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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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殡天,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陆奉把持朝堂内外,但他同样是诸人眼中刺杀皇帝的嫌疑人。皇帝是开国圣祖,对大臣、对百姓,都是一位难得的好君主。当年追随皇帝打天下的将军们还没死绝,君臣情意在,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陆奉登上帝位。
都以为有一场硬杖要打的时候,陆奉拿出了皇帝的遗诏。上书曰:“朕蒙宗庙庇佑、起于乱世,经烽火硝烟,百战余生,终定九州,?D启新朝,臣民同心,此乃天下之幸,亦朕之责也。
朕之皇三子齐奉,其天生神勇,气宇轩昂。其性坚毅刚强,胆略过人,腹有良谋,颇具帝王之资。今朕决意传位于齐奉,望其嗣位之后,上敬天地神明,下抚九州苍生,怀壮志而施仁政,秉勇毅而御朝堂。内修文德,以兴邦国之盛;继往开来,使大齐之基业永固,万民之福祉绵延。
钦此。”
皇帝亲手所书的遗诏,经三十几位朝臣,包括当初随皇帝打天下的老臣反复确认,是皇帝的字迹。
皇帝留下遗诏,再没有人质疑齐王皇位来路不正,连“弑父”的流言都不攻自破,如果真是齐王干的,皇帝清醒时,又怎会把遗诏交给他?
裴璋当机立断,率先撩起衣袍跪下,朗声道:“如今山陵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齐王殿下继位,上应天命,下抚黎庶,统御四海。”
裴侍郎是皇帝的面前的红人,有他开头,霍费昂第二个跪下,接着是户部尚书……一个个,最后御林军统领下跪相和,抬眼望去,全是弯着的脊背,只能看见代表官职的各色官服,根本看不清人脸。
原来父皇终日面对群臣,是这种感觉。
陆奉缓步走上玉阶,环视一周,过了许久,他沉声道:“起。”
……
圣祖二十七年,帝崩,举国同悲,皇三子齐奉继位,改年号为“武靖”,册立发妻齐王妃为中宫皇后,执掌凤印,嫡长子齐淮翊为皇太子,赐居东宫。
先帝丧事未办,只有一道圣旨,并未拜祖宗宗庙行大礼。江婉柔午睡起来,正准备叫御膳房做顿烤鹿肉,给陆奉补补,骤然得到这个消息,整个人晕晕乎乎,如在梦中。
这顿肉是吃不成了,江婉柔心中大惊,难道圣上真有遗诏?还是陆奉胆大包天,伪造圣旨?这满朝文武,竟都瞎了不成!
还有,他前脚登上帝位,后脚册封太子……太快了。
淮翊还小,先帝在位二十多年,一点儿立太子的苗头都没有,他这作风和先帝截然不同,即使立的是自己儿子,江婉柔也觉得怪怪的。
“陆……圣上在何处?我……本宫去寻他。”
皇后娘娘刚刚走马上任,还不太习惯称呼,身后的太监笑得跟一朵菊花儿似的,殷勤道:“皇后娘娘稍安勿躁。新帝继位,庶务繁冗,九州四海都仰仗着圣上,圣上分身乏术,实在走不开啊。”
“奴才奉圣上御令,恭请皇后娘娘迁宫。”
即使没行册封礼,圣旨已下,江婉柔就是名副其实的一朝之后,该居凤仪宫。先帝没有立后,凤仪宫积了不少灰尘,陈设也有些老旧,等打扫好,江婉柔彻底搬进去,已经到了三日后。
陆奉真的很忙,整整三日,陆奉一次都没有回后宫,江婉柔去寻他,每次他都在和大臣议事,唯一一次闲暇,他伏在御案上小憩,她不忍打扰,叫御膳房做了几道菜送去。
直到搬进凤仪宫的当晚,天幕黑沉,粉色宫装的宫女儿提着灯笼进来,福了福身,轻声道:“皇后娘娘,圣上有旨,宣娘娘去乾元殿见驾。”
乾元殿就是俗称的“金銮殿”,皇帝上早朝的地方,不在后宫之列。先帝在位时从不敢有后妃把手伸到乾元殿,陆奉叫她去那里做什么?
江婉柔已经洗浴过了,正要熄灯就寝,但自从陆奉登基后,她还没有见过他,她有满腹疑问,也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她……想他了。
江婉柔叹了一口气,把乌发随意绾起,披了件外衫,坐着銮驾去乾元殿。
??[110]第 110 章
皇宫的路很长,等江婉柔到乾元殿时,夜色已经深了。内侍和宫女们被陆奉遣走,四周寂静地只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江婉柔往里走,光影交错中,她看见了独自高坐在龙椅上的陆奉,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江婉柔一怔,陆奉此时身穿龙袍,玄色锦缎上绣着金龙,张牙舞爪,怒目圆睁,她缓缓停下脚步,心中思忖:要不要下跪行礼?
按道理说,跪拜天子,天经地义,当初先帝宣见她的时候,她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膝盖都被宫里的石板磨红了,面上不敢露出丝毫怨怼。可……现在上头的是陆奉呀,叫她跪他,她心里不得劲儿……
江婉柔思索片刻,双手搭在腰侧,正要行一个福礼,双膝还没弯下去,上方传来陆奉沙哑的声音。
“过来。”
江婉柔顺势起身,循着玉阶款步上前,站定,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道:“夫……圣上,这么晚叫臣妾来……啊!”
江婉柔一声惊呼,她的手臂被猛地一拉,脚下踉跄着跌进陆奉的怀里。
“你抽什么邪风!”
江婉柔骤然睁大美眸,她呼吸急促,连尊称都忘了,急道:“陆奉,你快放开我,这不合规矩!”
这可是龙椅啊!除了皇帝,旁人摸一下要砍头的!虽然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但这种堪称僭越的事,叫自幼谨小慎微的江婉柔胆战心惊。
“怕什么、”
陆奉淡道:“什么规矩比朕大?”
先帝殡天,他如今是大齐最大的规矩。
江婉柔噎住,他的臂膀如钢筋铁骨,江婉柔见识过他的力气,不再费力折腾。她拢着裙摆,小心翼翼往他怀里靠了靠,整个人缩在他身上,尽量不叫自己的衣角沾染上龙椅。
对于一个连皇帝龙颜都不敢直视的女人,她实在不敢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陆奉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但她无意识地朝他怀中瑟缩,叫他龙颜大悦。他轻笑一声,叫了她一声“柔儿。”
江婉柔一顿,在明灭的光影中,她顾不上龙椅不龙椅的,伸手抚摸上他的侧脸。
他的轮廓凌厉分明,经过几天的折腾,连原先那点儿肉都没了,皮肉贴着骨头,冷眉峻目,叫人望之生畏。
江婉柔忽然道:“不想笑,就别笑了。”
陆奉曾跟她说过这句话,如今反而轮到她来说了。他清瘦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股烦躁,她许久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当指挥使,当齐王时尚且游刃有余,如今成了一朝天子,怎么还不如从前自在?
陆奉的唇角微僵,他长长叹了口气,把脸埋在她雪白的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