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渠山照例入宫与皇帝议事,他举着笏板将朝中局势与建德帝说了?一遍,说完了?,才敢抬头看一眼。
尽管什?么也见不着的。皇帝躺在龙榻上,他已有?好几日都无法从?榻上起来了?,据太医说,还时?不时?地咳血。
今日稍微好一些,他说完,建德帝竟有?力气抬手掀了?掀明黄床帐,建德帝粗粗地扫了?他一眼,沙哑道:“晏爱卿,你的脸色何以这样难看。”
“是?否因为在朕身边太久,所以被朕过了?病气?”
“皇上是?真龙降世,怎会有?什?么病气。”晏渠山一丝不苟道。
皇帝粗粗地笑了?两声,他说:“你真是?瘦脱了?相,方才那一眼,朕险些没认出你来。”
晏渠山捏着笏板的手稍微用力了?些。
“朝廷上的那些事,就按照你先前说的那么办吧。”萧礼道,“自明日起,你也不必再入宫了?,你……休憩几日,朕也休憩几日。”
他说着,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臣遵旨。”晏渠山则朝他重重地叩了?一首,然后拖着脚步走出皇宫,出去时?路过了?一座毫无人气的宫室,晏渠山多看了?一眼,才发现那宫室高处挂着“承恩殿”这三个字。
承恩承恩,到头来,这承恩殿中,竟只有?他晏渠山一个人承了?这皇恩。
可偏偏,他又为此而追悔莫及。
晏渠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回了?瑞王府,他下意识地想穿过长廊,绕到西厢房。偏偏今天,两条腿不受控地往东厢房处走,可等?真的站到了?门?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晏渠山又停了?下来。
他不敢、他愧于见到萧麒。
厢房内依稀传来说话?声,是?杜若的声音,好像带了?点泣音:“王爷,用一点吧,这人不吃饭,哪能熬得下去啊……”
晏渠山甚至没有?听?到萧麒的声音,可他听?到杜若的这一句话?,却觉得自己早已好全的脖颈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有?些精神恍惚地抬手摸了?摸,那是?一片完好的皮肉。
于是?晏渠山开始去抓,用力地抓,抓得手掌满是?热血,指缝满是?碎肉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
晏渠山又听?到了?瓷碗被放在桌上的“嗒嗒”声,杜若再次开口:“王爷,把药喝了?吧……”
哗啦
“啊,王爷!”杜若惊叫一声。
晏渠山能猜到房中光景,萧麒打?翻了?药,那滚烫的热药扑在杜若身上……这是?几乎每一天都会发生的事。
萧麒不吃饭,不喝药,只将自己闷在房里。只有?宫人们?好说歹说才塞进那么一点,只勉强吊着一口气。
晏渠山的心?又开始绞痛,萧麒就在房中,只与他距离几步,明明离得这样近,可晏渠山心?中依旧有?一种?剧烈的恐慌……这种?恐慌像是?无数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灵魂。
他觉得萧麒变成了?一阵风风要离去的时?候,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晏渠山被自己的这种?联想骇到脊骨发寒,恐惧与不安如影随形。
这一切终归占了?上风等?晏渠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萧麒的面前,他贪婪地用目光看着床榻上的萧麒,像是?此生此世的最后一眼。
杜若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晏渠山,又转头看看床榻上披着乌黑长发,面色苍白的萧麒。
晏渠山垂着手,他看了?杜若一眼,“姑姑先出去罢。”
杜若愣住了?,她望向萧麒,但萧麒只是?注视着手中的一根簪子晏渠山顺他目光看去。
那不是?多精细的一根簪子,刻得很粗糙,木料也并不名贵,但簪身很光滑,也许是?因为被人拿在手中摩挲过很多次了?。
杜若没有?动,于是?晏渠山又说了?一次,“姑姑先出去吧。”
他毕竟是?主子尽管杜若恨他,却还是?不得不听?他的话?。杜若为一直没抬眼的萧麒掖了?掖被角,她说,“奴婢就守在外头。”
之后则后退着离开了?,在关?门?前,她还防备地看了?晏渠山一眼。
啪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萧麒才缓慢地抬起头来。
他那双眼睛半眯着,显得空荡荡的。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汇聚起来,聚在晏渠山的身上。
但还是?一点光没有?的。
像在看一个死人。
第052章 和离
厢房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也许是那碗被?打翻的药散出来的, 又或者是萧麒身上?萦着的一股药香。
晏渠山有些不安地看着萧麒,思念像江河一样在他的血管之中流淌着,他有无数无数的话想对眼前人说。可当他真的看到萧麒略显疲态的脸时, 又生出“近乡情怯”的退缩之意。
萧麒沉默, 他也?沉默。
晏渠山极力想打破这样的氛围, 所以他颤抖着手捧来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鸡丝粥,而后用青玉汤匙舀了舀。
等吹凉一点了, 便送到萧麒的唇边。
近来萧麒在养身子?, 他不喝药, 但汤饭好歹还能哄着吃下?去那么一点, 所以太?医就给开了药膳这粥也?是一样的,鸡丝是乌鸡,里头还搁了枸杞子?和人参等。
几种药材混合在一起, 那味道并不好闻, 当汤匙凑过来的时候,萧麒很明?显地露出厌恶神色。
有可能是厌恶这碗粥,也?可能是厌恶喂粥的那个人。
晏渠山开口, 用乞求的语气哄他:“你恨我、怨我,我心?里清楚,也?明?白这都是我的错。可怎么能不吃饭又不喝药呢?这样下?去,你的身子?怎么熬得住。”
他看着萧麒这个样子?,看他愈发尖的下?巴, 心?里就像在滴血,像被?万千只蚂蚁啃噬透了心?尖的肉。
汤匙虚虚地靠在萧麒的唇边,可萧麒就像一座了无生机又脆弱易碎的玉雕像, 于是晏渠山不敢再更进一步。
他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使得那玉像碎个满地。
慢慢地, 萧麒总算动了动眼皮。他垂眸看着举着汤匙的那只手?,嘴角微微地一挑,但目光依然毫无波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