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一回答:“回主子,如今暗卫阁里,还剩下五十万两银子。”
五十万,听起来很多,但是养一群暗卫,或许不到三年就会用完。
他点了点头:“五十万,还能用三年不到。时间够了。”
他吸了一口气,努力按捺住自己急躁的心不能急,不能急。想想二哥是怎么被收拾了的,那就是前车之鉴,我已经忍耐了这些年,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
而这头,卿府张灯结彩,准备着三日后的大婚。
沈氏实在舍不得女儿,求了太太,搬到揽月楼住两天。
虽说沈氏如今是最得宠的姨娘,但她也不算年轻了,卿垣后院里自有年轻漂亮的通房伺候,对于沈氏的行为,他只是对着苏氏念叨了几句:“这成何体统啊?她是个姨娘,哪有姨娘住姑娘院子里的?”
苏氏很想翻个白眼,若不是她这当家太太这样做太不成体统了,她也想这几日什么都不管,只陪着女儿。
但这是不行的,首先这传出去就不太好听。女儿出嫁,她这做母亲的就该统筹整个婚礼呢,怎么能什么都不管,去陪着女儿呢?旁人只会说,这成何体统啊?
所以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虽然自己不能陪着女儿,但秀兰陪着孩子,孩子也就不会那么紧张。女儿这辈子就嫁这么一回,她这做娘的不给孩子撑好场子,叫孩子体体面面的出嫁,那可怎么行呢?
她说服了自己,但对于卿垣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老爷可真是的。咱们琬姐儿养道到十五岁,乍然就要成了宁家妇,孩子心里哪有不慌张的?秀兰好歹是孩子生母,过去陪陪孩子,叫孩子宽宽心也是好的。咱们内宅里的事情,您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旁人都不知道了,上哪儿说不成体统去?”
卿垣被她这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是是是,你是亲娘,我就是个后爹不成?就你两个心疼孩子,那难道不也是我女儿?你两个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别叫外头说闲话就成。”
苏氏忙得脚都不沾地了,没那么多闲工夫听卿垣东扯西扯的:“老爷,您要是没事儿,不如帮妾身来看看这采买的账册?也叫孩子体会体会您的疼爱之心?”
卿垣可不想干这个活儿,他索性干笑两声,从怀里掏出卿老太太给的钱:“这些银子是爹娘给琬姐儿添妆的,你替她收着吧。我还有事儿,先去前头院子了。”
把钱交给苏氏,已经请两鬓斑白的老头儿跑出了不符合他年龄的速度,端的是怕被老妻叫回去干活儿。
苏氏嗤笑一声,这糟老头子,也就这点能耐了。
卿老太太给的是一万五千两。比四姑娘和二姑娘出嫁时的一万两多了五千,概因琬月是记在苏氏名下的嫡女。
苏氏这些年为卿家里里外外的操持家务,卿老太太都看在眼里。
叫她来说,这三个儿媳里头唯有二儿媳最好。虽说脾气硬了点儿,可苏氏心软,是个十足的好儿媳。卿老太太出这许多,也是看在苏氏的面上。
卿老太太知道苏氏有多疼爱这个抱来的女孩儿,与其把钱给苏氏,不如给琬月来更叫苏氏高兴。
但是钱自然也不能太多,否则一碗水端得太偏,也不是家和之兆。
这头沈氏在教吉祥做酱菜。
沈氏从前在家里时,秀才爹要考试,她娘就靠着做酱菜去卖来给维持一家人生活,沈氏也学了好些。
她造的酱菜脆生生的,又不一味的齁咸,反而清爽可口,不止琬月兄妹爱吃,卿垣连同苏氏也爱吃。
但沈氏年纪也一年一年上来了,早年她是苦够了的,身子骨不见得多么健壮,又生了两个孩子,如今孙子都有了,家里不缺那点子酱菜,沈氏也很少再动手了。
她叫来吉祥:“吉祥,你看好了,我把这手艺传给你,日后我家琬姐儿在宁府要想这一口吃了,你就坐来,给她解解馋去!”
吉祥点点头,认真又仔细:“姨娘,您发现,奴婢定然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好好学,叫姑娘日后也能吃上这口酱菜。”
一个仔细教,一个认真学,当沈氏从小杌子上起身时,太阳已经偏西。她捶捶腰,叹了口气:“真是老了,这才一个时辰,我这腰啊,就酸疼起来。”
琬月连忙过来扶着她:“姨娘,您快来坐着,我给您揉一揉。您也真是的,家里给了我那么多陪嫁,还差这口酱菜不成?您岁数大了,好好儿坐着歇歇才是正经的。”
她一边说,一边以手虚虚握成拳,轻轻地按揉沈姨娘的腰部。
沈姨娘一边感受着女儿的孝心,一边叹气道:“你呀,从那么大一点儿就不在我身边。那时我是真想你啊,我时常做梦,梦见你哇哇地冲我哭,我心疼得不得了。醒来我就自己偷偷哭一顿。后头知道太太是真疼你,我这心里才算放下了些。我知道,你是姑娘,与你哥哥不同。他是个哥儿,太太没有儿子,他是嫡是庶都无所谓,可你不一样。我只是个半买半聘进来的姨娘,跟着太太做嫡女,太太能给你的前程,比跟着我这个无根无萍的姨娘好多了。所以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从此做了太太的女儿。但这不是我心里没有你。”
她顿了顿,又说:“比起你哥哥,我更心疼你。我也是女人,我知道这个世道对我们女人诸多苛责,我不担心你哥哥成亲以后日子过得如何。因为他是男人,在婚姻这件事上,吃亏的绝不是他。但我却担心你婚后的日子过得如何。宁大人如今疼爱你,这当然很好,但姨娘是过来人。不是我要泼你冷水,而是男人就像是浮萍一样,他们的爱毫无根基可言。或许今日还爱你,但转头也会疼爱另一个女人。你在宁家站稳脚跟靠的绝不是宁奕的爱,而是权力和子嗣。你是读过书的人,你是知道《氓》里的那句话的‘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琬月点点头:“姨娘,我明白。他如今对我的好,不过是看在我的容貌上。可是过几年,我容颜慢慢衰退,或许过不了几年,他或许就会喜欢上别的姑娘。我明白我要抓住的是什么。您别担心。”
沈氏欣慰地点点头:“你能明白,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回娘家来说。姨娘人微言轻,可到底给你生了个亲哥哥,渊哥儿也是极疼爱你的,他连守寡在家的二姑娘都容得下,定然不会对你的事情袖手旁观。”
不管沈氏与苏氏如何不舍,迎亲的轿子还是来到了门前。
今日的宁奕意气风发,看见路边的大黄狗,他也能夸上一句:“这狗长得可真威风!”
更别说来参加婚宴的旁人了。
有些与宁奕私交不多,但与卿家有几分交情的大人们,还是头一次看见宁奕笑得那么灿烂,而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讽刺的笑意。
大理寺的乔大人悄悄与卿知渊咬耳朵:“卿兄啊,我这可是第一次见着宁大人笑得这么的正常,却反而给我整得浑身不自在了!”
卿知渊就笑笑,他带着一颗惆怅的心把盖着盖头的妹妹一步一步背出来。
从前背四妹妹出嫁时,他也是这样,可是如今背上背着的是琬月,忍不住想起来琬月幼时,小小的一团,粉雕玉琢的模样。那时自己怕嫡母苛待了她,日日都去请安,就为了看一回妹妹。
那时的妹妹还那样小,可或许是血脉亲缘的羁绊,每次见他,妹妹都会笑得那么甜。
可是如今背上背着的妹妹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她要踏出这个生她养她的家里,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去,从此她就变成了宁卿氏,宁府的夫人。
卿知渊把琬月交到宁奕手上时,这个奉行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郎君也带着些哽咽:“宁奕,我今日就把妹妹交给你了。旁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好说。你好好照顾我妹妹,若是,若是她有什么不是,你同我说,我这个做哥哥的来教她,我唯有这么一个同胞妹妹,只求你好好待她。”
宁奕长长的作了一揖,而后才直起身来:“大哥,你放心!我宁奕说话算话!我今日既八抬大轿求娶了娘子回去,定然之后待她好的,断没有欺负她,叫她过得不畅快的。若有叫她过得不好的,大哥你只管上门打我,便是打断我的腿,我也不说一个不字!”
他的眼神是那样真挚,卿知渊稍稍放下了心,等宁奕要转身时,他又忍不住拉住宁奕:“你,你若是觉得我妹妹不好了,你给我们送回来,我们家养着,可不能,可不能动手欺负她啊!”
他的眼圈有些红,话也说得不似以往滴水不漏的做派,但宁奕很认真地道:“大哥,你放心,我的手只会对外人动,在家里,便是娘子打我左脸,我就把右脸凑过去也给她打,断不会仗着是习武之人,就欺负娘子的。”
卿知渊这才放了手:“好,好,那,那你去吧。”
宁奕又作了一揖,拜别了大舅哥,与拿着帕子按眼睛,努力不叫自己哭出来的岳母苏氏,岳父卿垣,他翻身上马,鼓乐队又吹起《喜气洋洋》来,带着花轿走向宁府。
沈氏是妾室,不必如苏氏一般还得注意着不能哭出来,她看着女儿的花轿渐行渐远,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还是襁褓里的琬月被抱走时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