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三姐亦说:“ ? 我们两个老太婆加起来都快两百岁了,有什么没活够的?让他们来。”
“ ? 阿婆,您别跟我犟了,您猜百勒那几个人会不会自己把这件事扛下来?您猜会不会?我知道您不怕死,但这是无妄之灾,不值得。”
江嵃一辈子心狠手辣,没有迟疑的时候,真要是死,他未必会眨一下眼,但是受冤枉,背锅的滋味不可言说,这几个月是他这辈子最屈辱的时光,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都不希望两位婆婆最终成为这件事的泄洪口。何况她们完全就是为了李赦容来冒这个险,如果他真的不管,那李赦容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三人走到了茅屋前,李赦容正焦急地翘首以盼,新九酒精还没代谢掉,整个人因为受凉烧得七荤八素,神志不清,好一番手忙脚乱,江嵃才把新九给架起来,狼狈不堪地往寨子外面走。李赦容被这阵仗给吓坏了,她一时半会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江嵃费力地架着新九,简单给她解释了一番,但并没有提李柏薪猝死的事情。
三人沿着那条插满了牛头桩的小路往回走,走到停船的地方,发现百勒还不算太过分,让一个年轻人准备了一条电动船,有船舱的那种,江嵃合计了一下,确实比借车走陆路强,开车的话,狭路相逢的几率就太大了,只要让他们所有人藏在船舱里,他一个人开船,未必会被各路赶来困马寨的人觉察出来。
江嵃搀扶着众人,把他们都安顿在了狭窄的船舱里,新九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但是状态很不好,李赦容找到了几瓶矿泉水,开了一瓶给他灌了下去。
“ ? 江嵃,我们能离开吗?” ? 李赦容一双眼睛看着他,仿佛他是全部的希望。
“ ? 我们赌的就是他们多久到达,以及百勒能拖延多久才说实话,推锅是一定会推给我们的,无非就是指望他能多拖延点时间再推锅罢了。死了多少人,死了什么人,都是他和寨子绝对承担不了的。” ? 江嵃抽响了马达,螺旋桨飞速旋转,小船离开了困马寨,往上游驶去。
李赦容急哭了:“ ? 我不懂,班通都这么大年纪了,他就不能是老死的,病死的,突然死掉的吗?为什么非得把我们供出来呢?”
隆三姐面上还是十分镇定,但她的声音暴露了她施法过度,人已经十分虚弱:“ ? 难。班通既然敢做这个营生,他就已经有一套完备的续命换命之法,他卖也卖的是这套东西,一个黑衣阿赞,自己都不能给自己续命,如何帮别人续命?说他是老死,这话没人信的,百勒确实是一定会把我们供出来。”
李赦容只觉得天塌了,她前脚才从江城恐怖的洪流里逃出来,后脚又踏进另外一个,为什么上天总爱跟她开这种玩笑?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都过着平凡又天真的日子。
“ ? 但是呢,孩子,你也莫担心,百勒为了自己和寨子,一定会说我隆三姐也是大巫,能出手救人,他供的人一定是我,跟你们三个孩子都无关,毕竟你们什么也做不了。” ? 隆三姐微微笑着,胸有成竹,仿佛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电动船速度很快,转眼间已经驶过了上游两个寨子的地界,视野中,岸上的路出现了一辆两辆的好车,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穷乡僻壤泥土路的好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往困马寨的方向开去,和小船擦身而过。车上的人只是看了江嵃一眼。
0110 第一百零七章 黑水河的龙(八)
小船颠簸震动,新九被折腾得也醒了,强行打起精神。李赦容心惊肉跳地跟他说了个囫囵,话都说不清楚,但新九毕竟也是社会人,很快靠猜把事情的逻辑联系了起来,总之是搞明白了:他们现在是一群丧家犬,十有八九要背锅了,那些来找班通的人,最终都会来找他们。
他们来时顺流而下,用的是人力,划了将近半天才到困马寨,此时开着电动船逆流而上,两个小时后,已经快要开到了原先沙北村遗址的位置,远远地,能看到岸上的石龙,有一艘船横过来,堵住了狭窄的河道,静静停着,船上站了七八个男人,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
江嵃放慢了速度,不进不退,和那船遥遥相望。
感觉到船渐渐停下来,李赦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靠近船舱的窗户,却听到江嵃说:“ ? 坐在里面,别出来。” ? 江嵃从背后将手机悄悄递给她,压低了声音说:“ ? 递给新九,让他打通话记录前三个电话。”
新九神色凝重,接过电话,一看通话记录,其中一个是张医生,便立刻先拨通了张医生的电话向她求救。
“ ? 张医生,我们现在被人在河道上堵了……不,还没有对上,总之,是那个寨子的村长把我们推出来挡枪,这个锅现在是背定了。不不,其实跟我们无关,但是,也不能……” ? 新九闭了嘴,看了一眼隆三姐,还是说:“ ? 不,肯定是躲不过,张医生,我可以搬谁出来,实在不行就说是曾……总之,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江嵃将这些话一个字不漏听了进去,用不大不小新九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说:“ ? 跟张医生说,我们只要把船开到县城,就有人来接我们。” ? 其实江嵃和新九心里都门儿清,对方真正想要的人,是隆三姐,百勒供出的人也一定是隆三姐,但他们谁也不会把两位婆婆交出去,这一点,他们默契一致。
新九挂了张医生的电话,张医生毕竟是江城的人,能做的极其有限,他又打了通话记录前两个电话,都是忙音。“ ? 大少,另外两个都没人接。”
江嵃心中一沉。船舱里有两位老人家,就算弃船逃跑也不行,如果只有他和新九,还可以加速撞上去拼一拼,啊不对,现在就连新九也是个烧得七荤八素的病秧子。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新九道:“ ? 大少,要不先把我交出去,我跟他们说说,拖延点时间,我先把曾老搬出来,后果以后再说。”
隆三姐却突然发话了:“ ? 孩子,不要多想,你把船开过去,让阿婆来跟他们说。”
“ ? 阿婆!” ? 李赦容急坏了。
“ ? 孩子别怕。” ? 隆三姐拍了拍李赦容的手。
“ ? 阿婆,他们是坏人,他们肯定会逼您干班通那些事情,而您绝对不会答应,到时候……” ? 李赦容太了解两位阿婆的性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 ? 不怕,阿婆有办法。你听阿婆的。”隆三姐语气坚决,又冲着江嵃说了一遍。
江嵃捏紧了拳头,实在没有办法,但是实在要拼的话,他或许可以先发制人,先抓住对方领头的人当人质?或者像新九说的那样,亮出一些远在天边的人,后果以后再说。
他闭了闭眼睛,终究还是重新拉响马达,把船缓缓靠了过去。
对方果然是有来头的,原来是某部级干部派来的人。江嵃心中冷笑,一群狗日的,烂到根了,也不知是人什么都有了,才贪心想要更多,还是恰恰用了邪术透支气数,才爬到了这么高。对方单刀直入,要求带走隆三姐,万幸的是,江城太远了,这几个人都不认得江嵃,并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江城数一数二的逃犯。但江嵃通身的气派,还是让他们格外留意,心中暗暗猜测这个年轻人究竟是隆三姐的什么人,是谁派来的,是否押出于同样的原因押送隆三姐,他们又截了谁的胡。
还未等江嵃开口和他们周旋,隆三姐却拉着辫子婆婆的手,自己从船舱里走出来了。两位老人气定神闲,眼睛里是从容和坚定,隆三姐朝那船上看了一眼,并没有和领头人说话,而是冲着一个开船的老者道:“韦拔群,你也在这里!”
那被点到名字的老人身躯一震,露出羞愧的神情:“ ? 三姐,我,我也是没办法。” ? 原来这韦拔群六十多岁,正是龙脊寨的人,算是隆三姐的晚辈,他是这黑水河的老船夫,被他们临时雇来开船,兼“劝降” ? 隆三姐。
隆三姐哈哈大笑,道:“ ? 何必如此惊慌!我隆三姐跟你们去就是了!”
那伙人一见隆三姐自愿配合,顿时松了一口气,半是戒备半是威逼地上来要搀扶她:“ ? 隆老仙姑,久仰久仰,大家只知道黑水河有个阿赞班通,却不知比阿赞班通更神通的高人就在眼前,您老人家大隐隐于市,太低调了!我家主人现在情况很不好,您快马加鞭或许能救他一命!” ? 其实那干部在班通死亡的瞬间就突发脑梗,往地上一栽摔得头破血流,此时正用尽全市最好的医生和设备急救。他们又急着绑走隆三姐,又怕得罪了高人,耽误救命。
隆三姐掉头对着江嵃道:“ ? 行了,你家主人要是有什么问题,跟他们说去,我管不了!”
那伙人眯着眼看江嵃,又将他打量了一番,猜测他会是谁家派来的人。
李赦容在船舱里,冷汗淋漓,口干舌燥,明白隆三姐这是唬住了对方,好让他们三个脱身了,可两位婆婆落在他们手里会如何呢?隆三姐断然不会配合他们搞邪术的!到时候……
新九死死按着她的手,做了口型对她说:“ ? 先走,再找人救人,相信我们。”
这时,不远处又有好几辆车停在了路边,从车上下来一堆人,对着河中央的两艘船指指点点,这便是第三批人马来抢人了。
江嵃佯装愤愤不平和愠怒,退回了自己的小船上,道:“ ? 等着,我们会派人去接隆老仙姑!”
话音刚落,又有船从远处飞速驶来,场面这是要变得非常难看了。
江嵃拉动马达,把船朝后面开去,拼命回忆刚才经过的河道哪里有村子,有可能进去借车。船渐渐开走,距离拉开,他们脱身了。李赦容终于忍不住探出了脑袋,隆三姐站在那艘大船上,两位老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相视一笑。
她听到了隆三姐的歌声。
隆三姐显然是因为破了班通的法阵而力竭了,那歌声仿佛一条垂死的巨龙,直冲云霄,在黑水河上逡巡盘旋,最后巡视了一圈这美丽的山山水水。忽然,狂风大作,秋末冬初的天上,聚集起了滚滚黑云,一道道闪电在云层里炸开,雷声震耳欲聋,仿佛龙王发怒。
黑水河平静的河面忽然波涛汹涌起来,江嵃大惊,拼命把船开向了没有公路的一侧河岸,拽着李赦容就往岸上跳,新九紧跟其后。三人脚刚落地,就被撕天裂地的电闪雷鸣吓得站不稳,河面上传来众人的惊呼声,那艘大船在汹涌的波涛里颠上翻下,几个壮汉在甲板上到处滚,哭爹喊娘。
隆三姐牵着胡小妹的手,两位老人纵身一跃,跳进了黑水河的滚滚波涛里,红色的美丽裙摆在水中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道惊雷劈在了岸边那座石龙雕像上,石柱开裂,坍塌,龙头晃了一晃,直直栽入了黑水河中。
“ ? 阿婆!” ? 李赦容悲痛欲绝,一颗心仿佛被撕裂,往前冲了两步,被江嵃和新九死死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