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三郎摆摆手道:“哎,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娘子什么脾气,我还能不知道吗?她从小与五妹妹一块儿长大,五妹妹有个什么,她心里都记挂着的。我啊,只是想着她怀着孩子,怕晚上看不清路,马车颠簸着她,若是白日里,她来,我绝对不拦着的。如今她在家里,有岳母看着,我十足地放心,就是要辛苦岳母同嫂子了。”
卿知渊见他这样说,脸上笑容也真切了些:“哪有什么辛苦的?四妹妹本就是我们家的人,你只管忙你的去吧!”
卿知渊和祁三郎互相客套了一番,祁三郎便坐着车子回了家去。
第二日,苏氏早早地就叫人打扫了霞晖堂作为待客的地方,准备迎接宁夫人,王媒婆一行人。
卿老太太岁数大了,长久的不见客了,可今日还是到霞晖堂一坐。
她今儿穿着酱色的仙鹤延年裙儿,带着百福捧寿抹额,一头雪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簪了两枚金镶玉的福寿连连簪,耳朵上带着一枚拇指大的珍珠耳坠,拄着沉香木的龙头拐杖坐定。
宁夫人一行人来,夫人们先互相见过了礼,因着宁奕算是外男,在前院由卿垣父子接待。
王媒婆是个天生一张圆脸的妇人,又长得一双笑眼儿,笑起来便叫人觉得福气团团。
她未语先笑,扬起一张太阳花似的灿烂笑脸道:“哎哟,今儿我可真是好福气啊,见着卿老夫人。老夫人您高寿啊?怕是得有八十了吧?身子可真硬朗,瞧着定是个福寿双全之人呐!”
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太太也微笑着自谦道:“那就借王娘子吉言了。”
王媒婆又把堂中的几位夫人都恭维了一遍,方才进入正题:“今儿早晨一起来,见着天光亮堂,我就知道,这必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夫人们,您几位瞧,好事儿遇着好天气,岂不是好上加好?卿家有好女,宁府夫人,公子慕名而来,特请老身做个牵线人,今日来,奉上礼物若干,略表诚意,万望卿老夫人,卿夫人收下。”
说着,王媒婆从衣袖中取出一张鎏金暗花纹的红色礼单,下人们配合着把八抬上门礼物送到院内。
苏氏笑容满面地接过礼单,奉给婆母卿老太太,卿老太太作为卿家辈分最高的长辈,接过礼单表态:“老身孙女儿承蒙宁府夫人厚爱。”
其实圣旨都下了,这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卿老太太看都没看一眼那礼单。
放眼看去,各色糖点半抬,茶叶有红茶绿茶,白茶,黑茶都有,都是上好的茶叶,一样两罐,也是半抬子。
各色绫罗绸缎一抬,还有一抬是各色皮子。
酒一抬,有上好的状元红,花雕酒,黄酒,竹叶青等等,一种都是两坛子。
再有,便是什么首饰,摆件等物品。林林总总算是凑了八抬之数。
对于上门礼来说,已经足够厚重。
饶是苏氏不喜欢宁奕,也觉得宁府这份礼物是用了心的。
接下来就是宁夫人开口,她先说了些场面话:“姝慧县主品貌俱佳,是我心中佳妇。特来为我儿求娶。礼物是简薄了些,但是我们一片心意,期盼卿老夫人,卿夫人应下婚事。”
还是卿老夫人带着淡笑开口:“宁夫人过于客气了。我家有好女,宁家亦有佳儿,结为秦晋之好,也是我们所愿。”
接了礼单便是同意了婚事可再不同意也没法啊,圣旨都下了。
王媒婆得了宁夫人嘱咐,知道宁府夫人有话要单独与卿夫人说,便借口卿府的花儿开得好,要去看看:“哎呀,今儿早上才来,就见着卿夫人这花园子妆扮得好,老身偏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又贪花爱美的,不知可有这个福气去花园子里转转?”
苏氏就知道,定然是苏氏有话要同她们说了,她笑着看了看江如吟,江如吟就懂了婆婆的意思,她站出来笑道:“王娘子既喜欢我们家的花园子,倒也是缘分,我带您去看一回?”
王媒婆忙笑着摆手:“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要劳动小卿夫人?不用不用!您指个姐姐,给我带带路就好。”
她既这么说,江如吟就道:“既这么着,甜儿,你陪王娘子去一趟,也长些眼色儿,王娘子若是累了渴了,只管打发人要茶要点给王娘子吃去!别只做个木头人站着。”
甜儿笑眯眯地福礼:“是了,大奶奶,奴婢知道,保管服侍好王娘子。”
王娘子虽则常常往来这些贵族或是官宦人家,但官媒也只是说着好听,她本人只是记录在册的官用媒婆,实际上既无俸禄,也无品级。只靠着接说亲的生意赚钱。故而哪怕面对官宦人家得用的女使们,她也客客气气地只怕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们要做成买卖,除了口碑,更要紧的是太太们的心意。譬如王媒婆算得上官媒里口碑十分好的媒婆了,可照样有官夫人们的首选不是她。譬如前年那吏部的方夫人,本是要选她的,却因着那刘婆子送了钱给方夫人身边的得意人,那女使说了不少好话,只说是方公子属猪,而王媒婆属虎,虎要吃猪,属相相克,定然容易冲撞了公子,找个不好的媳妇来。
天知道,王媒婆听见这话人都傻了半晌,就连平日里巧舌如簧的舌头都打了结,都没想出自己竟然以这么离谱的理由失去这桩生意。若是你说姑娘属虎,或许还能说得上是属性相克,可是她就是个媒婆啊,她能克个什么。
从这次事件,王媒婆就再不自傲自己的好口碑。那么为了能做成买卖,她们常常千方百计同这些得用的女使们拉上关系,然后好给官夫人们身边的女使们送礼。有时候这些女使们说一句话,比她们经营数年的口碑都管用呢。
所以当甜儿过来对她行礼时,她忙不迭侧身避了,又还礼:“甜儿姐姐不必如此,老身还得谢您替老身引路呢。”
王媒婆走后,宁夫人就站起来行了一礼:“卿老夫人,卿夫人,请受我一拜。”
苏氏同老太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卿老太太眼神示意苏氏,苏氏忙笑着去扶她:“宁夫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您这真是折煞我们婆媳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都是亲戚,您这样,倒叫我们婆媳心惶惶然的。”
宁夫人顺着苏氏的手起来,一脸歉意:“实在是我那憨儿子干的傻事来。原是想着咱们两个私下里见一面,再缓缓地谈两个孩子之间的事。坏就坏在奕儿这个大嘴巴,在圣人跟前说漏了嘴巴,圣人呢,又是没听清楚,只以为我们两家就说定了,这才想着下道圣旨来,也是叫我们两家多几分颜面。这事儿到底是我们家对不住卿老夫人,卿夫人,以及姝慧县主。我在这儿再给你们赔个不是。”
苏氏笑了笑,道:“宁夫人您既这么说,那我也不与您打什么马虎眼了。方才圣旨下来时,我们心里确实有些诧异。明明白日里我们还在商量着呢,结果没个回音,圣人就下旨赐婚了。不瞒你说,我这心里啊,确是有些不满,觉着您家动作也太快了。就算是您家宁大人是个金龟婿,那也得容我回去同老爷,婆母,公爹商量商量再说不是?可还没来得及我同家里通个气呢,这圣旨忽的下来,我这心里真好像是吞了个大元宵似的噎在喉咙里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的。”
苏氏顿了顿,又接着说:“可您今日既想着来亲自赔个不是,也叫我们晓得,您家也是极看重这门婚事的。心里也舒服许多。”
宁夫人一听见苏氏这话,心里好似大夏天喝了一盏绿豆汤似的熨帖,她抓着苏氏的手道:“亲家母,你不瞒着我,把这些话都说与了我听,我心里也高兴,您是真把我当自己人了,才与我说这话。不瞒您说,昨儿我在家,接着圣旨,也是一样的诧异,怎么这事儿就叫圣人给知道了呢?我们原想着,等你们这头点了头,咱们两好同一好的,说定了主意,再去求圣人赐婚,也叫孩子们这桩婚事办的体面漂亮。可谁知我家那倒霉孩子嘴大,这才惹了这桩事儿来。琬月丫头,我们家是真喜欢,真稀罕,可也没有以势压人的意思。如今事儿已经定了,我就连忙把我家那混世魔王拉上,怎么也要赔个不是才行。我们家还准备了些礼物,却并不是要用钱封你们的口的意思。只是我们心里觉得抱歉,也不知道如何叫你们高兴,只好挑了几分薄礼,表表歉意。”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你们放心,琬月这姑娘我们都极稀罕。我没有女儿,将来琬月就是我的女儿,我定然把她当女儿待。我那魔星,你们也只管将他当寻常孙儿,儿子待,便是他做了错事,该打该骂,你们做主,我绝不会说半句不是。”
其实比起她的礼物,她这句话更叫苏氏高兴。
苏氏哪怕知道定然不能把宁夫人说的话完全当真,可是宁夫人愿意带着宁奕亲自上门来赔礼道歉,那就已经是展现了十足的诚意了。
她也就笑道:“既这么着,我们琬月多个母亲教她,疼她,也是我们做祖父祖母的,做爹娘所欢喜的。就是宁大人,我们也会把他当儿子来疼爱。”
宁夫人觉得苏氏真的很对她的胃口,既真诚却不圆滑,不是一味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她,她也更高兴。
宁奕也在外头同卿垣父子深深作了一揖,方才立起来道:“岳父大人,大哥。我今日来是为圣旨的事儿赔不是来的。我们家原是想着等您这头点了头,再请圣人御笔。为此,我母亲还亲自去卿江太太上门说合。就是想着咱们两家的婚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可是我不好,同圣人说话时不严谨,叫圣人以为咱们两家已经说定婚事,这才想着赐婚。小子虽是爱慕姝慧县主,可绝没有以势压人之心。我只愿她一辈子笑靥如花,开心快乐才好。就算她不选择我,只要她过得好,我心里也祝福。可如今这事儿倒弄得是我们家以势压人了。今儿我特地来同岳父大人,大哥赔罪,小子绝没有看轻琬月,轻视卿家的意思。”
卿垣捋捋胡须,道:“事已至此,也不必耿耿于怀。对于你这个女婿,老夫也十分喜欢。只是,我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她又是府中最小的,老夫夫妻,连带着她兄嫂姐姐们,也都多偏疼些。如今与了你,还望你能好好对待我女儿。”
宁奕连忙表忠心:“爹,大哥,您二位放心!我肯定只有对琬月好的!日后她嫁了我,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她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就是掉一斤肉,都是我的不是。我一定对她加倍的好,不叫她有一点儿不高兴。要是我欺负了她,爹,您就把我当您自个儿的儿子,就是打断我的腿,女婿我也不哼一声!”
卿知渊被震惊到了这还没成亲呢,就一口一个爹的叫着,宁大人,你记不记得你比我还大三岁呢?怎么大哥叫得这样熟练?因为震惊,他一阵不断的咳嗽。
卿垣瞟了一眼这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儿子,心里想,老夫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宁大人的脸皮有多厚,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这孩子,倒还大惊小怪的!
他故意板着脸说道:“那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叫我女儿嫁给你,过得不好了,我们父子可随时要上门找你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