨，却听一直沉默的秋雯突兀地大笑起来。

“二奶奶真是好手段，一身皮肉将男人一个两个都治得服服帖帖，难怪偌大国公府竟由您一人说了算。奴婢佩服，真是佩服……可怜老夫人醉心佛法，要是看到这一幕……哈哈哈哈……”

旁人没注意到，她却看得分明，从魏氏进屋后，莫说二爷，连向来冷眼沉肃的国公爷竟也没能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这一番胡言乱语因太过惊世骇俗竟无人打断，直到秦敬泽下意识看了眼大哥，这才反应过来一脚踹过去，踢得她捂着胸艰难咳嗽起来。

此时秦敬修早已收回了眼，知道是自己一时大意惹了麻烦，心下懊悔，面上却丝毫不显。当秦敬泽带着怀疑看过来时，他只是有些羞愧，最熟悉的乳母似有若无的一眼叫他心下苦笑，可魏蓥僵立在原地始终不曾看向他，这叫他无地自容再难冷静。他想，她一定是厌弃极了自己吧，掩下窥探觊觎的阴私目光，顶着大伯哥的身份护她关心她，现在她回想起来一定觉得万分恶心吧。他真是、真是枉为人！

魏蓥谁都没有看，就像是失了所有情绪表情，只淡淡唤人把绿莲带了进来。

守卫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将人带到后，出去时掩上了门。

“二奶奶，是奴婢糊涂，不小心说漏了嘴，都怪秋雯，是她猪油蒙了心妄图勾引二爷……”

“你少倒打一耙咳咳……明明是你，是你自己抱怨打从二奶奶来了以后屋里每晚要叫好几趟水换几床褥子，怪她每每叫唤扰得你们睏不了觉，你只敢嫉妒她背后骂她假正经狐狸精，却不敢做什么，反倒‘好心’怂恿我来当这个出头鸟，如今你害了我还想撇清关系，没门！”

“奴婢没有！奴婢怎么敢编排主子的不是……”绿莲还想狡辩，被秦敬泽倾全力的一巴掌扇歪了脸，登时断了牙溢出血来。

魏蓥的脸色一片苍白难看至极，死死攥紧了袖子才没能摔倒下去，秦敬修当即叫停了这一场狗咬狗的闹剧，有些担忧却不敢再看她，只做不知，亲自拿绳去捆了两人，陈姑姑也上前帮忙狠狠堵上了嘴，不忘痛斥一句“胡言乱语！”

魏蓥很感激两人替她守住了最后的体面，不然她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他们的目光下狼狈跌倒，然而当秦敬泽小心翼翼讨好一般要来扶她时，她咬着牙侧身避开，一步一步，尽可能镇定地走向门外。

秦敬泽焦心得还要再追，被大哥一把攥住了衣袖，警告一般冲他摇了摇头。“姑姑，麻烦您再陪着二奶奶走一趟了。”

陈姑姑应了，叫人把两个五花大绑的丫头丢到柴房去，看着屋内剑拔弩张的两兄弟，无声叹了口气，默默在外关上门。

“大哥！为什么要拉着我，魏蓥现在需要我！”明知自己是被拒绝被抛弃了，秦敬泽还是把怨气撒在了哥哥身上。

秦敬修没说什么，忽然抬手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是气他没有好好珍重魏蓥，慢待她轻贱她，置其陷入连底下丫头都能看轻欺辱的窘境。可他不能质问他指责他，他甚至都没有去关怀心疼她的资格，于是只能咬着牙默默挥出这一拳。

所以当弟弟同样凌厉的拳风呼过来时，他躲也没躲，硬生生受了。他知道他聪敏的弟弟已经从他的反应里确认他隐秘阴暗的心思了，他不能瞒他，也确实不配当他的大哥，这一拳是他该受的，甚至于，他隐隐期盼着有更多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好让他心底的罪孽感能轻一些。

可两人除了对峙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两道同属于男人呼哧呼哧的粗喘声。

忽然间，秦敬泽好像笑了一声，笑得有些凄怆。

“大哥，你连她都要同我抢吗？从小到大，你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秦敬修闻言皱紧了眉，心里有些不舒服，怀疑是自己想多了。可他看过去时，秦敬泽却不再说什么了。

终于，秦敬修退了一步。

“我过了年会尽快返回青州，在那之前，你必须把你们院子的人管好。不然你就同我一道离开。”

若说这夜以前秦敬修只是在看见魏蓥时内心如石坠水般波动，经这晚一闹开，更是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只是二十年来礼教人伦教他自缚手脚，他也不可能将自己亲弟弟的感受置之不理，是以只能将刚萌生清晰的男女情愫彻底深埋心底。

第015章 | 0015 十四.劝解

次日，秦敬泽一早想去见魏蓥却被青菡等丫头拦在了屋外，来回踱了几圈后，只得去到前院叫人召集了全府下人过来。

人到齐正要发话时，国公爷也穿着朝服过来了。兄弟俩互视一眼，谁也没招呼谁，一个自顾自在主位坐下，一个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昨夜我听秋雯说，你们其中有些人和她一样，明明不想离府，却怕得罪二奶奶不得不自请离去。但我得说句公道话，二奶奶此举确实是为了你们好，同时也会尊重你们的意愿。你们听了有心之人的挑唆误会二奶奶这不怪你们，今日，若是有人自己想要出去的，我从二房账上再补贴二十两，保你们出去以后下半辈子无忧。不愿出府的那就留下，以后好生伺候主子。再有哭哭啼啼放下碗骂娘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聪明的人看出来了，这是二爷在替自家夫人辩白撑腰呢，甚至国公爷即便没说话，只那样高堂端坐，显然也是认可他说的、认可二奶奶的行事为人。再结合方才随着府里规矩一起传来的秋雯被生生杖毙的消息，众人哪里还敢有他想，纷纷谢二奶奶体谅。

秦敬泽看了眼大哥，见他不发话，便将剩下的交给张叔，自顾自走了。他自觉做了件好事，想当然要去后院里讨好魏蓥，可还是没能见着，细问起来才知道，魏蓥竟然是从昨晚回来就受了风寒病倒了。

可他知道，哪里是什么风寒，分明就是患了心病。这下秦敬泽再也顾不上阻拦，硬是闯了进去。

看到床榻上露出的那张可怜巴巴的苍白小脸，半点血色也无，秦敬泽登时心疼的要命，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

过了一会儿，魏蓥幽幽醒来，见了他当即别过脸去，哑着声说是染了风寒不方便见人，让丫头们把他请了出去。

秦敬泽大声唤她，急得快要冒火，最终还是学了大哥的办法，亲自去请陈姑姑出面来探病，顺便要她给自己带话跟二奶奶道歉求饶。啰啰嗦嗦说了一堆，陈姑姑到了二奶奶面前却一句也没提。

陈氏先是询问魏蓥身体如何，得知无大碍后便劝她好好休养莫要多想，然后说起府里两位少爷的为人，最后又说到了夫妻之道。

魏蓥原本以为她是来说教的，心底有些抗拒，没想到却是听她提起了新婚夜。那会儿陈姑姑过来探望时，看出来是二爷鲁莽伤了她，“当时我便劝过二奶奶，不可太过放任二爷行事，男人只要一进就会再进，到最后还不都是委屈伤了自己。”

魏蓥懂她这是委婉地把那错都推到了二爷头上，怪他不知节制不懂分寸，虽然知道实际并非这么简单，还是心下宽慰，忍不住落下泪来。

陈姑姑将她搂进怀里，安抚似的轻轻拍她的背，又道：“但比起新婚夜，姑姑更高兴看到你俩如今这般夫妻和睦的模样，便是有时过火也是恩爱的表现。二爷我从小看到大，说实话有时确实行事荒唐不着调，但没想到也和老国公一样是个情种。过往他看似风流，实则放进心里头的只有二奶奶一人，有时候他做的不对的地方，奶奶尽管打他骂他便是，若是藏着掖着委屈自己冷了心，那才是真的伤了夫妻情分。”

魏蓥自然知晓这道理，可是他和她之间的问题又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便是她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究竟要如何，自从意外嫁入国公府以来，一切都脱离了预期，她只能被动地承受，勉强应对，分不出神来考虑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