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早就废弃,没有人会踏进的地方,更是锁得死死,决不让年轻人和游客误入的地方。

辫子婆婆心中难过,那个老鼓房如果还有猫腻,说明他们当年答应子弟兵要销毁的东西,根本就没有销毁。

李赦容一边爬,一边心跳如擂鼓。高高的鼓房在寨子最高处,那茅草屋顶的颜色都比别的房子深,显然是这个寨子现存最老的房子。它单独伫立着,和周围其他房子都保持着距离,显得极威严,极恐怖。

让她感觉非常不好的,是靠近这座房子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灼烧的味道,不是木头或者其他东西烧焦,而是烤肉的味道,但是这味道令人作呕,本能排斥,甚至让她两腿发软。

而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觉。

明明应该锁死,不让人进的鼓房,正从屋顶袅袅升起一缕缕黑烟,显然这座鼓房是被人使用着,烧着什么东西。

“ ? 你们都别进来。我先进去看看。” ? 隆三姐道,她回头时,眼睛甚至看着江嵃。

江嵃明白她的意思,紧紧牵住了李赦容的手。

隆三姐走向那扇木门,推了开来。

0108 第一百零五章 送魂

隆三姐也是在人头桩林里走过的人,也见过闹革命时互相残杀的场面,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她惊得一时无法动弹。

整个鼓房里,都充斥着无法形容的腐肉烧焦的味道,地上一筐一筐,都是熏黑的人头,那些人头充满了年岁,几乎都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历史了,它们的皮肤和血肉早已失去光泽,干巴巴黑乎乎地附在骨头上,是风干,腐烂,虫吃鼠咬的痕迹。这些人头从桩子上拔下来,早就完成了它们祭谷神的使命,然而它们似乎又被剥削过一次,每个人头的下巴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油脂仿佛像融蜡一样,在下巴尖的位置聚集着。

最让人震惊的,是鼓房的中央,捆绑着两个活生生的死人,说是死人,却还剩下一口气,说是活着,与死也无异了!这是两个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裸体女人,身体消瘦不堪,满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新伤旧伤,是长期虐待的痕迹,她们跪在地上,双手反过来捆绑在柱子上,一动不动,就像两盏人形的油灯。

两个微小的火烛竖立在那两个女人的下巴位置,火苗刚好能灼烧到下巴尖儿,下巴已经是一团又黑又红的糊肉,正往下一滴一滴地淌着黄色的人油,每一滴人油都落进地上的小罐子里,小罐子里大约已经攒了半罐油。方才他们所有人闻到的不明所以的气味,原来是炼人油的味道。

李赦容闻不出,但辫子婆婆却心中了然大半,她从那些年过来,什么都见过,烧人肉的气味,她是闻过的。

隆三姐缓步上前,用手抬起了那其中一个女人的头,她脖子上的脉搏还在动,但表情却像死了一样。隆三姐又去查看另一个女人,她的脸被抬起来,眼睛却是睁着的,眼珠已经是浑浊的黑色,跟她说话毫无反应,她的脸并不像健全人的脸,而是五官扭曲,似乎先天有缺陷,表情也是痴痴傻傻。

看到这一切,隆三姐心中已经大概猜到,班通后来在柬埔寨学到的邪术,需要炼制人油,他起先回了寨子,把过去那些几十几百年的人头都拿出来炼油,资源不够,又开始用活生生的人来炼制!李赦容说过李柏薪给了她一瓶油挂在脖子上,估计也是尸油。

眼前这两个女人,被邪术吊着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已经是毫无灵魂的空壳。她们是哪里人?为何会沦落至此?她们还有家人吗,还在苦苦寻找她们吗?

隆三姐心中悲痛难当,她用手盖住其中一个女人的天灵盖,口中吟唱起轻柔而悲伤的歌谣,烛火忽然随着歌声曳动了一下,又挣扎跳动了一番,便彻底熄灭了,那女人的头也重重地低垂了下去,停止了心跳。隆三姐又用同样的方法,送走了另外一个受苦的女人。

“ ? 神明啊,照料着这两个孩子的神明在哪里?快来接她们回家吧。” ? 鼓房里传出低沉肃穆的歌谣,辫子婆婆听懂了歌词,知道这是一首送魂的歌,她知道房子里一定有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隆三姐无法忍受心中的怒火,她不能接受!这些早就应该彻底消失于世的邪术,为何又卷土重来了?如那年轻翻译所说,如今的达官显贵,都开始成了降头师的入幕之宾吗?难怪班通如此猖狂,用活生生的人炼油,全是因为有无数的信徒在给他买单呀!

辫子婆婆久久等不到隆三姐出来,心中担忧,便前去查看,她进了鼓房,只觉得踏进了能量的漩涡里,隆三姐口中低浅地吟诵着咒语,这是一首轻易绝不吟唱的大歌,是一首送魂歌,是古代发生战争了,要送走无数亡魂时才唱的歌,每一段都以“三界三王制,四界四王造”为开头,送魂须经过十二个地方、十二条街、十二座山、十二道河、十二座铜桥。辫子婆婆知道自己绝不能打扰隆三姐,便在木板地上跪坐了下来。

歌声从鼓房里传出来,李赦容只觉得自己听到了无数灵魂痛哭的声音,她觉得整个人要崩塌了,不由得抓紧了江嵃的袖子,而江嵃也死死搂紧了她,莫名的风开始刮,卷起了四面八方的哭号,有很多人从鼓房里出来了,没有实形,却和李赦容擦肩而过。她整个人身处能量的漩涡里,眼前出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地方,她走过了十二座山,十二道河,十二座铜桥,最终在尽头,似乎有花园一样的地方。她迷迷糊糊,想要和所有人一起走进那花园,却被一股力道死死抓住,那股力道有温度,终于融化了她的幻想。

她醒了过来,整个人倒在江嵃的怀里,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而周遭终于恢复了平静,确切地说,是虚空,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她抬起头,却看到江嵃嘴唇发白,神情震惊又恍惚,显然他也经历了同样的一切,他的双手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搂着自己。

良久,辫子婆婆终于颤颤巍巍地搀扶着隆三姐走出来,隆三姐步履踉跄,似乎耗尽了全力,一贯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来。

“ ? 阿婆!您没事吧!” ? 李赦容抹干了眼泪,跌跌撞撞地迎了上去,想要帮着搀扶隆三姐,可她自己也觉得脱了层皮,冲到隆三姐面前时,一下子跪坐了下去。

隆三姐伸出手,虚弱地抚摸了女孩的头:“ ? 孩子,都结束了,阿婆已经破了他的法坛,把他囚禁的人都送走了。”

她温柔地安慰着李赦容,却意有所指地朝江嵃看去。

刚好有电话打来,江嵃接起,轻轻问道:“ ? 张医生?”

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显吃惊和猝不及防:“ ? 江少?李柏薪出事了。确切地说,死了,就这么突然,毫无征兆地得了什么急病,猝死在监房里。你为什么会提前问我?你难道知道什么?”

江嵃此时正处于巨大的震惊和认知颠覆里,他无法相信刚才经历的一切,却不得不相信。

良久,他才说:“ ? 张医生,您……留意一下江城,今天还有哪些人突然死了,我是说政商两界,还有道上,包括他们的太太和子女。”

“ ? 江少,怎么回事?这些事难道跟你有关吗?” ? 张医生被他唬住了。

“ ? 张医生,我……我说不清,说了您也不会信的,总之,我再找时间跟您说。” ? 江嵃挂断了电话,望着不远处站都站不稳的李赦容,决定暂不告诉她这件事。

真正的大麻烦要来了。

0109 第一百零六章 逃亡

四人互相搀扶着,走回了阿赞班通的茅屋,却看到百勒大叔在带着几个稍微上了年纪的族人给班通收尸,班通果然是死了。那个年轻翻译还是躺在地上,胸腔起伏,一片狼藉,但是没人有闲工夫管他。

班通的尸体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产生了惊人的变化,让人难以置信,他呈现出了腐烂好几天的状态,身上都是尸斑,部分肌肉甚至开始水解,在皮肤下面呈融烂状,一张脸扭曲扁塌,仿佛一块紫黑色的饼,最可怕的是气味,那是一种带毒的恶臭,几乎要灼伤鼻黏膜。

江嵃无法相信眼见的现实,这太超出认知了,他忍不住要靠近看个仔细,隆三姐摆摆手,制止他,“ ? 当心,他的……“

隆三姐话音未落,班通脆弱腐朽的腹腔皮肤就破了,压强让他恶臭逼人的脏器全弹了出来,场面恐怖非常,李赦容惊呼一声,捂住眼睛蹲了下来,江嵃也不再上前,而是脱下了自己的上衣,捂住李赦容的口鼻,小声安慰她。

隆三姐用手杖震地数下,地下再也没有那种恶力,明白所有用来炼降头的冤魂都送走了。如今需要做的,就是给百勒施压,问清楚寨子里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营生。江嵃拉着李赦容的手,把她送回了昨晚休息的茅屋,叮嘱她暂时不要出来,自己则立刻返回百勒大叔那里,加入了“审讯“的阵营。

事实证明江嵃的决定是对的,隆三姐纵然了解这些巫术流派,但是对于社会现状,江嵃才是那个能直插心脏的人。寨子里几个老人压根不是江嵃的对手,江嵃打蛇打七寸,很快问明白了状况。原来这些年困马寨主要的经济来源除了接待游客,还有就是利用语言优势,往内地贩卖邻国的佤邦新娘,给国内那些需要花钱买老婆的光棍提供源源不断的“货源“。卖一个新娘可以抽成三成,有三到六万不等,不比种地跳舞开农家乐强得多?

至于阿赞班通,国内信黑降头术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那些富贵险中求的达官显贵,因为阿赞班通的面子和人脉,困马寨成了买卖邻国妇女的中转站,那两个被他用来炼人油的活死人,就是被买家退了货的智力残障妇女。阿赞班通是这个寨子实际上最有势力的人,百勒作为村长,只能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他良心发作,就会成为寨民“发家致富“的绊脚石。

如今除掉了阿赞班通,所有人都明白,等待他们的是轩然大波。

“ ? 不管怎样,这个恶人已经不在了,我没有本事动他,还是脏了三姐的手。三姐,您还是带着这几个孩子,快快离开吧。“ ? 百勒大叔道。

江嵃亲耳听到李柏薪猝死狱中的消息,稍微想象了一下班通死掉的后果,所牵连的广泛,就知道此地绝对不宜久留,如果真的有那么多达官显贵和他的降头术有勾结,这事情就大了。

江嵃不敢迟疑,便对两位婆婆说,“ ? 两位阿婆,我们现在就得带着容容走,我会打电话让人开车来接我们。“ ? 他一边下山一边打电话给南方驻军的两位司令,却不料事情比他预想的更加糟糕,省里和市里,先抛下大企业家们不谈,光是在位的,有好几个厅级局级干部和家属都暴毙了,现在上面当作叛国案和间谍案来处理了,到处都是紧急调动。

“ ? 我派车直接去困马寨会太暴露,陷我于不利,你们想办法自己离开,到达其他市镇再说。“

江嵃几乎是用拽的,拉住了辫子婆婆的一只胳膊,道:“ ? 阿婆,得罪了,车暂时来不了,咱们得快点走。“

“ ? 孩子,你带着另外两个孩子先走吧。” ? 辫子婆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