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宁大人如今年轻,又没娶过妻,便显得这桩婚事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可苏氏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忧却让她想到了日后宁大人面对只是参了他,甚至圣人都没做惩罚的同僚尚且能够下手整治。琬姐儿从小看着脾气不错,可内心里主意正的很,绝不是乖巧听话的孩子。若是什么地方惹了宁大人不满,他又会怎样对待她捧在心尖上十几年的孩子?

只要想想,琬月会孤苦无依的在后宅里哭泣,苏氏的心就揪着揪着的疼,她宁愿女婿没什么大出息,可是她想要女儿日子过得顺心。

卿垣冷静地指出一点:“你知道他小心眼,那你想过没有,咱们家就算不应了他的提亲,那么日后,琬姐儿还可能找得着一门好亲事?”

苏氏一惊,随即便是泄了气般的坐下,好半晌,才响起她带着鼻音的埋怨:“从前三丫头那事儿,咱们家没爵位,不敢惹那勋贵世子。可如今你是二品大员,家里还有个伯爵位,原想着我们琬姐儿的亲事,该当好说了。可没想到还是不由己身。我这辈子跟着你,怎么就一件顺心事都去办不成!”

她哽咽起来,卿垣也叹了口气,这些年,从微不足道的外放微末小官,到如今的二品官员,无论起伏,都是夫人陪着他,纵使在他看来,夫人也有诸多不是,可是她到底是他风雨同舟的妻,心也软了,他虚虚的环抱着苏氏:“其实,夫人你早该知道。宁大人这脾气,便是只有他不愿意的,再没有旁人不愿意的份。咱们家其实也没有第二条路能走。”

宁奕的脾气,说不准当真干得出来暗中搅黄琬月所有说亲对象的事儿来。这一点,苏氏也想到了。

苏氏气恨地道:“也是圣人偏心,否则他就算是太后亲侄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这话说的倒对,若不是圣人因着摄政王之故,从小与宁奕一起长大,兄弟二人同甘共苦,宁奕为了保住圣人的地位,受了不知道多少伤,圣人断不会对他如此偏心亲厚。在圣人看来,他这些兄弟,所对他真心者,唯有一个宁奕。这才是宁奕嚣张跋扈的根源。

卿垣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道:“今儿我叫厨房做糖蒸酥酪来吃,好不好?”

苏氏岁数大了,虽为着牙口健康,早不怎么吃甜了,可糖蒸酥酪是她年轻时就爱的,哪怕如今岁数大了,吃的少了,可也是喜欢得很的一味甜点。卿垣叫厨房做她爱吃的来哄她高兴,就算苏氏早就已经对他失望,可是还是领他这份情。

哪知道糖蒸酥酪还没吃完,就有天使来宣旨。

原是圣人从宁奕那头知道,宁奕最近喜欢上一个姑娘,已经请他娘宁夫人去提亲了,若是亲事说成了,想求皇兄给个体面赐婚。

不着调的弟弟要娶妻,圣人当然高兴,况且在圣人这个带了滤镜的兄长看来,他的弟弟是样样都好的,钱权财色,什么都好,定然一提亲,那头就会应了。

姑娘家他也知道,就是柔修仪的妹子,卿垣的女儿嘛,很是个聪明伶俐的。这门婚事倒也不算辱没了他的弟弟。

于是他也兴冲冲地同总管太监高德用说道:“好事儿,咱们可就赶早不赶晚。高德用,你去,朕的私库里去挑几样好的,稀罕的东西来,朕这就把赐婚圣旨拟好,等下叫内阁里当值的大学士去宣旨。”

高德用见圣人几乎要喜形于色 心里默默吐槽,或许卿家可不觉得这是件喜事呢?

可是圣人金口玉言,哪怕他要说天上的太阳是西边升起来的,那也必须是西边来的。他说是大喜事,那就是大喜事。

至于东西,那圣人都开口说了是稀罕的好东西,那高德用只敢挑好的,不敢拿什么凑数的东西。

宣旨是朱阁老来的,他看见卿夫人有些茫然的神色,暗自庆幸他可没有女儿给宁奕嚯嚯,不由得略带同情地提点了一句:“卿夫人脸色不太好,或许是近日风寒的缘故,这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夫人可要保重身体。”

苏氏再没想到,圣人居然直接下了圣旨来,这可连商量的余地都没了。

朱阁老一提醒,她就忙道:“阁老说的是,昨儿夜里受凉了,是有些风寒,若是失礼 ,还请阁老见谅。”

怎么也要把脸色不对的事儿安在得了风寒上头,否则就是怨怼圣人,这可是大罪哪怕她心里烦死圣人这个搅屎棍 可面上还得接旨谢恩。

第四十章 天水罗

既然是赐婚圣旨,当然不能只走一家,承恩公府自然也接到了圣旨。

因着承恩公夫妻就一根独苗,况且如今宁奕尚未成婚,即使得了国公的爵位,但并未分家,圣人也并未再赐一座府邸来,故而圣旨是在这头来接的。

送走了天使,宁夫人难得的抱怨了圣人外甥一句:“圣人这手,未免也太快了些。”

承恩公粗枝大叶,并没想那么多,他捋着胡须,笑眯眯地道:“行了,圣人也是一片好意,再说了,这姑娘,不是你同奕儿都看中了的吗?早晚的事情,倒还叫咱们两家多个赐婚的荣光,怎么不好?”

宁夫人白了他一眼:“赐婚是荣耀,可是我昨儿才上门请了江翰林夫人上门做说客,那边只怕还有点顾虑,好在江太太替我们说好话,卿夫人同意与我见一面详谈,可人家前脚刚答应与我见面,圣人这圣旨后脚就来,只怕人家是疑心我们以势压人。亲家公亲家母只怕心里也气不顺。本来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咱们这样,倒显得过于强势了。”

宁奕一脸懊恼,他只顾着同皇兄嘚瑟自己有了喜欢的姑娘去了,却并没想到这一茬,只是想着琬月会因为此事而生气,他就觉着有点慌张。可是皇兄也是为了他好,若不是他嘴快去瞎嘚瑟,皇兄也不会这样早就赐下圣旨。

他从不是什么缩头乌龟,自己惹出来的不是,怎么也要自己去收拾。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爹,娘,咱们备点礼物,我去上门一趟,同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家请罪,态度低些,说话诚恳些,求岳父岳母大人原谅。琬月那头,我也备些礼物去。您二老看怎样?”

宁夫人道:“我陪你走一趟,也叫亲家母看看我们家对琬月的重视。有些你不好同你岳母说的,我也好开口。都是妇人家,也有的可聊的。”

承恩公想了想,道:“我记着过年时,姐姐赐了三匹天水罗来我们做衣裳。这天水罗颜色太鲜亮,咱们老的老,你呢 ,又跟个夜枭似的,天天不是在抓人就是在查人,咱们那就压根没用上。你丈母娘家女儿多,索性你就一起带了去。这天水罗可是贡品,今年又遇上天干,蚕也好,桑叶也好,都不如去年的好,今年底下丝州是满打满算就进贡了二十匹,如今哪怕是宫里,也就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有,九嫔位上的娘娘才一人一匹,这东西便不说今年,那也是紧俏的衣料子,听说姝慧县主是个极标致的姑娘,给她穿,也算不辱没这好料子。”

宁奕可不知道什么叫作客气,他巴不得多给未来媳妇扒拉点好东西,日后琬月一出门,穿戴得光鲜亮丽的,那也算是他这个做未婚夫的脸上有光。

他笑嘻嘻地犹自还不满足:“娘,你这几日进宫去见见姑妈呗?就说我要娶亲了,我可是她最疼的侄子,我要娶妻,她老人家不得给我扎扎场子?皇兄可都赐了好些呢。”

宁夫人啐了他一口:“来来来,你让我摸摸来,我看你脸皮有多厚,还得我去宫里找太后娘娘给你讨赏赐?怎么?你娶不起夫人了?真是,还特意去讨赏赐一趟,你多大的脸!一点不知道害臊的。”

宁奕那脸皮厚得,或许小时候还知道什么叫害臊。可如今的他,知道害臊两个字如何写,可决不会出现在他身上来。

何况从小在宫里做伴读,他同圣人表面是吃喝玩乐的纨绔废物,但实际上确要韬光养晦,寻求机会把摄政王扳倒。当时年纪小,势力不大,就算是有太后帮着打掩护,可往往也会有引起怀疑的时候,这时候,要是脸皮薄,极可能暴露。圣人暴露了,或许还能活下去,可宁奕定然没有命在。就算是为了活命,也得有一定的演技。

他自小在宫里待的日子就许多,又是太后的亲侄子,太后也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要与圣人一道在刀尖上走。人心都是肉长的,太后慢慢竟把宁奕当作第二个儿子般对待,自来宠爱。宁奕在太后跟前也很随意。不过,太后与宁夫人到底还是大姑姐同弟媳的关系,而且还是太后进宫选秀之后两三年,宁夫人才进的府,这就又隔了一层,虽都是自家人,但是相处得少,自然也就不那么亲厚。

所以宁夫人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可宁奕道:“您放心,便是您不去,皇兄只要去了慈宁宫,姑妈可就没有不知道的。姑妈素来疼我,那自然不会亏待我媳妇去。”

宁夫人看起来是真想给他一下子。

“你真是!还是个公爷呢!算了算了, 我看着你心烦,你自个儿回去,准备准备礼物,我今儿就遣人递帖子去,明儿就上门。”宁夫人最终放弃了挣扎,算了算了,还横竖都是自家人,丢人也就丢在一家子屋里头 。

宁奕笑眯眯地回头去清点东西去了。

他是真的有点好东西的。

圣人同太后都疼爱他,外头进了什么好东西,太后总想着给了他留一份,美其名曰“攒媳妇本”。圣人则是始终觉着弟弟没钱花,时不时就塞点什么“零花钱”,再有就是抄家抄没的东西,他是老大,圣人之下,锦衣卫里他排第一。他没选的东西,旁人一只手指头也不敢伸。

他细细想着未婚妻家里的人口老祖父爱前朝黄维庸黄大家的山水画,他这儿恰好有一幅黄大家画的《庐山生烟》,老祖母岁数大了,不知道爱个什么,送补品衣物,也怕送得不当,老祖母不爱吃,不喜欢穿,索性送个从前他在太后赐的苏绣屏风,这可是双面绣的。正面是八仙过海,反面却是麻姑献寿,老人家岁数大了,少有不爱什么神仙菩萨的,也是个不错的寓意嘛。

再有就是岳父岳母,岳父爱饮茶,他就送半斤皇兄那儿薅来的母树大红袍真不是他抠门,这满朝的山川看下去就一株大红袍母树,那能出多少量?

他皇兄也爱喝茶,好容易才匀了二斤给他,他与他爹两个一人分了一斤,这半斤,还是他从自己这儿匀出来的。

不过母树大红袍稀少,哪怕只是二两,也显得很上得了台面了。至于一两送礼送单数可不好,“好事成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