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怎么样?”
夫妻多年,便是他这样没头没尾的话,梁王妃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在女使的服侍下,梁王妃把外头的大衣裳脱下来,换上家常的衣裳,边由着女使动作,她边道:“瑜昭仪本来就不聪明,妾身虽然安抚住了,但这个蠢货早晚会暴露出来。圣人或许,得疑上咱们了。”
梁王冷笑了一声:“原也没想着这个蠢货能多么有用,不过这步棋要她才好走罢了。”
梁王妃道:“依妾身来看,如今天气反复无常,人吃五谷,也总要生病。或许瑜昭仪也就得了一场重病呢?”
梁王做出制止的手势,他稍稍直起身子,道:“不可轻举妄动。如今圣人或许已经查出瑜昭仪来,她要是如今忽然就没了,倒是容易叫圣人更生疑。她可以死,但不能死在我们手上。你明白吗?叫我们的人动一动,透露给皇后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瑜昭仪。堂堂皇后娘娘,却给一个昭仪背锅,只怕我们这位皇后娘娘,心里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梁王妃小心翼翼的道:“好倒是好,可是王爷,皇后娘娘现下可是被禁足了的啊。”
梁王忽然就斥责道:“蠢货!皇后禁足是皇后,她的人手还在。只要她有动手的意思,咱们就好去推波助澜,叫这水再浑点儿。”
梁王一声斥责,梁王妃忙跪下请罪,一切境遇竟如方才马车上的芄兰一样。
梁王并未叫起自己的发妻,似乎地上跪着的女人与女使没什么不同。
他自顾自地说:“这水再浑,也只是一时之计。后宫之事到底都是小事。”说罢,他起身去书房写信,边走边对一旁跪着的梁王妃道,“今日晚上本王去苏侧妃处,你自己用晚膳便是。”
梁王妃垂着头应了声“是。”直到梁王的影子都不能看见,她才起身,劈头便打了芄兰一掌:“没看见本王妃跪得脚疼吗?也没个眼色的,不知道扶本王妃!你同木头有什么区别!”
芄兰眼圈都不敢红,熟练地跪下请罪:“奴婢有罪,请王妃责罚。”她知道是因为王妃在王爷那头吃了挂落,因而把气出在她身上。这样的事她早已司空见惯,她也不敢委屈,但凡有一点儿委屈的表现,等待她的就会是更严重的责罚。
“去!廊下跪着去,不到晚膳时,不许起来!”梁王妃的气还不顺,又拧了芄兰胳膊一下,看着芄兰疼得泪珠在眼眶打转,却不敢落下的隐忍模样,她方才觉得消了些气。
梁王向着书房暗处问道:“圣人那头查到何处了?”
书房暗处跪着一个黑影子,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个人。那是梁王养的暗卫头领暗一。
他早就习惯了隐藏在黑夜中,他与黑夜即为一体。
他说道:“回主子,宁奕此人极为刁钻,锦衣卫不好应付,您吩咐不能打草惊蛇,故而属下只好采取迂回战术。倒也知道些消息,宁奕如今顺着瑜昭仪查下去,只怕已经查到王妃入宫颇多了。圣人那头,怕是已经知晓。”
说罢,他伏下头颅,紧紧贴着地面。
梁王忽的笑起来:“无妨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事儿暴露了也就暴露了。你替我往关外去一趟,那儿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不过”他忽的表情一变,眼中寒光迸裂,“若是再办砸,你这个暗一的名字,也就该让出来了。”
暗一是暗卫头领的名字,只要是暗一,就必然是头领。但头领并不是有任职期限的,或者换句话来说,“暗一”的交替颇为血腥。
要么头领在执行任务中去世,主子点出新的暗一,要么就是办事不利,被主子卸职。
可是卸职不是一件好事。梁王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虽然在外表上,他力图让看到他的人觉得自己是个温润如玉的王孙贵胄,但是他其实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毒蛇。
他从不留没有用的人,但是暗卫们替他办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算不做暗卫,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亡。
越是办砸了差事的暗一们,死去的下场越是凄惨,因为梁王要用他们凄惨的死相,震慑余下的暗卫们。
暗一微不可见地发抖,他的头没有抬起,说话的声音显得有点瓮声瓮气:“属下明白。”
这头,在御书房里,宁奕也在对着圣人汇报工作。但对比起跪着回话的暗一,圣人这个顶头上司显得柔和多了,他体贴宁奕这半个多月一直不停地奔波,还给赐了座,上了一盏茶,四样点心,叫他先缓一缓,给肚子里塞点东西进去再说。
宁奕果然先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糕,又喝了几口茶顺了顺,又去高德用处净手浣面,而后才来回话汇报。
“圣人,臣顺着林医官往下查,发现此事乃是瑜昭仪主使。她先在她自己的香囊上放了些许叫女子闻到,会推迟月事,产生有孕症状的药草,以香料覆盖,又日日去皇后娘娘的坤宁宫,等皇后娘娘以为自己身怀有孕,满心欢喜地为腹中孩子打算。她收买了个御膳房的小太监,借着送膳的名义四处传播流言。等到皇后娘娘因为药物影响心慌之时,她上门拜访,言谈间鼓吹柔妃如今势大,又得您宠爱,若是柔妃再生一子,只怕贵妃位都坐得。这药物极影响人精神易叫人暴躁,皇后娘娘便在此时决定下手。她又私下接触了红袖,力图给自己也做出一副被皇后算计的模样,以此蒙蔽圣听。”
圣人气得来回踱步:“好好好!朕竟然不知道,朕的后宫还隐藏着这样一个能人!奕儿,你接着说!”
宁奕接着道:“臣等查到,瑜昭仪宫内还有未曾烧毁的草药,经过太医院院首佐证,这药并非是在太医院少量多次取出,也并无大量取出记录。我们猜测,此药定然是命妇进宫时从宫外少量多次的带入。这几月进宫最多的便是梁王府上的梁王妃,经过御道洒扫的各处宫人佐证,梁王妃近三个月出入瑜昭仪的宫殿内起码有十几次。”
圣人沉思了起来,梁王妃长袖善舞,他是知道的,因为梁王先母妃是从前是投靠了太后的妃嫔,所以他母妃死后,太后也多加照拂,加之梁王一向安分,他的王妃不过爱交际了些,圣人乐得做个慈和的兄长,许了梁王夫妻可随意进宫的特权。如今这桩桩件件,看起来不像是巧合。
宁奕看了看皇兄的神情,又接着道:“臣还有一事不敢不禀。”
圣人道:“你直说便是。”
宁奕道:“在臣带人们查探过程中,似乎有一伙人一直在注意锦衣卫的动静,但只有臣查到梁王妃之时,才与这伙人正面交锋一次。这伙人身手很强,比起锦衣卫也不差什么,而且装备精锐,用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但他们似乎并不恋战,似乎只是想阻止臣查下去。臣斗胆,猜测这伙人以梁王为主。”
说罢,宁奕起身离开座位,向皇上跪下:“臣知道,没有证据妄议当朝皇族王爷是大罪,但请圣人恕罪。”
圣人见他跪下,忙过来扶他:“奕儿快起来。你是一腔忠心,朕自然知道,何罪之有啊?”
他拿手指点着桌子:“所以,这全都对上了。”
他翻看过宁奕每五日一次呈上的密折。
那草药是伤身之物,瑜昭仪却并不知道,戴着香囊去算计皇后。皇后如今身设局内,只要回过神来,立刻就能明白谁算计她。只要皇后报复,哪怕只是下点儿泻药,日日戴着香囊,叫药草时时荼毒的瑜昭仪怕是都容易一病不起。
这梁王妃根本就没想着瑜昭仪能活!只要瑜昭仪死了,这锅定然扣到皇后头上,后宫还是会乱起来。皇子生母与后宫之主互相残害,还牵涉到了其余两位皇子生母。所有妃嫔定然日日胆战心惊,或许为了先下手为强,德妃与柔妃也会动手。
皆时他的皇子将很难保全如果梁王要谋夺皇位,一个最温和的办法就是圣人无子嗣,那么作为和圣人关系最亲近的梁王,他的子嗣一定会被立为嗣子。
他怀疑梁王夫妻所图甚大,不是谋逆,也做不出这么多设局来。
但如今此事暴露,他猜测,梁王定然还有后手。
他想了想,道:“暗部里,分出一支善于隐匿于探听的密探来,给朕盯死梁王夫妻。”
宁奕道:“臣领旨!”
圣人想了想,觉得,瑜昭仪还是必须死。
他知道如今梁王一定会借由皇后的手按死瑜昭仪,叫她翻不了供。
圣人就算怀疑他,但是要查人是一回事,要抓人,那必须要充足的证据。梁王在朝野当中形象就是个与世无争,只会吃喝玩乐的老好人,如果圣人拿不出证据证明他谋反之心,并且已经付诸行动,那么定然会把群臣逼到梁王那阵营里去。
梁王要消灭证据,那么瑜昭仪必死。瑜昭仪不死,梁王定然知道是圣人保全了他。后头他会出什么招,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