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后面突然看见萧公子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骨节发白,便转了口风道:“这些只是市井谣传,公子就当无稽之谈。”
“难道没有援兵?”
“这个我就不知晓了,听说早已派人往鄯州和南诏去了,只是援兵未到,大梁就先被围了,二位早做打算为好。”
他说的一番好意,就差要邀这位萧公子一道往西了。
只是马上的人一张冷冷俏脸,不似刚才和颜悦色,还在马上坐着,居高临下,料是不想结交,自已也不好觍颜往下说。
“道听途说,德之弃也。公子读圣贤书,那些宫闱秘辛,捕风捉影,还是不说为好,免得落个大不敬的罪名。我二人还要赶路,多谢公子相告,就此别过。” 她一本正经地警告后,又真心实意地道谢,让人无可指摘。
柳辰鱼拱拱手,不再多言,走回桃树下,一错身的时间,那一青一黑的两个影子,已在马蹄扬起尘土里渐行渐远。
秦州知府齐文远书房里,鹤望坐着喝茶,自在惬意。齐大人每批好一份公文,便起身放到鹤望左手边的茶案上,他年近古稀,走路有些佝偻,可是丝毫不敢怠慢,将文书码得整整齐齐。
文书分为两叠,一叠是城中琐事,鹤望看过一遍,留在一旁,另一叠是与大梁和其他州府的往来文书,今晚带回营里给赵衍过目。
世人只知定安候赵溢挥军南下,把大梁围得像个铁桶,殊不知这西边的秦州城中虽不见定安侯麾下的一兵一卒,却早已在赵衍的掌握之中。
这几日,大梁被围的消息传来,城内只许出不许进,人人都往西逃,怕是不出几日就要变为空城。
如此也正和赵衍的心意。秦州四周群山环抱,易攻难守,又是大梁往来南诏,陇右,河西各道的必经之路。不论谁人的援兵来,到了秦州都是瓮中之鳖。
鹤望看完文书,申时已过,见日头偏西,便要出城去。
他虽不拿齐文远当回事,现下被赵衍派来假扮他的侍卫,一出书房也不得不作出几分恭敬样子:“大人,我这就出城去了。”
说罢,他将几份文书揣进怀里,齐文远起身送他几步,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过来道:“大人,城门外有人拿着寿安公主的私令,要进城,门丞不放,如今人和其他要进城的人一起堵在门口。”
齐文远哦了一声,去看鹤望。城门处人多眼杂,让人看出了端倪,或是走漏了风声,可是大大的不妙。
鹤望略一点头,齐文远便心领神会:“蠢材!天家的人你也敢拦。快开城门,让公主的使者进来。”
秦州城门由重木所造,包着黄铜,钉了八十一个狮子钉,冷冷望着所有被拒之门外的人。
门内传来几声响动,门外守着的小商小贩们纷纷闻风而动,他们在门外好几日,货筐里的新鲜山货就快要烂在手上了。
城门开出一条丈宽的缝,里面出来的门丞吏披盔戴甲,严阵以待,挡住了要往里钻的人:“齐知府有令,为防叛军混入城中,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城,违令者皆算作奸细就地斩了。城门口的告示都贴着,你们不看仔细了,可是要掉脑袋的。”x?
妙仪依言往那告示栏看去,这门丞所言不虚,告示上的落款已是三日前了。这告示旁边又贴了一张通缉令,上面画了一个圆脸男子,稚气未脱,左边眉毛里一颗红痣,仔细地用朱砂点了,不是赵岐又是何人。
妙仪未做声,门丞已经三两步向他们走来,做了一揖,“二位贵人可是公主殿下的使臣?知府大人有请,请随我来。”
二人随他走在秦州大街上,行人绝迹,商家谢市,萧条至此大约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齐知府的衙署亦是大门紧闭,门口七彩琉璃照壁下,左右各立着五个侍卫,孔武有力,不似一般州府的衙役。
妙仪转身对赵岐道:“赵副将不必随我进去,且在这里等候片刻。”
11.暴雨春衫·投网
妙仪进了府衙后堂,齐文远一身便服,坐在主位,一双眼睛陷在满脸的皱褶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他弓着腰,垂着手,像个成了精的老槐树。
老槐树见来人一身中官打扮,年纪轻轻,仪表堂堂,殷勤道:“贵人一路辛苦,再过几日就是寿安公主的婚仪了,老臣遥祝公主和郡公百年好合。”
他眼中精光一转,未见那个小中官脸上有什么异样,又道:“不知公主殿下这时遣贵人来秦州,所为何事?”
寿安公主在被西平郡公的通房丫头暗害的事,鹤望在齐文远面前提过一嘴。
明眼人都知道,此事若属实,大梁发去鄯州的军令,大抵就是废纸一张了。这几日只有使臣往鄯州去,却未见回来的,齐文远便更信了鹤望几分。
妙仪对鄯州之事一无所知,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试探,但是见他一方父母官,不仅没有半点兵临城下的慌张,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心生疑窦。
她本想表明身份,此刻犹豫了:“齐大人,公主殿下遣我回宫探望贵妃娘娘,不知大人可有法子护送我进大梁城。”
齐文远摸了摸几根稀疏的胡须:“这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现下大梁被围,过了秦州地界就全是定安候的人马了。”
妙仪料到他会这样说,“大人只需借我一百府兵,我自有办法让定安候让出一条路来。”
齐文远没想到他一个小小内臣口气如此笃定,伸手摸摸眉毛,又拿起茶盏,有些吃不准。
拒绝他,就是摆明了背弃朝廷,给他兵,那么定安候那里怎么交代?
齐文远浑水摸鱼的如意算盘有了变数,在他左右为难的间隙,立在一旁的鹤望负手道:“大人,小人愿陪贵人走一趟,至于派遣州府的多少人马,还请大人定夺。”
妙仪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男子,他皮肤黝黑,年纪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一身精肉,倒像行伍中人。
他转过脸来,对妙仪道:“在下汪贺,劳烦中贵人说说让定安候让路的法子,也好让大人不用担心我和兄弟们有去无回。”
妙仪也知道没有不明不白请人舍命护送的道理,道:“大人在城门外贴了告示,捉拿一个眉上有红痣的少年,大人想必知道他是何人了。”
齐文远早放手秦州的庶务,一概交给了鹤望,全然不知在捉拿什么人,却也不好说破,道:“正是……正是,汪贺,你与贵人道来。”
鹤望看齐大人打得一手好太极,按着笑意道:“此人与定安侯颇有渊源,能让定安侯投鼠忌器。”
妙仪听他说完,放下戒心:“与我同来的便是定安候的幼子,定安侯因几年来连失两子,说怕是父子相克,未养在身边,遂将他寄养在远亲家。年近半百只有这一个儿子,到时候别说让路,就是让他退兵也不无可能,齐大人只要将我们安全护送到大梁城,便是国朝功臣了。”
鹤望面不改色:“如此说来,公主和贵人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请贵人带路,我这就去捉拿逆贼之子。”
齐文远的一口茶咽了一半,呛了一半,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对鹤望会心一笑。
赵衍的这个侍卫果真和他的主子一个样,一张好脸,配上一言难尽的心肠。
赵岐久等妙仪不来,有些后悔没和她一起进去,可这府衙里都是兵土,她虽然做中官打扮,到底是个女子。
他听到照壁后一串脚步声,大概有七八个人,转眼间就到了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