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夫人泪眼婆娑,却已经开始伸手揍儿子:“你这倒霉孩子!你爹你都能忘!怎么,狗把你的记性给吃了不成?赶紧,接你爹去!”

宁奕一面躲一面说:“我错了,我错了娘,我这就去,这就去。”

宁夫人打了儿子,又拉着儿媳妇左看右看,一点儿伤没有,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儿。阿琬啊,早知道梁王会挑今儿惹事,娘索性就不叫你进去了。咱们府上一点儿事没有,宫里却不太平。我这心啊,一直都是悬着的。好在你们都没事。”

第七十二章 不眠之夜

宁奕刚要转身骑马去接他老爹,承恩公却自己骑着马回来了。

老头儿气的胡须都翘了起来:“宁子瑜,你是真耳聋啊!出宫门时老夫就叫你等等我一起回去,你可倒好,不但没停下来,倒还越跑越远了。”

宁奕赔着笑扶着他老人家下马:“爹,爹,您老人家慢着点儿,别摔着。”

承恩公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想揍儿子,可瞧见儿子狼狈的模样,抬起来的手却舍不得落下了。

宁夫人迎上来:“老头子,你没事呢吧?”

承恩公的目光立刻就转向了宁夫人:“我好着呢!老夫好歹也是圣人的亲舅舅,自然圣人也是把我护着的。我没事。夫人呢?在宫外,可有贼子到咱们家里来?”

宁夫人见承恩公身上没什么伤口,骑马都骑得,也就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我也好着呢!那贼子根本就没到咱们府上来。不过”她转头看向琬月,“阿琬啊,我听说贼子到你们家去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琬月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家里能主事的都进宫了,只有嫂嫂,二姐姐,两个侄儿和几个姨娘在家呢。嫂嫂怀着孩子,二姐姐又是寡居不出的,可别出了什么事儿才是啊!

“爹,娘,我,我这就回去看看!”琬月着急忙慌的,叫侍书拿了药箱子来,要回娘家去。

宁奕就道:“娘子,你等我换身衣服,洗把脸,咱们两个一道儿回去。如今贼子已经伏诛,我听朱泽说,没什么重臣女眷伤亡,家里应该是没什么事儿的。你放心吧。”

琬月点点头:“那你快去,我等你,我们一道儿去。”

宁夫人就道:“我也去,亲家家里遭了难,我也去看一看,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那也是好事。”

琬月就劝她:“娘,天色已晚,您身子熬得住吗?我们就先去瞧瞧,您明儿再来也不迟。”

宁夫人却摇摇头道:“阿琬啊!你别看你娘我岁数大了,可我身子好着呢!我们与你爹娘是亲家,那就是一家人了。他们出了事儿,我怎么能不去瞧瞧呢?你娘也是个极要强的人,今儿在殿里一定受着惊吓了,她岁数也上来了,只怕身子也不算好。可她一定还得强撑着把家里的事儿处理好,我去了,好歹能帮上点儿忙。这亲家亲家,不就是亲如一家吗?”

“夫人,那我?”老承恩公刚刚开头,宁夫人就道:“你个糟老头子可就好好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了。你又什么都不会,去了倒还叫亲家公放下自己家那一大摊子事儿来陪你,倒给人添乱的。你就在咱们家里待着,给这些下人发了赏钱,洗洗睡吧。”

琬月很感激婆婆的这份心意,她笑着说:“娘,谢谢您。”

宁夫人拍拍她的手,说:“哎,咱们一家人,亲婆媳,还说什么谢谢?打提亲那天起,我就说了,我没有女儿,你进门来,我就把你当女儿待的。我啊,活了这些年,什么话都说过,但说出去的话,那就要算数的。你娘把你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舍了你到我们家来,前十几年你慢慢长大,需要人的时候,我们家一点付出都没有,但如今你长大了,能照顾这一大家子了,你却离了你娘身边。我打心底里觉得是我们占了大便宜呢!”

能遇见这样婆婆,琬月心里很庆幸。

婆媳两个正在说着话呢,就见宁奕穿着一身玄色滚金边的窄袖子常服出来了,脸也洗干净,露出本来的俊逸面容,只是从前的白皮肤被边境的风霜侵袭,变得黑了许多,但底子是好底子,看起来倒多了一份野性的美感。

头发是来不及洗了,他索性拆开来,拿篦子把头发梳通顺,就扎了起来,匆匆往外头而来。

等琬月一行人到了卿家时,眼睛一瞟就能想到,之前是经历了一场多么残酷的战斗卿家前院一片狼藉,死去的家人仆妇尸体,分不清主人是谁的柴刀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没受伤的下人们正在打扫着。

琬月一进门,就见着素衣沾血的二姐姐半眯着眼睛躺在美人榻上。

她快步走了过去:“爹,娘,二姐姐如今怎么样了?”

苏氏见女儿女婿和亲家母都来了,忙揩揩眼泪,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你二姐姐手臂上,大腿上中了两刀,我叫人去请郎中去了。咱们不在家,你嫂嫂又怀着孩子,多亏你二姐姐稳住了,带着大伙儿撑到锦衣卫来,否则咱们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琬月连忙道:“我这儿有药!侍书,快给二姐姐先上点儿止血清创的药!”

宁夫人则拉着苏氏的手说道:“好妹妹,你们家里遭了难,阿琬和奕儿担心,一出宫门就想着来瞧瞧,我索性放心不下,也就过来了。苏妹妹你也是在宫里经历了那一遭的,咱们岁数都大了,整晚劳累下来,身子哪儿能撑得住?索性我也跟着一起来,也帮着妹妹你办些事儿,你也送快些。”

苏氏就感激极了。她这些儿女亲家里头,知道卿家遭了事儿,来看一看的,帮个忙的只有这个身份最贵重的亲家。但只要看亲家母对他们家的这份心意,就知道,琬姐儿一定在婆家过得不错的。

她也拉着宁夫人的手说:“好姐姐,真是多谢你了。”

宁夫人嗔怪道:“苏妹妹,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咱们两个是亲家,亲家亲家,本就该亲如一家。你先照看着里头,外头的事儿,妹妹你要是不嫌弃我做事粗糙,我就去替妹妹你打理了。”

她说的就是整个府上的战后清理。

苏氏明白她的意思,她此时也确是腾不出手来,就很感激的说道:“哎,那就拜托给姐姐你了。”

宁夫人点点头,就往外头去了。

二姑娘伤到得很重,手臂上那一道伤,足划了一根手指那么深,如今还在不断的往外渗血,大腿上的那道伤疤从大腿一直划到小腿,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二姑娘穿的素衣素裙,已经全部沾染上了鲜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因为失血过多,二姑娘现在已经昏迷着,还发着烧,嘴里不停说着大家听不清的呓语。

琬月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这群杀千刀的贼子,怎么就这么狠的心肠!二姐姐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得多疼啊。”

江如吟已经哭过一场了,她挺着大肚子道:“都怪我身子不争气,二姐姐是为了护着我们这个家,才往前冲的。为着保护二姐姐,紫苏也没了,身中数刀。紫罗也伤得很重。二姐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同福哥儿交代啊!”

江如吟虽说不能出去,但她那儿相对安全,她叫人去就把松哥儿,福哥儿,沈姨娘,刘姨娘都接到她那院子里来护着。她肚子里有孩子,没法子出去。一面担心着二姐姐,一面还得安抚大家的情绪,她也是心力交瘁,看见跟个血人似的二姑娘,她再也绷不住,想抱着二姑娘,又怕压着她的伤口,只好在一旁哭。

四姑娘也匆匆赶了回来,身后跟着四姑爷祁三郎。

“爹,娘,家里怎么样了?我听说咱们家里遭了贼,带了好些药来,您看看,用得上用不上。”四姑娘声音比人先进门来。

苏氏就有些不赞同:“四丫头,你怎么也回来了?你那儿还有两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呢,你来了,他两个怎么办?”

四姑娘摆摆手:“不妨事,奶娘和翡翠几个都看着呢,一晚上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儿,我不回来看看,哪儿放得下心!”

她见着跟个血人似的二姑娘,也唬了一跳,眼眶就红了,她蹲下来,想拉二姑娘的手,却又怕碰着二姑娘伤口,又渗出血迹来,她看着侍书仔细的剪开二姑娘的衣袖子,给二姑娘止血清创,她带着哭腔问琬月:“二姐姐,二姐姐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琬月哽咽着说:“那贼子估计是瞧着咱们家爹和大哥都是圣人跟前说得上话的臣子,能主事的又都进去了,就来咱们府上作乱。二姐姐为着护着家里,拿着刀带着人拼杀,生生拖到了锦衣卫的人来,这才……”

她们所有人都没想到,连妹妹们的婚礼都从不参加,从不踏出那间小院儿的二姑娘,为了家人,能爆发出这样的勇气,走出那个困了她好些年的院子,用她做针线,抄佛经,捡佛豆的手,提起她二十几年来从未提起过的柴刀,冲在最前面,保护整个卿府。

宁奕拖着老郎中进来道:“大夫来了!”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不满的嘟囔着:“年轻人,慢点儿!慢点儿!老朽这把老骨头可要散了!”

宁奕为着怕二姨姐出事,骑着马跑到街上去,一个医馆一个医馆的敲门求医,在加了三倍的出诊费之后,总算有个医馆的老郎中愿意半夜出诊。他一路风驰电掣地把老郎中带回来,那老头儿几乎要在马上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