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轻声一叹,道:“即便丞相家财千万,我取之何用?婵娟绝非趋利之辈,为丞相托付之情、珩公子知音之情,当不负所托,请丞相切勿担忧,安心?养病为要。”

她言辞恳切。

王秀却?只?是摇首道:“薛玉霄,你不恨我吗?”

薛玉霄话语一定,意识到她说?得是退婚之事,道:“……那并不算是错怪我。”

丞相默然而?笑,随后声音渐响,以笑声掩盖着疾咳,那双往日清澄肃穆的眼眸盈满湿意,抓着薛玉霄的手道:“凯旋侯……凯旋侯!我等你加爵封王的那一日,我等你名扬天下的那一日,我等你扫尽胡尘还旧都,燕京、燕京……燕京的梁上燕,子拙多年未见”

王秀字子拙。但众人叫了?她太多年的丞相,这两个字仿佛已经代替了?她真正的名讳,成为齐朝官场上一颗矗立不倒的山石。

“丞相……”

“珩儿此后平生,我已放心?。家事已全,国事何日能全?北望燕京十余载……这陪都、终究只?是陪都,我不知还能等多久,薛侯,我不知还能等多久,但悲不见九州同……但悲不见九州同啊!”

丞相平生,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刻。

薛玉霄反握住她,仿佛要从自己?血肉充盈的年轻身躯中分出力量。

过了?不知多久,王秀重新支撑起精神,疲倦道:“罢了?,这些话说?了?太多年,不必说?了?。家国天下这四个字,恐怕都要劳烦于你了?。”

薛玉霄浑身微滞,像是被这句话突然洞穿明?悉了?自己?的想法。她缓缓地松开手,道:“丞相,这样做,你不恨我吗?”

她答:“我为天下之臣。”

薛玉霄松了?一口气。

王秀闭目道:“你们姐弟出去说?话吧,让我安静地修养一段时日,见了?你之后……我也?好闭门、谢客了?……”

她太过疲倦,似有睡意。薛玉霄也?不想打扰,五味陈杂地步出内室。

王珩无声无息地跟在她身后。

放鹿园草木如故,花枝繁茂。两人立在外廊的栏杆边,四周静悄悄的,王氏仆从只?远远地看着,并不敢打扰两人说?话。

黄昏的霞光浮动?在薛玉霄身上,将她的罗襦长裙映照出一片粲然之色。王珩望着她裙上粼粼的霞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试图去捉那片云霞,只?是手指收拢,光影从指间脱手而?空。

在母亲榻前,他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此刻捉空,只?有怅然而?已,居然没有泪流。

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那霞光拂在王珩苍白的手背上,他才蓦然出声道:“你望见过燕京吗?”

薛玉霄低声道:“我不曾打到那里。”

王珩道:“听?说?那是一个风沙很大?的地方……不如江南风光如画,春日十分短暂。”

薛玉霄看着他道:“也?许是陪都的春日太漫长了?,偏安一隅的岁月,太久了?。”

王珩眼尾红肿,却?还露出一个微笑。

薛玉霄却?觉得这样的笑太苦了?,便改换话题,道:“你听?没听?说?过,燕京有一种?桐木,跟别的桐木不同,很适合做琴身……若有那一日,我斫木为你做一架新琴。”

王珩轻声道:“我早已经不弹琴了?。”

两两相顾,唯余寂然而?已。春风微动?,草木间的蝴蝶翩飞过来?,绕着薛玉霄不走了?。她身上熏香馥郁,比春花还要更为吸引人,那只?白蝴蝶无处落脚,却?又?缭绕不断。

薛玉霄抬起手,蝴蝶落在她指上。

王珩见此情景,屏息一瞬,忽然脱口道:“别伤了?……”

声音未落,薛玉霄却?只?是展开手指,让白蝴蝶从容飞走,转头道:“什么?”

王珩一时怔忪。他想起儿时相伴,年幼的薛玉霄扯断蝴蝶的翅膀……十五载后,那种?脆弱的生灵却?毫不畏惧地停靠在她的掌心?,仿佛她只?是丛中最美丽、最温柔的那朵花卉,翩然与她相栖。

一种?通彻灵魂的感受贯穿他的脑海,他甚至觉得此刻的薛玉霄与当年的青梅玩伴,恍惚间并非一人。王珩望了?她很久,忽然笑起来?,在笑中却?又?低声啜泣,声音微抖地唤她:“姐姐。”

是义姐的“姐姐”。

从此以后,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这么叫了?,不再担忧名声如何。因为天地之间,两人尘缘已绝。

大江东去去不还(1)

第81章

王丞相病重, 凤阁一应事务由薛司空暂代,九卿辅之。

对大军封赏之事,皇帝与凤阁商议数日?,赏赐的金银礼物倒是堆积如山, 只名位尊荣悬而未决。这日?, 谢馥正于殿内答复文书,宫侍忽然来到, 禀报:“陛下, 四殿下没?有去宴会相看, 让满席年轻贵女空等了一日?。”

谢馥近日?频频安排宴会,谢不疑与凤君的关系走得太近,加上他对于薛玉霄的私心昭然若揭, 谢馥已经不打算把他留在身边使用废弃使用的最好方?式就?是将他下嫁,再传旨将其妻主调至外郡, 远离京都。

这样名正言顺, 合乎情理, 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谢馥皱眉问:“他又跑了??”

宫侍颔首,又答:“殿下骄纵任性, 常常相逼,我等不敢拦阻。”

谢馥冷道:“把他找回来进宫见我。”

宫侍应声而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馥身?侧除了?几个掾史,唯有新任紫微卫统领谢若愚在?侧。谢若愚此人行事与上一任不同?, 只要皇帝不谈之事, 她必然天聋地哑、一概不问,沉默到了?近似愚笨的地步。

此人入京后, 答复皇帝, 称路上急于换马,将侍从弃在?驿站慌忙而来, 不想路上马匹累倒,另一族妹摔下马匹时后脑触及坚石,头破意外身?亡。她顾惜同?族之情,已派人收殓尸首择日?厚葬。

谢馥并未相信,这只是谢若愚与族人争权夺利的后果,她只需要使用其中的胜者。

而谢若愚接任后表现得非常安静谨慎,极少发言jsg,除了?去茶馆听书外,几乎与朝内其他臣属没?有交往,直到粮仓之事办完,涉及此案的小?吏被?早早秘密斩首,也没?有丝毫风声泄露,她才算终于放下心来,正视此人。

“若愚。”谢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昔日?凯旋侯向我举荐你?,说你?机敏,我看她的眼光错了?,你?是个哑巴,哪里有机敏之象?不过当?哑巴很好,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