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枫叶酥
云居寺的枫林果然名不虚传,好像从天边的太阳处燃起的火,从这头到那头,是一片连绵不绝的秾艳。
山崖峭壁苍劲有力,似乎是一幅大开大合的泼墨画,枫林却很有些荼靡的美感,风卷起秋意,于是一片片枫叶就寄托了情思。
枫林旁的小溪潺潺流水,与旁边云居寺飘着檀香的禅音相合,倒是显得别有一番意境。
琬月只是可惜,自己于画之一道不算精通,否则定要作一幅画,也把这美景截取一瞬才好。
宁奕带着些小得意:“怎么样?这儿美吧?”
他可是提前做了功课的,甚至还提前来过了一次,就知道这样的景色会讨人喜欢。
琬月点头:“是好看的,美得就像一幅画一样。”
两人赏了景色,又去禅房里头吃素斋。
知客僧得了那锭金子,立时就打扫出来一个干净的院子,还留了一个会念经,也会说些神佛故事的小沙弥在院子里伺候着。
来这儿的姑娘们信佛的少,她们不像年长的女眷们爱念经祈福。年轻之时只觉得世上千万物,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也总觉得过得如何,人说得比那天说的要算数。
可是随着年华渐渐老去,青丝成了白发,越发觉得世间诸多不如意处也无处更改,只好寄思于神佛,以求个臆想的圆圆满满,也算是略微安慰自己。
年轻的姑娘们不信神佛,但她们大多都像兔子般可爱又灵活。总爱听一些善恶有报,善始善终的神佛故事。似乎这个世界真如她们所想的那样,善恶有报,天行有常。
知客僧不知道宁奕要邀请来的女客是多少年岁,但他想,年纪大的爱听经,年纪小的爱听神佛故事,他留下的这位小沙弥,既能讲经又能讲故事,那就两全其美了。
小沙弥法号就叫做舍得。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的父亲曾是山里的猎户,但是人要打猎,山里的虎狼也要打猎,在他们眼里,人又何尝不是猎物?
所以他的父亲在打猎时,自己变成了老虎猎物,只留下因为生了他难产而一直缠绵病榻的母亲。
舍得的母亲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她拖着病弱的身子跪在云居寺的山门前,求云居寺的和尚们收下舍得。
出家人慈悲为怀,老方丈不仅收下了舍得作为弟子,也出钱给舍得的母亲抓药看病。但是舍得的母亲拖了很久,早就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不到三个月,就离开了人世。
舍得于佛学上很有天赋,不辜负老方丈给他取的名字世间万物,有舍有得。舍得虽无父母亲缘,但与佛有佛缘。
琬月原以为舍得会是一个沉稳的小沙弥幼年连接丧父丧母,或许他会早早褪去稚嫩,变得一个沉稳而内敛的人。
但意外的是,舍得是个阳光开朗的孩子。他如今十二岁,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讲起来佛学里的小故事,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一点也看不出他八年前,不知道生离死别四个字怎么写的时候就送别了他的父母。
他向宁奕与琬月介绍寺庙里的素斋:“施主您两位且看,这是贫僧寺庙里最受欢迎的素斋。这是有罗汉上素,素炖三鲜,素炒蘑菇,香煎豆腐,还有三鲜藕夹,那是拿我们山上的野菜,蘑菇,木耳剁碎调味做的馅儿,藕也是我们寺里自己种的,施主若是夏日来时,我们这儿却有十里荷花呢!如今虽不曾有荷花,但枫林景致颇可一观。这道就是枫叶酥,拿南瓜蒸熟拌了糖做的内馅儿,外头拿面粉做了枫叶的样子,炸的酥酥的,里头的馅儿却一咬就流心呢!施主,您瞧,这枫叶上头的脉络都有着呢!”
舍得顿了顿又道:“还有这榛蘑汤,也是我们寺庙里的好汤品。若是不爱咸汤,我们也有南瓜绿豆汤,冰糖紫薯汤两种甜汤。若是施主没有别的吩咐,贫僧也就去膳堂用午食去了。”
琬月就点点头:“辛苦舍得师傅了。小师傅自便罢。”
舍得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才迈着快乐的步子走向膳堂。还在长身体的孩子,听见有东西吃,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宁奕拿了公筷,先夹了一块枫叶酥给琬月:“我听说吃过的女眷们都说这枫叶酥是一绝,你尝尝看,可有夸大其词?”
琬月拿起筷子来,夹起来咬了一口,外壳“咔嚓”一声应声而断,内馅儿又甜香又软糯,带着浓浓的南瓜的醇香,那正是秋天特有的香甜滋味。
她伸出大拇指夸赞:“确实好吃,宁大人也尝尝。”
宁奕本来还高高兴兴地准备自己也尝一块儿,一听到她叫自己宁大人,他就有点萎靡了:“咱们都是未婚夫妻了,何必这样疏远?宁大人是旁人叫的,你若是不嫌弃,我表字子瑜,可叫我一声子瑜。”
琬月见他这样说,也笑了起来:“那好,日后我就唤你子瑜。”
男子行完冠礼之后便可以取表字。亲人和关系亲近的朋友就可以称呼他的表字。宁奕的表字却很少有人称呼。
圣人母子从小就叫的是“奕儿”,哪怕宁奕如今已经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但太后与圣人还是习惯了叫他奕儿。
至于朋友,宁奕哪有什么朋友?他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锦衣卫,那些最多算是他的下属。就算平日里开开玩笑,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可是办起正事儿来,那可都是丁是丁卯是卯的,一点儿差错不能有。
听见琬月叫他子瑜,宁奕就高兴了,脸上也带出笑来。忙又夹了一筷子炒蘑菇给她吃:“这也好吃,你尝尝这个?”
琬月有些哭笑不得,宁奕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直往她碗里夹菜,她的碗都快堆成一座山了。
她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这种无止境的投喂行为。表示自己已经吃不下了,再多就会撑着,宁奕才很遗憾地住手,开始自己吃饭。不过,他拿出办案时的劲头,眼角余光一直看着琬月,瞧她想要什么,就好站起来给她拿去。
这一顿饭吃得,一旁站立准备伺候姑娘用饭的如意那是毫无用武之地。她头一次觉得在自己的专业上受到了挑战。她努力安慰自己姑爷是有要紧差事的人,他不会日日都这么闲,来抢她这个贴身女使的工作。
踏雨极有眼色,他知道日后大奶奶进了门,他们四个的待遇是怎么说全凭大奶奶说了算,日后大奶奶身边的女使,也相当于是同僚了,而且还是更贴近领导的同僚。
他提了个食盒,悄悄对如意说:“如意姐姐,我去提饭时,也顺便给你和侍书姐姐的提来了,你们就不用再去走一趟了,等主子们这头撤下来,我同踏雨就上去替你们盯着,你们也歇一歇。”
其实踏风踏雨,侍书如意四个小厮女使都是在一道儿候着伺候主子的,但是主子不会时时都要那么多人伺候。
琬月也说,叫如意和侍书两个下去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去。踏风这话不过是卖个人情大奶奶有事儿,也用不着他们,他们家主子就上赶着乐颠颠儿的去了呢。哪里用得着旁人伺候?
本来主子就发话叫她两个吃饭去,如意也懒得自己走动。都是未来的同僚,踏风客气,如意也客气:“那真是多谢踏风哥了。等吃完了,就叫侍书提回去,你们也歇一歇。”
侍书忙不迭地点头,本来嘛,人家宁大人的小厮提了饭来,就要累些那装满了的和吃空了的能比吗?若是吃了饭还叫人家提回去,那就感觉有些占人家便宜了。如意姐姐是姑娘身边离不得的一等女使,自然该她这个二等的去。
踏风摆摆手:“哎,咱们都是一同当差的,不过几步路,值当什么?我们兄弟两个有的是力气,也不差这点儿。哪里能叫姐姐们去?”
踏雨也道:“就这么点儿小事,我们办了就是了。要是真让姐姐们提回去了,回头叫我们主子知道,还得训我们说我们不是男子汉,竟叫姐姐们做力气活儿。”
他这样一说,如意和侍书都笑起来,就道:“那算是我们占便宜了,跟你们道谢了!”
他两个摆摆手,示意不必道谢,四个就在院子里回廊下,分了饭菜,坐着吃起来。
吃完午食,又在云居寺转了转,瞧着天色不早,若是再不回去,就酉时就到不了卿家了,宁奕只好与琬月踏上回去的路。
宁奕同她说:“我怕过几日宫里又有大事。我怕是不得闲来寻你玩儿了,但我心里是念着你的。回头我送只鸽子来,那是我们暗部特地训了的,虽比不上暗部正经用的那些,但是也决不会出错。你若有事,就飞鸽传书告诉我,我但凡能有时间,就定然给你办了。四姐姐孩子满月那日,咱们再见。”
琬月听了,也有些担心:“你可要小心这些才是。刀剑无眼,别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