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串成线,水龙头似的直直往地上落,安寄远难忍身后的剥肤之痛,在紧密的擒制下细微挣扎起来。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不来?!”
触及双腿的颤抖,季杭停下责打,可那冲天的怒气仍在夜风的助长下熊熊燃烧。他断然没有想到,这孩子的脾气竟如此之大,胆敢拿自己的身体威胁他。
季杭发狠地将人拽起来,待小孩摇摇晃晃满脸涕泗站在他面前,才用尺端重重戳了戳他肩窝,“安寄远,你以为我很想管你吗?!监督你吃饭是教训也是惩戒,不是在哄你!我是闲着没事干就喜欢每天跑来看你吃饭?!”
没有可以压制的音量,在夜空中挥散而开,穿梭在树叶摩挲间。
安寄远呆愣在原地,被这个苦苦寻求而来的答案摄去了魂。
他三番五次地问,心里期盼着能听见一个理由,或许是哥哥在忙病患的事走不开、或许是最近有考试要复习、甚至可以是忘记了。
但安寄远如何都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答案。
因为不想管你。
“不爱吃饭就别吃了!可以,你就永远这么矮这么瘦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被人按在腿上打都逃不开!”也像个小火炮似的,季杭翻开小孩的胳膊就从他宽大外套口袋里拿出纸笔,啪地拍在桌上,“翻墙的事,二犯翻倍,四十下板子,先写保证书,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来学校找我。”
安寄远惊恐抬头,“我不要!!!”
番外《知味》6
季杭显然不是在询问他意见。
密集的责打排山倒海般地汹涌卷来,剔骨似的剧痛在一下重过一下的鞭笞中挑战大脑的承受极限。身后那两团肉本就不堪重负,连细微的姿势转换都能被触手可及的硬块疼出阵阵冷汗,又何以承受滔天怒火下的重责。
安寄远疼得涕泗滂沱,眼泪像花洒似的随他躲闪的动作在空中乱舞。
板子接连不断地落,季杭摁下他后颈,将安寄远上半身折在石桌之上。他的双腿驻在石凳之外,双肘前倾撑在冰冷的石桌上,受罚的部位自然而然翘了起来。
“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开始计数。”季杭扬手便是狠狠一击,落在孩子颤颤巍巍的屁股上,“撅稳了!你缩什么?冲我吼的时候不是挺英勇!”
再难遏制的委屈和不服顺泪水倾盆,安寄远扭头狠狠瞪向季杭,倔强的声音如打在磐石上的巨浪,“我就是不写!!你不是懒得管我吗,腿长在我身上我去哪里你管得着吗!!”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季杭挥尺的力度更上一个阶层,重到他紧握在手的尺端已经将手心刻出紫痕。
起初,安寄远凭借满腔热血和桀骜不驯昂头抗打,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疼痛感也被削弱三分,可是,身体的临界值一旦冲破,报复般的剧痛便铺天盖地将他湮没。
“呃……嗯……”
安寄远不耐从喉间破出呻吟。
眼泪瀑布般地落,晕开在布满褶皱的白纸上,渗透进坑洼不平的石桌里,也腐蚀在安寄远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尖上。每一记责打都好像是烙进骨头里,疼得他浑身颤抖,冷汗迸出。
太疼、也太委屈了。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理由,想要一份隐约感受到了半分的亲情,想要那个陪他长大的人对他微微生笑。所以,哪怕知道希望微乎其微,也会不厌其烦、委曲求全,只因曾经的陪伴和教导太过温暖。
安寄远能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讨喜,可他始终坚信,坚定的相信着
真切而深沉的爱意是自带光芒的。
它会时常被各式难以言喻的情绪而掩埋伪装,它会屡屡在运筹清晰的目的指引下变换形式,它会偶尔因某些无法预料的变故而扭曲模糊,但它的光芒依旧会透过石隙罅缝泻出。不耀眼,却可以燎原。
就像
“哥”安寄远哭得嗓音沙哑,湿气浓重,喘息间都能清晰听闻,流到一半的鼻涕被猝然吸进喉咙的粘稠音,“哥……你打得好疼。”
季杭果然停了手。
身后是长久的静默,空气中只剩小孩儿起伏的喘息和不敢张扬的抽泣,安寄远用手腕一下又一下地抹眼泪,袖口湿透。
季杭的语气仍然冷淡,却格外得轻,“不疼打你干什么。”
“太疼了,哥,我怕……”他害怕季杭不会心疼,更害怕哥哥真的对他生气,就此再不管他。
安寄远惨兮兮地回头,轻轻眨吧两下眼睛,脸颊便又湿了,“我长记性了,别打了,好不好?”
树林幽处的路灯不够亮堂,夜色下,季杭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琢磨不透,安寄远的眼睫上又糊着黏糊糊的泪水,更加看不分明。他只是等,等季杭出声,等了好久。
噔噔。
坚硬的尺端才敲在桌边,季杭淡淡催促,“那就赶紧写,家里没有门禁是不是?还是想回家再挨一顿?”
安寄远犹犹豫豫地低头,指尖摸过被泪水浸湿的纸张,他咬着嘴嘀咕了半句什么话,季杭没听清,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说话都不会说了!”
小孩儿扯开嗓门,“我说我不想跟你撒谎,我就是做不到啊!”
季杭眉头一锁,重重三下板子追了上去,“我是要在这儿听你跟我讨巧吗?!安寄远,你是学业太轻松还是爸给你布置的功课少了?几点了,作业做完了吗在我这里闲晃!我中午去哪儿了跟你有什么关系!马上要十五岁的人了,吃饭要人盯、犯错要家长压着去道歉,很光荣吗?!你是木偶吗一拨才一动,我不管你你就不会好了是不是?!!”
安寄远含泪摇头,疯狂地摇头。
他要好。
好孩子才会得到哥哥的喜欢。
“不是……我没有。”小孩儿哭腔渐浓,可他终是握起了笔,颤颤巍巍在纸上用比画符更丑的字迹写下第一个字。
一笔一画,都是被尺子活生生打出来的,蘸满泪水和痛楚。
树林那一角又静谧了下来,凉爽的夜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偶尔有上蹿下跳的小松鼠精怪地探出脑袋,打量着树下两兄弟的实时战况。
安寄远歪歪扭扭写了大半,“找”字刚写完,九点钟方向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熟悉的喝骂便在耳边炸开。
“我靠!季杭你他妈是不是人!大半夜在这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