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你怎么……你怎么跑到庙里打扫卫生来了?就算是躲我,也大可不必这样。” ? 江嵃好声好气地说着,但肢体语言却并不打算放过她。

李赦容听到有别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想跟进来看看热闹,这里毕竟是庙里,也不能不让别人进,她没了办法,道:“ ? 你跟我到后院去,我打电话让新九过来。”说罢,推开了江嵃,往辫子婆婆的房间里走。

那歌王婆婆在外面跟大家又对了会儿歌,心里记挂着李赦容,便让人群提前散伙,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去了,她才迈着大步子,往后院里去,果然看到那年轻人和李赦容一起坐在桌子旁边。

只见辫子婆婆坐在桌前不语,脸色不太好看,李赦容也僵硬得很,那方才被她唱歌嘲笑过的年轻人,头垂得低低的,似乎要把自己埋进地缝里一样。

歌王婆婆以为年轻人面子上挂不住了,还道是怎么了,连忙出声打圆场:“ ? 哎哎,这位哥哥仔呀,唱歌是我们这里的民俗,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呀,阿婆开你几句玩笑,不是真的要跟你过不去呀,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容容呀,这是你的朋友吗?”

却不料,李赦容动了动嘴,很难启齿的样子,而江嵃还是低头不语,不仅没有好点,反而更难堪了,倒是那辫子婆婆冷哼一声:“ ? 阿姐,这个衰仔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欺负了容容,还一路追到这里的人!”

歌王婆婆脸色一变:“ ? 是你?” ? 她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异常威严,江嵃不由得抬起了脸,歌王婆婆伸手推了他一下,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里懊恼不堪:原本李赦容说起过去那些遭遇,只字片语,把江嵃说得十足邪恶,她便在心里勾勒出一个丑恶猥琐的形象来,却没想到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看着一副人中龙凤的样子,却正是欺负小姑娘的罪魁祸首。

一时间,她也有点下不来台,只虎着脸瞪着江嵃:“ ? 你来做甚!”

这时,新九也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前脚踏进后院,后脚就听江嵃在那里信口雌黄:“ ? 两位阿婆,我听说了容容想打听她弟弟的情况,我心中从来不信这种封建迷信的事情,我怕她急病乱投医,遇到坏人,被骗了,所以特意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不是不帮她,只不过社会上的骗子实在太多,我不放心。”

哇呀,这一番话说得可真是漂亮,新九直摇头。

歌王婆婆听了这话,心中反倒升起一丝赞许,就连辫子婆婆也抬了抬眉毛,此人伤害了小姑娘,此恶行十恶不赦,但看如今的样子,似有悔改之意,他方才说的话,也是有头脑的,毕竟玄学一事,其实也是个行当,十人九骗,真的反而不做生意。她们两姐妹这些年苦口婆心劝过很多乡亲不要被骗子利用,俱是无用,世人皆容易产生各种肖想的妄念,有严重者,堕入李柏薪那样的地狱里。歌王婆婆其实倒宁可大家都不信,也不要因此而犯下大错。

江嵃方才已经被辫子婆婆狠狠痛斥了一番,但就是厚着脸皮不走。李赦容不想面对他,只说:“ ? 柏薪有消息没?没有就立刻走。”

江嵃望着她:“ ? 哪有这么快,现在我的人动不了,也得拜托别人,给我几天时间吧。”

李赦容垂下眼帘,一副送客的样子。

“ ? 容容,我,我刚才可是被他们围住了,我也是当场拒绝了的,你都看见了。” ? 江嵃道。见李赦容没什么反应,他心里不是滋味,又补充道:“ ? 你也听到了,这里的人抢着要把女儿和妹妹嫁给我,我也不是你想得那么差,你,你给我个机会弥补你吧。”

“ ? 他们不是看上你的人,他们是急着把女儿和妹妹嫁掉换彩礼,好把钱给家里的男人盖房子娶老婆,他们是一眼看上你出得起钱,而且之前也有很多人成功把十几岁的姑娘卖给那些几十岁的城里人,不是觉得你人好。你不要沾沾自喜了,这是女人的厄运,不是你的谈资。” ? 李赦容冷冷道。

江嵃道:“ ? 你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你还要跟他摆酒?你真觉得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该摆酒?就算是真心的,也该等到年龄吧?你们家要摆酒,还不是为了让村里人不说闲话,你连这么点小事都过不去,要妥协,怎么对着我就这么硬气呢?”

李赦容反驳不了,刚想祭出那句:“ ? 那我沦落到现在还不是你害的。” ? 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如果李柏薪真的有消息传出来,如果证实了李柏薪才是整件事的导火索,那她还怎么理直气壮地面对江嵃?毕竟她唯一的好友卷入其中,那天江楚楚挨得所有打都不是假的,他们每踢她一脚,就好像踢在李赦容的心上,如果江嵃没有及时赶来,她们恐怕会以更没有尊严,更痛苦的方式死去吧?

和江家这两兄妹的种种恩怨,完全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她心中酸楚,忍不住问:“ ? 楚楚怎么样了?”

“ ? 楚楚在国外,很安全,我把她安置在专门的疗养院里,24小时都有护士和心理医生看着。我好怕她想起来,我好怕她想起以前。” ? 江嵃道,他见李赦容还是这么在乎江楚楚,心好似被刀绞一样痛,那些强撑面子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 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当哥哥的责任,把楚楚害成这样,我一直以来,都以我自以为是的方式对待她,我以为已经给了她最好的,其实我错得离谱,我更害了你。”

“对不起,容容,我……我当时气昏了头,我实在没办法容忍楚楚被再一次那样对待了,我以前差点就失去楚楚了,我那天真的……我真的没法控制自己。” ? 江嵃面露痛苦,开始语无伦次,原本站在门口面色难看的新九,此时也觉得无法呼吸,过往种种的血腥画面涌入脑海,他又想起那天他打的那个电话,让雷秀秀不顾一切冲出了医院。

再后来,每一帧,每一帧,仿佛都被鲜血浸透。

李赦容回过头来,看到新九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再看看江嵃,道:“ ? 你们还有哪些事情瞒着我?楚楚到底怎么了?”

要说吗?

这件事是江嵃内心深处,最不想面对的痛苦。

“ ? 你们两个,有什么内情,还是说出来吧,大家都敞开了,事情才能解决。互相蒙在鼓里的亏,还没吃够吗?” ? 歌王婆婆口气笃定,展开裙子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江嵃捏紧了拳头,他的眼神似乎飘到了一个黑洞洞的宇宙里,他开始说着以前的事情,他最不能面对的事情,那个宇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血腥,一个李赦容无法想象的世界。

0096 第九十三章 困马寨

江家的过去仿佛一汪无底又阴冷的泥沼,说完这一切花了江嵃两三个小时,期间数次他不得不停下来,仿佛被剥了一层皮。

李赦容只觉得冷,无法形容的寒冷,刺骨的寒冷,原来她认识的那个江楚楚,不是一个完整的江楚楚,是被永远切掉了一部分的江楚楚,她的乖张任性,不通人情,甚至她的厌男,都有可能是一个江嵃和心理医生替她筑起来的保护壳,一旦这个壳碎掉,她会怎样?受不了这个刺激自残自杀,还是在精神病院里被绑住手脚,过完余生?

李赦容无法想象一个四岁的孩子,亲眼目睹母亲和小伙伴被亲生父亲残杀,甚至自己也被性侵,是一种怎样的经历,这和地狱也毫无区别。

“ ? 你……那江,江军呢?后来怎么处置他了?” ? 李赦容的眼珠已经不会动了,她用吃吃艾艾的句子问出这句话。

“ ? 他,在别墅里关了三年,死了。” ? 江嵃道。江军的下场,是他唯一没有细说的部分,江军被砍了手脚和生殖器,做成人彘,在别墅里足足撑了三年才死掉。那栋别墅也被他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两位婆婆都说不出话来,新九也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高高的个子,此时看起来格外单薄,好像纸糊的一样。

“ ?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当时想都不想就往医院打了个电话。”

李赦容忽然明白了新九为何对江家兄妹容忍至此,不光是前代人在抗战期间的负罪感和遗憾,他这一生一样背负着无法卸下的愧疚,他一直认为雷秀秀的惨死,是自己那个电话造成的结果。

她也终于明白了新九这一身骇人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她想出声安慰新九:“ ? 你已经豁出性命去战斗了,你自己差点就死了。” ? 但她也说不出口,因为江嵃好似被魇住了,他被笼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棺材里,他这一生的幸福早就被判了死刑,他也注定不可能做一个正常人。如果只能有一个人记得这一切,那必然是他,不是江楚楚。

这一天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江嵃仿佛行尸走肉般,独自骑着摩托车回了白鹭,李赦容坐在新九的车后座,秋后了,风有点冷,虽然陆塘没有冬天,但她只觉得刺骨的冷,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如此过了两天,李赦容上午去学校给同学们补课,下午去庙里,都没有江嵃的消息传来,终于在第三天,江嵃出现在了庙里。

“ ? 有消息了,我托一个信得过的人带出来你弟的消息,你弟确实在你生日前几天被他同学带去见一个柬埔寨的巫师,买了件东西。” ? 江嵃靠着门框,口气平淡,仿佛一切如常,三天前的对话没有发生一样,然而他眼下是明显的青黑,显然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

辫子婆婆一拍桌子:“ ? 阿姐,果然!果然!”

那歌王婆婆握着李赦容的手:“ ? 那件东西是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 ? 是一个空心的坠子,里面装有黄色的液体,像是油。瓶子刻了我的名字。” ? 李赦容对这东西有印象,但似乎镜湖那天晚上,被打翻了,油洒得到处都是,但李柏薪七窍流血,她根本顾不上那个瓶子。

听到有油,歌王婆婆顿时眉头一皱,表情极是厌恶,但她也不想给小姑娘解释那是什么油。歌王婆婆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 ? 我下一趟困马寨,他们寨子里应该还保留着当年的木鼓,从那木鼓上可以刮一些材料给你煮水喝下去,便可破解这个记号。”

“ ? 困马寨在何处?远吗?阿婆,如果没什么要紧的,我这个记号除不除也罢,您年纪大了,还是不要为了我东奔西跑。” ? 李赦容觉得阿婆虽然看起来硬朗,但是也九十多岁了,她哪好意思让老人家为了她这样奔波。

江嵃却在此时补充了一下:“ ? 我有让人再去问那个柬埔寨巫师的联系方式,据说一直是他的翻译在联系客人,我也让人假扮客人去套那个翻译的话,他言辞含糊,没说那巫师回了柬埔寨,应该还在国内,但是具体是哪儿也不肯说。我说我可以出重金让大师来做一个单独的法事,我把价码加到了九十万,就做一单法事,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只说师傅在闭关修养,不可打扰。”

“ ? 所以……如果这个人真的如两位婆婆所说,是你们当年的老仇人,那他会不会有可能其实在困马寨呢?” ? ? 江嵃抛出的这个可能,让李赦容鸡皮疙瘩也起来,她连连摆手:“ ? 别别别,这人既然这么坏,阿婆你绝对不可以冒险去寨子里,阿婆,别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去。”

那歌王婆婆却是一笑,握住了辫子婆婆的手,两位老人对视着,笑容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坚定,歌王婆婆道:“ ? 孩子,如果他真的在困马寨,那阿婆却是非去不可,几十年前没能处理的事情,这次我要彻底处理了!”

江嵃道:“ ? 两位阿婆,这样吧,实在不行,我想办法招回来几个人,我带人去那个困马寨想办法把你们说的这个人抓出来?你们给我推荐个本地向导就行,钱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