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既然是代表上级去的,任何处置的最终责任人,便是他的上级自然要做得周全。
季杭没有再追问,看了看像是被勾走了魂魄的乔硕,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萧南齐望着那潇洒矫健的背影,嘶地吸了一口气,一脸莫名其妙,转过身子来盯着乔硕,“你又犯什么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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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查房的时候话不多,应该是他在人前话都不多,那种捉摸不透的距离感总让人不敢亲近。只有乔硕知道,他老师是个多有人情味的人,特别是在所有年资高的医生当中,季杭更是难得的有血有肉。
只是季杭今天对乔硕的态度,是一点都不避讳的针对乔硕的每个病人,都要他从既往病史病因病理手术方案一步步汇报,一点点不妥都动辄得咎,甚至连前天白血球的数值少说了0.1都能成为挨骂的理由。
“十九床。”季杭翻着病例,头都没抬,语气清冽。
乔硕的大脑快速搜寻着信息,毫无缘由的紧张起来,“突发性意识障碍伴脑出血,CT显示左侧额叶和右侧顶叶均有出血点。”
季杭皱着眉头,“什么机制。”
乔硕抿了抿唇,“从位置来看,不像是动静脉畸形出血,也不像是动脉瘤和高血压脑出血。”
模棱两可的回答,季杭一向不能容忍,脸色一下就像是降了霜似的。
乔硕吓得一个哆嗦,“我怀疑是白血病导致的脑出血。患者几周前有持续低热症状,下肢淤青和牙龈出血。今天凌晨收的病人,还在等检验科结果。”
季杭声音不是很大,“既然怀疑,肺CT做了吗?”
白血病的肺部病变是最常见的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癌性淋巴管炎,血管栓塞引起的肺梗死和继发感染患者的氧需求,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有明显提升。
乔硕掐着手心,“我想等检验结果先出来的,现在都还不能确诊”
季杭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沉,“现在去安排。”
等到乔硕跟家属沟通了,下过医嘱,再打电话给影像科安排,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季杭的影子。
季主任的坏心情就好像是整个神外头顶的一片乌云,一整天科室里从护士到主治都是战战兢兢。
乔硕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但是一旦上了手术台或者在病房里穿梭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把心思分给这些有的没的。
只不过,今天是怎么也不会有兴趣和科室里的护士插科打诨,早早写完医嘱,换了药拆了线,又回答了几个家属的问题,就滚回自己办公室写病历去,看着时间,写到三点二十五,起来洗了把脸就往季杭办公室跑。
熟门熟路地拿了钥匙开门,意料之中看到空荡荡的办公室。
转身锁了门,脱下白大褂往一边的沙发上一扔。
走到正中央的空地,毫不犹豫地,俯身,以俯卧撑的姿势撑住了。
第一章(4)
作为任何一个外科医生,头脑自然是不能简单的,可是四肢却也必须发达。手下是人命,手的稳定度精准性,便是最基本的要求,更不用说他们涉及的是那些错综的神经和精细的脑细胞了。
罚站对于一直上手术一站就是大半天的外科医生没有任何好处,都是要站一辈子手术台的人,季杭不希望他小小年纪就因为站久了就开始静脉曲张,于是俯卧撑这个既能锻炼臂力,又能拉伸小腿肌肉的姿势,一下就被他相中了。
季杭对时间的把握一向很精确,推开门的时候刚好四点过了十分,随便一瞥就看到乔硕藏蓝的手术服上映出的汗渍,还有几滴晶莹随着打着晃的手臂落到地上。
一声轻笑,“你多久没去健身房了?”
乔硕艰难地答道,尽量让声带不要跟着身体一起颤抖,“很,久了。”
季杭顺手将他扔在沙发上的白大褂捡起来,随手抖开又轻轻拍了拍被压出的褶皱,才挂到一边的衣架上,“这周末跟我运动去。”
“哦。”乔硕点了点头,一声哦说得委委屈屈的。
他不是不爱运动,但是过去几个周末里不是值班就是被临时叫去科室,剩下的一点点时间还要挤出来背个书看个文献。不过现在这个情形,乔硕还是知道什么叫不吃眼前亏的,乖乖巧巧地先应下了
解决眼下的事情比较重要,他努力控制着抖成筛子的身子,“那,我能先起来了?”
季杭不以为然地忽略了他的刻意讨巧,站到他面前,肥大的黑色洞洞鞋和同样是藏蓝色的裤脚落入了人的视野,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上浇下来,“想出来我找你什么事了?”
“嗯,上周四我值班那天,那个急会诊”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当中喘了好几次气才接上。若不是刚才在手术室门口季杭无意说到,他还真的把那件事抛在脑后了。
季杭靠着桌子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慵懒的样子,语气里满是笃定,“会诊怎么了,人都转到神内了,你的会诊意见没问题。”
乔硕虽然看不到季杭的脸色,却也分得清从早上开会时他身上那股无名的怒火是哪儿来的,于是埋下头低低道,“记录,记录没好好写”
季杭用脚尖在他手掌前方点了点,“起来。”
乔硕腿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两臂撑着面前的地板好久才喘上气,站起了身子抬手胡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才发现整条胳膊都是软的,等看清季杭的脸色后,腿也跟着没了力气。
季杭仍旧在办公桌前倚着,左脚踩实了,右腿曲着,右脚脚尖点着地面,他从口袋里伸出左手,靠着强大的腹肌往后仰,抽出了一堆文件下的,那张会诊记录。
乔硕看着他龙飞凤舞铺满整个页面的大叉,刚刚压下去的汗又滋了出来。
其实这句话说得并没有错,病人最后被确诊为脑膜炎,堂堂正正的神经内科患者,但是会诊记录什么时候可以这么涂涂画画了?
乔硕咬着嘴唇,脸上是刚刚结束剧烈运动后的潮红,声音很低,“我错了。”
诊疗记录是基础中的基础。
作为一个资质不浅的住院医师,被季杭带着身边悉心教导六年,又是科室里重点培养的对象,就是不记得自己名字叫什么了,也不会忘了记录怎么写。
季杭眯起眼睛,上下眼睑间透着属于捕猎人的危险探察,“不准备解释?”
乔硕的心里像是盛着一壶冒着泡的开水,咕咚咕咚。
他确实是有原因的,但是这个原因,他还没有斟酌好要不要说,“我错了,不管什么原因,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老师罚吧,我没什么要说的。”
说完,自己走到季杭身边,双手撑着桌沿。
乔硕不是一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也从来不会为了要面子而嘴硬。知道错了是一回事,心甘情愿认罚认打美其名曰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