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里,伊莲很难不觉得这是在她的卧室,除了没有窗户,那股温暖舒适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她简直想立刻躺进那软绵绵床上,揉着毛茸茸的巧克力睡觉。
等等
伊莲猛地站起来,因为那段录像,她一直相信巧克力的死是意外,可是她的经历清楚表明录像并不可靠,那么巧克力的死真是只是意外吗?它会不会就是第一个漏洞产生的原因?
伊莲忍着让自己不要哭。
巧克力是一只通人性的猫,伊莲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巧克力是在七岁生日聚会后、疲惫的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一只纯黑的猫咪就那么出现在她的窗边,仿若琥珀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
它是一只年纪大的野猫。差不多十岁了。当伊莲带它去打疫苗的时候,兽医检查结束后如此说着。它不喜欢黏人,除了每晚在伊莲睡觉前会回到卧室,其余时间,伊莲很少看见它,但神奇的是只要她喊“巧克力”,它就会立刻从某个方向跳进她的怀里。
她还是没忍住泪水。
伊莲哽咽着坐下,沉重的手臂重新握住那支笔,蘸了蘸墨水后,在“家里的聚会”这个关键词后面又加了一个词:巧克力。她哭到不能自已。如果是这样,如果巧克力就是那个无法把她困在家中的原因,伊莲宁愿她被困在家里,反正现在她做的也够糟糕了。她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上面还有人在等自己,她要赶紧搜集完线索离开。
伊莲用手擦掉脸上的水渍,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半,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下来的时间也是下午三点半。她慌乱的点进日历,再次确认今天的日期就是今天后,茫然的环顾四周:这个空间的时间是静止的。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什么过了两百多年,这里的的所有东西不仅没有蒙上一丝灰尘、甚至都可以正常使用。
简直是一个把时间抽空的真空展品。
这个突然浮现出的扭曲比喻让伊莲感到有些恶心,尤其是越意识到这个地方和自己的相关性,她就越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伊莲决心把思路转到两百多年前的那桩殉情丑闻,按照传言,这个地下室便是案发现场。
地上应该有大量的血迹。
伊莲起身拿着蜡烛蹲下身体一点一点在地毯上寻找,在找了大半个房间后猛地站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又出现了奇怪的想法:死亡的方法有很多种,并不是所有的死法都会产生打量的血迹,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笃定会有很多血?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喃喃:“因为……脖子的动脉被割断会出很多血啊……”
伊莲的思绪再次陷入混乱,她茫然的看着眼前满是刺绣的华丽床帏,就要伸手触摸的同时,一个满是诱惑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浮现:也许躺上去睡一觉,就能知道所有的事……
她仿佛受惊的兔子般赶紧收回手,飞速往后退了一步,在确认这个房间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时,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她还记得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在这种地方睡觉
也许她可以用手机设定倒计时的闹钟。
睡觉的念头出现之后,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想要休息的欲望。直到现在,她的直觉似乎一直很准,她实在无法抗拒找出真相的诱惑,她太想知道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隐隐又有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想法:知道真相就会好吗?也许迷惘的人更快乐呢。
可是如果自己是后者,那自己根本就不会走到这里。
伊莲深呼一口气,在确定手机的倒计时闹钟功能正常后,果断设定了两个小时的倒计时,虽然她觉得自己也许并不会睡这么久。
简单把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柜后,伊莲看着柔软的大床看了几秒,直直躺了上去,几乎是在头沾到枕头的瞬间,那阵仿若几百年没有休息过的困倦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在一刹那陷入了睡眠。
0031 刺绣
“那就拜托您了,非常感谢。”
和往常一样,伊莲将缝制好的衣服和做好的果酱仔细包裹起来,交给修道院的马车夫,拜托他将这些东西带给她远在埃尔米尔小镇的家人。
自从十八岁立下“贫穷、贞洁和服从”的三大誓言,加入位于艾梅洛德(Emerald)的修道院后,伊莲已经两年没有再回过家。她和家人之间的通信往来只有在修道院看管不严时、拜托能自由出入的世俗雇员帮忙转交。
虽然无法和家人朝夕相处,但伊莲并不后悔来到宛如监狱般的修道院:对于如此贫穷的家庭,她离开后剩下的粮食可以让她的父母和妹妹吃的更好。
天色渐明。
将包裹交付出去之后,伊莲的心情轻快不少,她重新戴上帽子,穿过清晨的晨雾走进教堂。那里跪着不少修女,和她一样裹得严严实实,无声的进行着祷告。
因为不需要发出声音,跪在地上的伊莲双手放在胸前、手指交叉,在心里默默念:“如果真的有神,请让土地长出更多的食物,请让我的家人可以每天吃饱穿暖,远离疾病的侵扰。”
刚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叹气,这个世界怎么会有神呢?
如果神真的存在,为什么它对我们的饥荒、瘟疫、暴力视而不见?即使这种超越人类的力量真的存在,我们为什么要把如此漠视人类苦难的存在供奉为神?
每日的祷告是伊莲最无聊的时光,她在地上跪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比如地球真的是围着太阳转的吗?
教会一直宣称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但成为修女前的伊莲曾在家里镇子上的图书馆角落发现过一本书,那个叫哥白尼的作者认为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而是围着太阳运转,虽然当时认字不多的伊莲看不太懂那本书,但这两年得益于在修道院的学习,她已经可以看懂很多书,虽然那些书都是无聊的教导她们“贫穷、贞洁和服从”的宗教书籍,还没她偶尔记起的那位哥白尼先生写下的只言片语有意思。
虽然立下了如此宏大的誓言,但伊莲一点都没有遵循的雄心壮志。如果这三个品质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国王和那些衣着华丽的贵族怎么不争着服从?即使她所在的修道院管理严格,但再严格的管理也隔绝不了流言蜚语,尤其是国王的情妇啊、教皇的私生子啊等等消息,伊莲觉得生活中最有意思的时刻就是和关系好的修女们一起私下交流这些传言的时候,当然这要避开其他人,一旦被发现,后果很严重。但本来八卦这种事就很有意思,被禁止八卦更是让这件事变得越发紧张刺激,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下,她们无法阻止对快乐的追逐。得益于伊莲发明的一套暗语,从来没人察觉到她们的离经叛道。
就在伊莲腿跪麻了的时候,晨祷终于结束。早餐是一块面包和一杯清水,这也是她来此的原因。
私下和其她修女沟通的时候,她们中的大多数都表示这里的饭菜难吃、适应了好久才勉强下咽,但对伊莲而言,这么朴素的食物已经是难得的奢侈。在她离家前一个月,因为绝望的饥荒,她每天只能吃半颗土豆,如果不是她因为多认两个字、侥幸通过了修道院的选拔,可能早被埋进土里。伊莲因此对修道院有了那么一点好感,但她也清楚,自己只是教会“荣誉工程”的一部分罢了将从普通人身上搜刮到的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随机施舍给零星的穷人身上,换取所有人的感恩戴德。
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早饭后,伊莲去了工艺室。这个房间用于制作宗教物品、修复衣物或制作修道院所需的日常用品。
对刺绣,她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只是这是她唯一擅长且最有可能用以维生的技能,而且她可以偷偷留下一些废弃的布料,给家人缝制衣物。伊莲想等妹妹可可成年、能找到活计后,回家。那个时候家里就有她、可可、父母,四个成年人在,不管怎样总能活下去。况且经过这两年的学习,她对自己的绣工也颇为满意,至少当个绣娘不成问题。
只是可可过完圣诞节也才十三岁,还有五年要熬。
伊莲默默在心里叹气,拿起桌上的祭坛布继续缝制神的血肉。距离圣诞节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被安排制作一块华丽的祭坛布,在柔软的丝绸上用金丝银线刺绣精美的葡萄藤与麦穗图案。
如果当初她拥有如此华丽布料的一个小角,她都不会选择来到修道院坐牢。
伊莲强压住内心的冲动,勉强将自己从毁掉这块巨大丝绸的念头中拉回,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刺绣上。这件作品本身便是一项巨大的挑战,而她深知,如果能够完成,它将不仅展现她的技艺,也将是她技艺进步的重要证明。
“很不错!”
一身突兀的称赞令伊莲的动作停滞了,教长赞赏的看着伊莲手下栩栩如生的图案,虽然还没完成,但不难想象整幅图完成后会是多么的神圣庄严。
伊莲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起身恭敬道:“教长阁下。”
教长是一位年约五十的女性,看起来兼顾慈爱与威严。她满意的看向这位很守规矩、很认真的小修女:“伊莲,你的手艺令我们心怀感恩,但如今有一项更加神圣的任务摆在你面前。我们的艾梅洛德修道院即将迎接一位神圣的贵客,他的降临是神的安排,是对我们修道院的莫大恩赐。为了迎接这位尊贵的使者,你必须为他亲手制作一件神圣的长袍。这不仅仅是一件衣物,更是我们对神圣使命的虔诚敬畏。每一针每一线,都应当承载着我们的祈祷和信仰,让这长袍成为神恩的见证。”
“修道院的工作,永远都应以神的荣耀为中心。若神召唤我们为他的使者服务,我们应以最虔诚的心做出回应。正如这项任务,不仅仅是缝制一件衣物,而是将神的荣耀通过每一针线的织造展现出来。我将以无上的敬意和祈祷,完成这项责任,愿这件长袍成为神圣恩典的载体,让每一个细节都向神表白我们的虔诚。”
听到满意答复的教长点了点头,将材料留给伊莲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