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哥哥仔,没那么简单,困马寨是你想象不到的地方,我也知你是什么人,但是困马寨……多少人自以为有人有枪,都有去无回,你再厉害,厉害过子弟兵?这里面故仔多多,一时片刻说不完。” ? 歌王婆婆冲江嵃摇头。

江嵃低头不再反驳,其实他也不是没概念,南方边境的一些村子,全民皆兵,妇孺皆会用枪,一直到现在都不是军队和缉毒大队能轻易端下来的地方,他也不是真的自不量力到这种程度。边境的事情,是处于“文明”地区的东部无法想象的。

“ ? 是那个吗?“ ? 江嵃做了一个吸鼻子的手势。

“ ? 我好多年没有去过困马寨了,但据我所知,困马寨不搞这个,没有那么夸张。困马寨其实成了旅游景点,这么多年都在吃游客饭,问题不是你说的那个,问题其实是那里的民俗,有些东西,老百姓信得根深蒂固,所以,还是得我们两个老太婆去一趟。“

歌王婆婆眯起眼,可是神色坚定异常,去意已决的样子。

“如果没危险,那我也要去。如果不让我去,说明有危险,两位阿婆都不要去。“ ? 李赦容也犟起来了。

五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僵持不下,最后的结果就是,五个人一起去。

邱平听了这个消息,倒是挺高兴,感慨了一番:“ ? 哎呀,是我招待不周啊招待不周,小老板呀,您来我们陆塘,我这个当书记的,都没有带你去周边玩一玩,看一看风土人情,说来惭愧,我们陆塘就是农田,一个能玩的景点都没有。“

“ ? 是真惭愧,不是一般惭愧,那个困马寨自从二十年前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光是招待游客,人均收入都比我们陆塘高了,他们就是那个什么,什么‘ ? 从原始社会直接跳跃到现代文明’,还被旅游局表彰过。”

新九道:“ ? 这么说来,还是一个开发得比较成熟的旅游景点了?”

“ ? 对呀,游客的路线一般是看完了溶洞,就去困马寨看原始村落,看唱歌跳舞,我们陆塘是真的沾不了旅游的光。” ? 邱平愤愤不平。

江嵃一听,松了口气,心道搞了半天是一个开发成熟的旅游景点,他还差点被两个老太婆的封建迷信唬住,这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可以趁机离开陆塘,和小姑娘一起出去旅游,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三人很快商量好了日子,后天就和两位阿婆一起出发去困马寨,会一会那个有可能藏在寨子里的柬埔寨巫师。

0097 第九十四章 黑水河的龙(一)

出发的那一天,天朗气清,李赦容想也想不到,两位婆婆竟然要划船从黑水河去困马寨,在觉得新奇又不解的同时,她更想不到,江嵃和新九竟然主动承包了撑船的任务。

黑水河连接了三县十六寨,横跨了这一代所有的土汉混居区。五个人带着简单的干粮和行李,坐在不大的小木船上,江嵃和新九二人一左一右一人一根青竹杆,撑的是有模有样。他们带着当地人的宽大斗笠,要不是一个长发飘飘,皮肤白得像纸,另一个高大贵气,只肯穿好衣服,这看起来挺专业的动作,倒还真像本地渔民。

“ ? 你们怎么会撑船?” ? 李赦容不可置信。

新九回头看了她一眼:“ ?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燕子河对外营业的那些厅?“

李赦容道:“ ? 记得记得,有古董船展出,但是你们好像没搞划船项目吧,只有合影项目对不?“

一听“ ? 合影“两字,这又是新九的黑历史,他其实也在女游客丛里卖过几年肉,轻咳了一声,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 没有划船项目,但是我们燕子河迁回城南那一年,为了在市民心里搞个好印象,就是那种正经生意的印象,我们被迫参加了市里的护城河龙舟赛,他让我们狂练了好几个月。“

新九说的“他“自然就是江嵃了。江嵃此时站的位置离李赦容更近,他的声音从李赦容头顶传来:” ? 我逼你们?我自己不也训练了,不也参加了?当然了,划龙舟是桨,不是竹竿,竹竿其实比桨好控制。这船撑起来比划龙舟容易。“

新九想说:“ ? 划龙舟难,难道不是因为你江大少不肯配合别人?“ ? 但是忍住了没说。

李赦容不再搭腔,这几天她心情复杂,想了很多,听完了江家的故事,虽然纯粹的仇恨之心里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情绪,她还没有全部理清楚,但江嵃依然是让她非常尴尬的存在。

黑水河的水大约有两三米深,如今不是丰水期,岸边露出细石浅滩,和一些看起来遗弃了很久的古码头。

辫子婆婆感慨道:“ ? 这几十年,修了不少路,从一个寨到另一个寨,坐车花不了多长时间,我阿姐过来陆塘对歌,坐车只要一个半小时,从前没路的时候,要翻山越岭走两天,路上还没有什么地方歇脚,我见她一面可不容易。“

李赦容真的好奇:“阿婆,为什么我们不坐车去困马寨呢?”

辫子婆婆脸上露出一丝羞怯的微笑,仿佛心已经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 孩子们,我曾经差点就死在这条河里,但也是这条河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早就同阿姐商量过,要在我们两个老太婆死之前,再在这条河里划一遭。”

江嵃和新九也都不由得停顿了动作,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辫子婆婆手指着不远处的前方,“ ? 孩子们,看见那个龙没得?”

三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黑水河右岸上,有一块天然的巨石,顶端刀削斧凿地刻了一条龙,岁月侵蚀,布满了青苔,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了,石龙背后是一个小小的,坍塌的破庙,说庙不太确切,因为小到只能勉强算一个神龛,那条龙虽然破损,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之气,高高地注视着黑水河,仿佛在逡巡脚下的领土。

“ ? 我以前,当过这条龙的新娘,他们要把我沉河,可是龙王爷并没有收我。” ? 辫子婆婆喃喃说道,她眼中似有泪光,然而歌王婆婆握住她一只手,传达着安慰,两位老人相视一笑。

辫子婆婆开始娓娓道来,说起了近八十年前的事情。

辫子婆婆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彭氏已经扔过两个女婴,好不容易生下第三个,又是一个女孩,她出生后差点要被扔掉,却忽然天降霹雳,将彭氏和父亲胡占来吓得几乎跪地,以为老天爷要惩罚他们,这才勉强留下了辫子婆婆,取名胡小妹。

胡小妹出生后,陆塘连年的雨越来越少,越来越不规律,百姓没有好收成,家家户户吃不饱饭,胡小妹长得又瘦又小,很不讨父母喜欢,把她视为灾星。在她十二岁那年,三县十六寨大旱,就算从黑水河挑水,活活累死也救不了成片的庄稼,陆塘无数户人家成了逃荒的流民,一边往下游走,一边乞讨为生,胡家也不例外。

就在逃荒的日子里,彭氏还是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胡小妹的弟弟。胡小妹在流民队伍里,认识了来自各个乡镇寨子的百姓,其中有一个竹板艺人,见胡小妹面黄肌瘦,人却机灵,便收下她做个徒弟,传了她几首竹板歌,胡小妹唱着竹板歌讨饭,比以前更能多讨到一点吃食,父母对她的态度才稍稍好点,打骂得少点。

这一日,胡小妹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人群里,发现了几个赶着驴车的人,驴车满满当当载着辎重,她便留心跟着那辆车,到了傍晚,人们都歇下来,那驴车的主人们开始生火做饭,显然是有米粮的,胡小妹鼓起勇气,打着竹板儿到那驴车前唱起歌来:

“一叹么修下凡胎,跟倒涯爷娘出生来,阎王君子真不是,差涯下凡变女胎,话涯爱变男人后生来……” ? 这一套五句板,是那艺人传给她的乞讨歌,真真是无限凄惶,她声音清亮,唱得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不一会儿身边就围了好多人听她唱。

十二岁的胡小妹虽然瘦小,但一双眼睛很漂亮,头发也是又黑又长,倘若换身好衣服,是个清秀佳人,再加上这把好嗓子,更是加了不少分。那驴车的主人眼睛一眯,似乎听得满意,到头来赏了胡小妹一块饼,这可是实打实的干粮,不是稀粥!胡小妹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给那马车主连鞠好几个躬,拿着饼往父母和弟弟身旁跑去,却没有觉察那马车主看她的眼神。

0098 第九十五章 黑水河的龙(二)

刚好撑船也撑累了,江嵃把船停在那龙王庙下面,一行人上了岸,在破庙前的河滩坐下,喝点水,吃点沙糖桔。李赦容心里挂念着故事,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辫子婆婆名叫胡小妹,便问:“ ? 阿婆,那后来呢?”

胡小妹道:“ ? 后来呀,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分了那块饼,就不怎么动弹了,免得饿得快,我阿妈给弟弟喂奶,大人都没得食,也没什么奶水,弟弟饿的直哭,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哭,后来那两个赶驴车的,就找到了我们的窝棚来。”

“ ? 我那时候不懂呀,就见他们把我阿爸阿妈交出去,对我指指点点,商量着什么,我坐在窝棚里,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胡小妹抱着腿坐在窝棚里,依稀能听见四个大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偶尔有父母的反对声“ ? 唔得!两袋米唔得!” ? ,四人僵持许久,胡氏夫妇才拉开了窝棚,脸上似笑非笑,一时间,月光洒在胡小妹巴掌大的脸上,而四个大人目光如狼,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块肉。

彭氏绽开一个少有的笑脸,喊了声“小妹,起来!” ? 伸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虽然脸上在笑,但手上的劲儿十分坚决,胡小妹怯怯地看着那两个驴车主,两个人一个年老,一个年轻,大概是父子俩,年轻人也比胡小妹大很多的样子。她隐隐约约猜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 ? 我阿妈拽着我,说,我跟着他们,连饭都没得食,如今可以跟着有钱人,当老婆,顿顿食饱,可要感谢恩公,说完摁住我就要我给那两个男的磕头。” ? 胡小妹道,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虽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的眼睛也早已布满皱纹,深深凹进眼眶里,但说起当时的绝望,李赦容三人能从她眼睛里读出那种恐惧和屈辱,丝毫没有因为时间而淡化。

12岁的胡小妹这才知道,自己被父母给卖了,她当然不从,抓着彭氏的衣服哭喊起来,可是腰却被那年轻男人抱住,男人的力气好大,她被一点点扯离自己的母亲,彭氏被她拽得摇摇晃晃,便下了伸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

钻心的疼痛从十个手指传来,彭氏似要把她的手指掰断。胡小妹永远忘不了父母的眼神,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窃喜,而不是愧疚。胡小妹被那年轻男人一把扛在肩上,头朝下带走了,而身后传来父母和那年长男子的讨价还价声,她的嗓子喊哑了,她听见,父母成功了,用自己换了三袋米。

一起扎营的流民有几十个人,家家户户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这长年累月的干旱下来,各家各户卖女儿的事情不知道见了多少,别说是卖孩子,就是易子而食的,忍不住饿去乱葬岗割人肉吃的,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谁也管不了这种闲事。只有那穷苦的竹板艺人,算是胡小妹的师傅,紧紧捏着手里的竹板,觉得心口绞痛,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自己传了几首竹板歌,这女孩儿不见得会被看上,会被这么卖掉。

胡小妹头朝下栽着,只觉得天旋地转,眼泪鼻涕一起倒灌进鼻腔里,仿佛钻脑一般疼,她是挣也挣不脱,打也打不过,被那年轻男人扛了许久,扛到一个靠着马车搭起来的帐子里,那人掀开布帘,把她往毯子上一扔,回手合拢了身后的帐子。

胡小妹大口喘着气,帐子里只有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灯,那年轻男人看着她,似乎很满意,便开始解裤子。

听到这里,李赦容脸色极其难看,整个人已经完全僵掉了,仿佛一个羽化失败的茧,江嵃喉头发紧,听到这段的时候几乎不敢看她,他多想上去抱着她,让她明白自己的悔意和心意,可是他没有这个资格,只能眼睁睁看着新九搂住了女孩儿的肩膀,让她轻轻靠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