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一日,虽然膳食和茶点依旧送上,但裴惊鹊都没有再露过面,她就像是彻底地回到了一个不大熟悉的世侄女该有的位置,保持敬重同时还有距离。

将进京城,两支车队要分道而行,裴惊鹊才微垂着颈子出现在乌木马车的前方,细声细气地请求拜见顾世叔,同其辞别。

顾峤的手中拿着一卷书,檀色冠发和衣袍整整齐齐,没有一处失礼的地方,他掀了眼皮看去,一双灰眸倒映出女子温良浅笑的脸庞,目光冷淡疏离。

也只是一眼,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书卷上,不置一词。

能够平安地到达京城,裴惊鹊的心情很好,她的唇角噙着一抹笑,认真地行礼道了谢,“这一路上多谢世叔照料,惊鹊不懂事,实在叨扰世叔。”

“先前多次冒犯,惊鹊自知不对,一直没脸再见世叔,如今分别在即,惊鹊不得不厚着脸皮招世叔的眼,世叔千万不要再生气,以后惊鹊一定不再出现在世叔的面前。”

冷不丁地又见到人,裴惊鹊冷下来的心轻轻躁动起来,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她清楚地意识到有些人自己最好敬而远之。

没有外物威胁的情况下,顾峤这类位高又不可捉摸的人她一般不会主动接近。

濒临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

虽然男人成熟淡漠的外表令她有时蠢蠢欲动,他不着痕迹的放纵和那突然的一抱也让她从好奇中生出几分兴奋。

可惜与遗憾是真的,利用了人达到了目的就想抽身也是真的。

裴惊鹊在经历了沮丧与后悔过后,又想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她赔了罪,再给出谢礼,这段回京的旅程也就可以顺势结束了。

世人都觉得她放浪形骸不知廉耻,事实上裴惊鹊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羞耻心在的,仔细一琢磨,自己为了保命前前后后对着端正的顾首辅……唉……不堪入目啊。

眼见着人对自己没那种心思,还动了怒,她也只能退的远远的,不惹人心烦。

“世叔放心,回京途中发生的所有事情,惊鹊都会守口如瓶,不向外人泄露一个字出去。”

裴惊鹊还在说,贴心地表示这段时日就当没有存在过,她不会影响顾首辅的清名。什么男女衣衫不整地共处一室,什么他帮她穿鞋,什么他抱着她……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男人的手指翻过一张书页,冷白色的手背,青筋明显。

顾峤平静地看着前人对祭祀天地的描述,淡淡开口,语调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他说,“礼不可废,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坏了规矩。”

这个人包括裴惊鹊,也包括他自己。

裴惊鹊肉眼可见地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微微仰头,妩媚的眼眸朦胧迷茫,什么礼又是什么规矩。

顾峤终于抽空去看她,黑中带灰的瞳仁如同刮骨的刀,异常锐利,要将她整个人穿透。

裴惊鹊浑身一僵,那种不受控制的不安弥漫到全身,心道他的怒气还未消去?

低眉顺眼,她快速地承认了错误,连世叔也不敢再喊了,有些可怜地唤了顾相。

她还以为收下了野参和书画,就代表着他原谅了自己的失礼举动,没曾想根本就不是!

也对,那块墨绿色的玉佩他也没再要回去。

“顾相要如何才能消气,或者您要惊鹊如何去做不算坏了规矩?”

女子穿着飘逸的青色罗裙,外罩月白色的轻裘,她往前一步,唇瓣的嫣红一张一合,笑容很诚恳。

顾峤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居高临下睨着她,眸光生冷,裴惊鹊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勉强。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招惹了一个麻烦的存在,想要轻描淡写地收场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还是会招惹人罢了,毕竟小命是最重要的。

“您要惊鹊怎么做?”面对他长久的凝视,她强撑着镇定,踮着脚尖冲他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漂亮生动。

短暂的对峙之后,顾峤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落在女子的发顶,轻轻地为她理了理头发,就像是嘱咐孩童一样,淡淡同她说,“先前我同你说过,只要存在,就不会被人遗忘。同样,发生过的事情,坏过的规矩,迟早会有人发现。”

头顶传来的力道很轻,却也太重,裴惊鹊呼吸微顿,一眨不眨地盯着人。

“你与明曜退婚,算是顾家对不起你,于情,你多次唐突冒犯,我却不能罚你要你的命。所以,于理,你凑过来破了男女大防,我就必须要娶你。”

“回去准备吧,过后我会派人到承恩公府商议。”

他的手从她的发上收回,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波动,大概是在说一件不甚重要的小事。

不值得费心,也无需消耗精力。

男女大防坏了不止一两次,他多次警告她也并不收敛,在他做下了决定之后再乖巧地回归世侄女的位置,太晚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有心人只要查探,怎会不知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

顾峤的声名与地位不会容许一个无法控制的隐患存在,那么,他只会娶了她,放在家里,无人可以指摘。

裴惊鹊终于知道了他给自己麒麟玉佩的用意,双眸不由得失了神,怎么会是这样啊,她想破了头也不会料到是这个结果。

是,她一开始是存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心思,可那都是兴致一起随心下的行为,从来没想过后果。

再者,她现在没了危险,那股子散漫的劲头一回来,她懒得去折腾。

裴惊鹊思索了片刻就想拒绝,笑吟吟地说自己不在意那些虚名,“我才与周晋安和离,怎么能与顾相您相配?外人若是质疑,也肯定是朝着惊鹊来,不会波及顾相的。”

骂也是骂她寡廉鲜耻,她习惯了并不在乎。

“我说了礼不可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顾峤对她的拒绝反应平平,又沉声说了一句,“开始由你,结尾却由不得你。除非时光倒转,一切没有开始。”

世间哪有全都如一个人心意的道理?占了便宜卖了乖,又想着按照自己的方式当作一切不存在,可能吗?

如果没有这个开始的话,她和上百人就是死路一条。

顾峤的话就是暗示这一点,而裴惊鹊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