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与左豫明白宁奕的意思。他们自己也能感受出这些边关的将军们对他们的隐隐排斥。再者说了,出来打仗,连个功劳都还没混上,岂不是坐实了他们两个就是废物点心的名头吗?

所以他们不仅仅对宁奕点他们守夜没有一点不满,相反,还很感激他给他们机会表现自己。

此事议毕,诸位将领们就用完晚食。说是晚食,只不过是一人一海碗的熬的浓稠的米粥,一碟子肉包子,一碟子酱牛肉,一碟子咸菜,一碗浓浓的咸奶茶也就是了。

边境苦寒这四个字,从来不是浮在书卷竹简当中的文字。这是由在边境生活过的人们,实实在在的,不加一点虚词的概括。

越是靠近辽国,越是种不出什么蔬菜,这里的物资极度匮乏。就算从州府调粮食来,也万万不可能像在家里时那样饮食精细。

有饭有肉,还有馒头包子,那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宁奕是京城来的贵公子,但是他从不娇气。办案抓人时有什么就吃什么。凉水就着冷硬了的大饼他也吃过好些次。

他只是担心京城来的两位年轻的将军会吃不习惯,身体上会撑不住。

但所幸没有任何一个将领露出嫌弃和吃不习惯的表情来。

从京城来的楚雄与左豫这样年轻的将领,丝毫没有迟疑,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的,就连奶茶碗里的残余,都撕了一块包子皮蘸着吃尽了。

圣人的班底都很年轻,但所幸,他手下的人都是一群做实事的年轻人。

大家都年轻,意气风发的少年应当骑着白马踏风而行,路经世间的泥泞,总会想着世人皆不易,而非嫌泥泞沾身。

果然正如宁奕所料,夜半子时,辽军以豫亲王为主将,率五万将士袭营。

霎时间灯火与血色相拥,将士们寒光闪烁的刀锋好似一片飞舞的银色蝴蝶,与鲜红的花丛邂逅。只是一瞬间,便是几条鲜活的生命,变成沉重落地的牌位。

宁奕早就做了部署,将领们也都没有睡熟,此时的夜袭已经不能达成突袭的效果。

豫亲王怒火中烧,提刀大喝道:“宁奕小儿!吃我一刀!”策马向宁奕而来,意欲直取宁奕首级,皆时群龙无首,必将大乱,裕阴关便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

宁奕咧嘴一笑,将刀出鞘,并未多言语,策马直劈豫亲王面门。

只听得“铮”地一声嗡鸣,豫亲王的大刀架住宁奕的刀口,兵器相接。他咬牙往上一翻,宁奕神色一变,抽刀侧身,回首又是一刀攻向豫亲王。

宁奕的刀非常快,外头的兵士只觉得好像只看清楚了元帅的刀影,却连他怎么出刀的也看不清。

但豫亲王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人物,他一点儿也没在宁奕的攻势下露出破绽。但是肉眼可见的,他疲于防守,没能腾出手来进攻。其实这样的战斗,越拖到后面,越是考验耐力,有些年老的将军们一上来就使出杀手锏,就是为了速战速决。豫亲王是个已经四十好几的将领了,纵然年轻时有万夫不当之勇,可英雄迟暮,他的体力也是会受到影响的。如果他再找不到机会进攻,越拖下去,他就越不可能得胜。

忽然,他抓住时机,猛的劈出一刀,那刀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声疾驰而来,宁奕瞳孔一缩,飞速往右侧一躲,头盔上的红缨如同枫叶翩翩而落,又听得“刺啦”一声,豫亲王还未展开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的右小臂,生生被宁奕削了下来!

“元帅!”副将耶律玄极目眦欲裂,他顾不得与之对战的楚雄,用双锏架住楚雄的双锤,抽身策马去驰援豫亲王豫亲王不仅仅是这次战役的元帅,而且还是辽王的亲弟弟,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辽王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耶律玄极右手的锏脱手,带着呼啸声向宁奕袭来,宁奕一跃而起,“铛”的一声,刀背将那柄锏打落在地,而在此时,耶律玄极已经护着受伤的豫亲王撤退。

宁奕将帅旗一扬一点,那是追击的旗语。

左豫立刻带领右翼兵马往前追击,而楚雄所带领的左翼兵马则是收拢俘虏被抛下的士兵。

今日大获全胜,虽未斩杀敌军将领,但豫亲王被削去一臂,敌军死伤并俘虏一共有三万八千余人宁奕到边关不过三日,辽军号称的二十万兵马,已经折损一半。连素有万夫不当之勇的辽国豫亲王也被削去一臂。

对于武将来说,四肢的残缺是,不可逆的终结武将生涯的一支箭。豫亲王废掉的是右臂,也就是说,他此生可能再也无法挥舞着他那重达四十斤的大刀,骑马征战沙场了。

野马不能离开草原,狼群不能离开深山,豫亲王从十几岁起就在战场上厮杀,那是他天然的归宿,那是他的草原。

可是如今,他再也不能拿起他引以为傲的大刀,回到他心上的草原,去做一匹在风与血里驰骋的狼了。

他的头发忽然就白了,几乎是满头白发,军医能治好他的手,却不能接上他被削掉的小臂,他是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这场仗,他是不会再胜利了。

草原上的狼王终究会有迟暮的时候,而年轻的头狼会迅速地崛起。

豫亲王闭合着眼睛,良久才睁开,他用沙哑的声音对耶律玄极说道:“备纸笔,本王要给王兄写信。本王口述,你来写。”

“是。”耶律玄极说道。

这一晚豫亲王写了什么信给辽王,我们无从得知,但是龟缩不出的辽军,显然是没有了再战的士气。

捷报传到京城来时,圣人站起身来,一叠声说了三个“好”字,他忍不住喜形于色当初他就说该打,这些老家伙们尽都说奕儿年轻,怎么打得过那身经百战的豫亲王。

如今却怎么样呢?奕儿到边关不过三天,折损辽军半数战力,废去豫亲王一臂,斩杀两名将军。这样的战绩,已经不容得那些老家伙们不心服口服,不点头认可!

此时梁王也接到了辽王的来信,此信中所言,叫梁王忍不住摔了三个瓷瓶才解气:“辽王那老匹夫!当初说好的,他替我牵制兵力,杀了宁奕,断去我那好皇兄一臂。可如今倒好,他还敢说豫亲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倒废物得连个宁奕也打不过!现在事儿没办成,还想来问本王要好处!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发脾气,底下黑压压跪了一片人,俱都以头伏地,不敢妄动半分,生怕惹了梁王不悦,做了梁王的出气筒。

梁王慢慢冷静下来,他说道:“叫我们的人动一动,截断了往裕阴关的粮草。”

“主子,可是这样,咱们不就暴露了吗?”暗一大着胆子问道。

梁王眼神一凛,忽的回首抓起一个墨锭,就往暗一头上砸去。暗一躲也不敢躲,任凭那墨锭砸在他的额角,混合着黑色的墨汁,鲜血汩汩而下。

“你个蠢货!到现在为止,你还觉得圣人不知道本王有反心吗?王妃为着什么失去进宫的权利,本王的暗卫为什么一日比一日少,就连本王自己,如今为着什么,连一点儿实权也沾不着手了?难道你还以为,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个聋子,瞎子不成!”梁王冷笑着道,“他早知道本王要反,本王都造反了,还在乎什么打草惊蛇!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就算是死,本王也绝不束手就擒!”

暗一什么也不敢多说,只得磕了一个头,说道:“属下明白。定然把运往裕阴关的粮草截走。叫那宁奕无粮可吃!”

梁王平复了心情,忽然想起宁奕的妻子父母还在京中。若是能在这头动动手脚,也未必不能翻盘。

他想了想,叫来梁王妃:“你与卿家关系如何?”

梁王妃面露难色:“王爷,妾身与卿家几位夫人只能说是点头之交。或许淑妃那件事,卿家就怀疑上了我们,妾身每每与卿苏氏搭话,她总是端着一副端庄的样子,实则对妾身疏离得很。”

梁王忍不住露出嫌弃的神色:“这么点儿小事也办不好,真是没用!”

梁王妃连忙跪地请罪:“妾身无能,请王爷恕罪。”

梁王忍了忍气,又道:“卿苏氏那头,既拒绝了你,也就罢了,你多递帖子去宁府。宁奕那小娘子年轻,定然没有卿苏氏那般老谋深算,你只要近得她身,能把她抓了来,对咱们的大事必有大用处!”

第六十五章 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