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外是B大附属医院第二大的科室，又是连续几年都在全国神经外科里排名第一。

这个科室里，大主任顾平生一向不是个严厉板正的角色。副主任若干，分布在ABC三个组内，唯独A组的病区主管季杭，从护士到实习生住院医师和主治，就连其他几个平级的副主任，都要忌惮八九分的。

这个长着清俊面容的年轻副主任，本来是怎么都让人无法交托信任的二十八岁，但是医院大厅里挂着的专家栏经历简介，却打破了所有人的质疑。

十五岁考入B大医学院少年班，全A的成绩直博，二十岁拿行医执照，八年升到副主任副教授，后面一长串的殊荣、国家课题和SCI论文数挤满了那个简介栏的小框框。

而最近这几年，要把自家孩子送到他手下的人数不胜数，却只有眼前这个，是他名正言顺的学生。

季杭随手一指杵在那儿的乔硕，“后边儿站着去。”

第一章（2）

有了这个插曲，右面的会议进程也在无形中被加快了。

乔硕这不是第一次当着大家的面被季杭罚了，他本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别看他长的一张纯真无害脸，其实脸皮一点都不薄，罚站根本伤不到他的面子。

更何况，凭借对季杭六年来的了解，他知道今天自己造的事儿，压根入不了季杭的眼，罚他站也只为了要给主任一个交代。

会议结束，全科室三十多个医生鱼贯涌出会议室，医生日常工作的忙碌繁复，完全不是患者在面诊那五分钟里看到的样子。外加今天是周一，手术室也被排得满满的。

会议室里只剩下季杭和乔硕两人的时候，乔硕提着步子一溜烟儿过来靠着人的椅背站了，他隐隐感觉到季杭身上散着一股不知名的怒气，心里不免一个咯噔，难道自己猜错了？

季杭转过头看了一眼他白大褂下面的藏蓝色手术服，“上手术？”

乔硕点头，“嗯，第一台萧老大的脑膜瘤切除术。”

萧老大名叫萧南齐，是A组的主治医，自然是乔硕的上级。

季杭倒是笑了，“刚因为偷拍主任照片的事情挨过骂，还敢在我面前叫起外号来了，你现在是一点也不怕我。”

萧老大这个外号还是乔硕给起的，就是因为他作风豪放为人坦荡不拘小节，平时闹起来跟底下的住院医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但是碰到工作上的事绝对是一流的霸道不容置喙，跟个黑帮老大似的，谁要跟他在手术台上争起来估计那柳叶刀就能被当作飞镖使了。

神外一把刀是季杭没错了，那这二把刀的头衔顺其自然就落到了萧南齐头上，竟也轮不上其他两个副主任。也就是因为医术一流，却脾气火爆，再加上主任跟他提了好几次要跟住院医保持距离感他都不放在心上，又丝毫对科研不上心，以至于副主任提升一直都没把他考虑在内。

乔硕也跟着笑了，扯着嘴一边说一边向后连退了两小步，“老师哪能为了这种事跟我计较”

季杭从鼻腔深处发出了一声轻哼，望着乔硕的眼神在降温，对人的试探也不置可否。

“一助？”季杭问。

乔硕被看得发毛，没敢再皮，点了下头，“嗯。”

众多住院医里，能上一助位置的屈指可数。

季杭在心里估摸时间，“三点半之前把该做的事做完，去我办公室等着，老规矩。”

“老师！”

乔硕一怔，腰部以下都好像被点了穴似得软了。

季杭的眼底仍旧略带笑意，“想想找你是为什么我最早四点才能下手术，如果半个小时都想不清楚，那就只好辛苦一下我自己，帮你想想了。”

乔硕脸都抽了，不过他堂堂神外一条龙简称“小神龙”也不是被吓大的，顺手就拉了季杭对面的椅子一pg坐了下来，“老师，能别吊我胃口嘛，我还要上手术呢。”

这边板着脸跟他谈正事，还能跟人面前这么没规矩的，全天下有且仅有乔硕一人了。

他家老师能力强，脾气也大，要是真生了气，别说主任院长这些级别的了，就连父亲大人都要让着他三分。

季杭却并不恼，特别不给面子地自己站了起来，俯身收拾着面前的资料，用眼尾扫了乔硕一下，“我劝你，今天最好小心点，别给我抓到什么把柄。照片的事，我现在确实是懒得跟你计较，但是你要是惹得我不开心了，就借着这事儿做个借口，抽你个十几二十下的，你也得给我受着。”

第一章（3）

下第一台手术，乔硕和萧南齐两人并肩走在手术外的长廊上，萧南齐一脸认真得用手比划着跟他讲解刚刚过程中要注意的地方，却突然就被人一把拽住往前跑去。

季杭正从术后苏醒室走出来，只要没什么紧急的事情，他总是等到患者醒了后做基本的神经系统检查后才离开。

作为外科医生的责任心，从来不是大起大落、可歌可泣的理想抱负，而是日复一日谨慎入微的夕惕朝乾，落在这些平日里粒粒屑屑的小事上。

乔硕拉着萧南齐跑到季杭身边，讨好的叫声很玲珑，“老师。”

季杭看都没看他，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反手在脑袋后边解开了手术帽又摘了口罩，露出一张精神抖擞的面容，短暂地转头向着他身后的萧南齐点了点头。

季杭的脚步很快，乔硕却跟得紧，整个人都像是要贴在他身上的牛皮糖似得，“老师，今天我独立关的颅，萧老大刚刚还夸我动作越来越利落了。”

萧南齐早习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调侃，“夸你一句就急着向你老师邀功，我训你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主动认错去呢。”

本就是一句玩笑话，平日里的季杭根本不会在意，可是今天他故意要揪乔硕小辫子来的，登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装作没事人，却闪躲着他目光的乔硕，“手术视频叫人剪出来，下班前发到我邮箱。”

萧南齐愣了一下，“没什么大毛病”

“有大毛病还来得及？”季杭抬高了声音，回响在长而空旷的走廊里。

萧南齐知道季杭对他的亲学生要求高，但是这一把无名火把他一起烧进去他就不乐意了，“我说，你没事儿冲我发什么火啊？”

季杭心里确实有火，但是萧南齐不是他的学生，甚至季杭大多数时候都不把他当做下属。

于是，也是缓和语气，指着乔硕道，“他最近的会诊记录你看了吗？”

一句话一出，乔硕好像被当头敲了一棒子，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早上在会议室里季杭提到的事情，像是一颗被预设了程序的鱼雷似得在脑子里炸开。

萧南齐瞥了一眼乔硕，理所当然地道，“我什么时候需要盯着看他的会诊记录了。”

确实不需要，A组里的住院医师，乔硕虽然最能闹腾，但是跟人命相关的事，他也一向是最让人放心的一个。

甚至，住院医本没有会诊权限，但因为B大附院作为地区闻名的神外中心，夜间的急诊手术太过频繁，急会诊又抽不出人手的时候，乔硕经常会被派遣去急诊先行察看一番患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