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1 / 1)

他有些乏。这几天,先帝崩逝的悲痛,等着他裁决的积压的政事,平衡朝堂势力……皇帝,是一朝天子,从前他梦寐以求,等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周围群臣环绕,心里却各有心思,他恍然有了和当年先帝一样的感觉。

皇帝,合该是孤家寡人。

奏折批到深夜,他把她叫过来没有别的事,他只是想抱抱她,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才叫他松松心神。

江婉柔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心口,陆奉身形高大,他的身躯几乎能把江婉柔整个人笼罩起来,但此情此景,看着倒是江婉柔更冷静沉着。

过了一会儿,江婉柔轻声道:“遇上什么事了?上次我们约定好了,你我夫妻一体,有事不许瞒着我。”

先帝殡天,陆奉骤然登上皇位,别说陆奉,就连江婉柔,尽管已经搬进凤仪宫,她也时常忘记自己是“皇后娘娘”。

天子威重,责更重,江婉柔理解他,但陆奉绝不是因为几本奏疏批不完就叫累的人,肯定出事了,这事叫他这个一国之君也棘手。

皇帝都束手无策,江婉柔也不觉得她能够解决,她就是看不得陆奉这副郁郁的模样。夫妻多年,她亲眼看着他从断腿的阴霾中走出来,看着他运筹帷幄,威仪赫赫……他不该如此。

陆奉道:“无事,你想多了。”

江婉柔不信,睁着乌黑水润的双眸,固执地看着他,非要他给个说法。

“你说话不算话!”

陆奉无奈地揉揉眉心,道:“后宫不得干政。”

江婉柔搂着他的脖子胡搅蛮缠,“哪有‘政’?咱们晚上说些私房话,哪儿来的干政?”

“……”

陆奉被她磨得没脾气,几番纠缠后,随手抽了个没有翻开的折子递给她。

还没翻开,他就知道里头写的什么?

江婉柔狐疑地接过来,从前她常给陆奉收拾桌案,连他的军报,在乌金城时她也偷偷瞧过,对这玩意儿没有对龙椅的敬畏之心。她当真大剌剌看了起来,趁着忽明忽暗的烛光,好半天才看明白。

除却开头的请安,结尾奉承皇帝的一大堆拍马屁,从这份文绉绉的奏折中,江婉柔只看出一个意思:严惩陆国公府。

陆家关在佛堂的老夫人刺死先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然不能草草了事。当时情况乱成一团,皇帝中剑,老夫人似乎也没料到这个发展,呆怔怔,两眼一翻昏里过去,至今被压在天牢里。

行刺帝王是诛九族的大罪,但老夫人是陆奉的养母,陆国公跟随圣祖皇帝打天下,是真正的肱骨之臣,祠堂里还供着先帝钦赐的丹书铁券。

于是这事儿犯了难,寻常的重罪,赦也就赦了,可这是刺杀皇帝!先帝尸骨未寒,不能枉死啊!

可陆府同样对陆奉有养育之恩,难道叫皇帝亲下令诛杀自己的养母,自己曾经的手足兄弟?对英王那几个兄弟他毫不手软,可对国公府的两位爷,不管是陆指挥使,还是齐王,都颇为照顾。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有些人急于讨好皇帝,上疏为陆国公府求情。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罪魁祸首必须死,收回国公府的爵位,贬为庶民,保全一家老小的姓命。

于是呈到陆奉面前的折子分为两类,一类言辞激烈,请求圣上诛尽陆府一脉,为先帝报仇!绝大多数是剩下的这种,杀一人,削其爵位,自此京城显贵再无“陆”姓。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合陆奉的心意。不提荒谬的诛尽陆府一脉,就连只杀老夫人,陆奉心里也有些犹豫。

老夫人对他并不好,两人空有母子名义,没有情分,但陆国公把他当亲儿子看,他亡故时遗言,叫他好好待老夫人。

再说削爵一事,老二和老三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没了爵位俸禄,叫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么?陆国公戎马半生,赔上一个儿子,后代落得这样的结局,他于心不忍。

他向来杀伐果断,如今进退两难,不是因为朝臣的逼迫,是他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断这桩陈年糊涂账。

皇帝临终前,对遇刺缄口不语,只含糊着念了一句:“素娥啊……”

赵素娥,老夫人的名字。老夫人当年可不是娇滴滴的女娘,男人们上阵杀敌,女人们押送粮草,传递消息,巾帼不让须眉,不比男人差。后来日子好过了,随皇帝入主京城,她们成了国夫人、侯夫人,鲜少有人提及曾经的峥嵘。

赵素娥也成了赵夫人。但更多的人以陆夫人称呼她。后来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她又成了老夫人。在皇帝念出“素娥”两个字的时候,陆奉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说的谁。

在被昔日故人利剑刺入胸膛的时候,皇帝是震惊?愤怒?愧疚?亦或是释然?陆奉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皇帝那句“素娥……”后要接什么,皇帝的未竟之语,随着他的崩逝永埋地底,成了永远的秘密。

一边是生恩,一边是养恩,陆国公和老皇帝都对陆奉不薄,龙棺尚未入皇陵,满朝文武都等着陆奉的裁决,他不惧名声,可他实在不明白该怎么办。

曾经以为难如登天的继位,阴差阳错,加上先帝的遗诏,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反而登基后面临的第一件事,实打实难为住了陆奉,叫他头疼欲裂。

……

江婉柔垂下浓密的睫毛,这事就是一笔糊涂账,说不上谁对谁错。当年陆家的孩子替陆奉受死,老夫人恨,人之常情。可过去这么多年,尤其是老国公走后,家里的门楣全靠陆奉撑着,她另外的两个儿子在公府的庇佑下风花雪月,吟诗作画,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陆奉刀光血影挣回来的!

虽然江婉柔也从管家中捞油水。她总忍不住为陆奉叫屈。

她想了想,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如就把此事交给大理寺……”

“不可。”

陆奉打断她,沉声道:“我自有定夺。”

???? ?

? ?n ?

? ?? ?

? ?? ?

? ?? ? 事情来得突然,又夹杂旁的杂务,他只是一时迷惘困顿,陆奉想:再给他几天时间,他好好思忖,一定有两全其美之法。

他只是累了,却从未想过逃避。

江婉柔原本有满腹疑问,先帝真有遗诏吗、为何那么快太子,还有当初陆奉答应她的,叫姨娘脱离宁安侯府,也不知道还做不做数。

看着眉头紧蹙的男人,她什么都没说,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整个人依偎在他身上。

他喜欢她这样依赖他的姿态,江婉柔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她想叫他高兴。大殿空旷寂静,蜡烛快燃尽了,烛火摇曳,把他们相拥的影子拉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