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母怎么今日得闲,来我们这儿转转了?”苏氏同这亲家母关系不算特别亲近,可也没有什么龃龉。江如吟婚后日子过得好,一进门就管家,江太太也觉得自己二女儿嫁了个好婆家,对苏氏这个亲家母也颇具好感。

只是家里有郎君都是翰林院的,江太太怕外头御史参一个结党营私,故而除了年节,或是亲家下帖子请,很少上门。

江太太一来,就把一柄通体碧绿,色泽极好的翡翠玉如意放在桌上,笑道:“我同苏姐姐你,也就不打什么马虎眼了。今儿我来,是受人所托,来说说情。”

苏氏看着这翡翠如意,这如意可是极难得的翠,便是圣人私库里也找不出几件这样大的如意来,江太太一来就送这样重的礼她眼皮子一跳,想不出是什么事叫江太太也能说一句受人所托来。

“看亲家母你说的,咱们两家是通家之好,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你大可直说。”苏氏笑道,眼睛却看也不看一眼那如意。

“那我可就直说了。”江太太就喜欢苏氏这份痛快,“是一件喜事。姝慧县主如今岁数也大了,出落得又亭亭玉立的,今儿啊,我就是当个喜鹊来的。”

苏氏眉眼不动:“亲家母说的是谁家?”

江太太见这样好的如意,苏氏却连一眼都不曾多看,心里暗叹,这事儿怕是难,嘴上却笑道:“是承恩公府的宁家。宁家,苏姐姐你也知道,那可是如今一等一的贵重,天子母族,太后亲族,承恩公夫妻两个就这么一个儿子,连个姑娘都没有。宁大人本人也是丰神俊逸,位高权重的,虽说岁数上是大了点儿,可他本人却是真的年轻有为,咱们琬姐儿一嫁过去,那可就是一等一的贵夫人,连有些所谓的王爷,那也不及宁大人在圣人跟前有脸,岁数虽大些,可宁大人也是正当年岁,琬姐儿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宁大人便是再大的脾气,瞧着娇妻,也就忍下来了。何况宁大人是真心想娶琬姐儿,为着怕贸然上门提亲唐突了,宁夫人特地上门请我来替她家孩子说说好话。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总要亲眼见见,才知道是不是好猫,苏姐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姐姐你这样说,我这心里也没底。我这辈子没什么子女缘分,是我们老爷心疼我,自小儿就把我这女儿抱来给我,不瞒你说,若没有我这女儿,我决计是活不了这么久的。为着要养孩子,我这才挣扎着把身子养好。可以说这孩子是我的命根子也不为过。咱们做母亲的,惟愿自己把苦吃完了,也要叫孩子有糖吃才好。宁大人年轻有为,不论是长相还是能为,都是一等一的好,按理说这样好的婚事,我应该立马应了才是。可是这是我女儿一辈子的事儿,我不能不慎重。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爹呢,也因着从小养在我身边,和生母分离,多加疼惜。把孩子娇惯得很了,性子也娇得很,在家里尽都宠着她,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陡然去做宁府的当家太太,我也怕孩子拿捏不起来,落下埋怨。况且不是我多思,宁大人的脾气,实在是也说不上好。”苏氏打心里不想同意这门婚事。

宁奕是,位高权重的,可是她女儿不稀罕这样的。只看朝野上下,几个人能夸他好?她其实想着找个脾气好的,温柔体贴的,婆母公爹也都明事理人家,把女儿嫁过去,就算是家底儿薄些又怎么样?她不缺钱,她只想叫她女儿一辈子过得肆意就好。

江太太也反握住她的手道:“苏姐姐你说的,是有道理。若是我还有第三个女儿,宁大人来提亲,只怕我心里也要打个突突,担心孩子受了委屈才是。可是宁夫人上门,拿了御赐的翡翠如意请我捎给你,做个叩门礼。姿态放得极低,只说她家儿子无意间见到琬姐儿,便惊为天人,一心求娶,都是一片慈母之心。你为了你的孩子打算,她也为了她的孩子打算。依我看,不如就借了我的地方,你们两个见一面,若有话也好说。苏姐姐你看呢?”

苏氏沉吟了一会儿,宁家势大,若是一味推拒,只怕就算宁家不说什么,圣人可见不得他弟弟受委屈。不如就见一面,若是有话,当面也就说清楚了。再者说,这话,她也没透给琬姐儿知道,万一琬姐儿愿意呢?她这做娘的一口不问,就推了去也不好。

于是苏氏就点了头:“既这么着,那就劳烦姐姐做个中间人,过几日,我同宁夫人见上一面。”

江太太极高兴,她这牵线的事儿做成了,若再不成,那就是宁家自己的不是,可推不着她身上。

说实话,若不是大女婿还在宁大人手底下做事,哪怕宁夫人姿态再低她也不去。满京城里都知道,宁大人脾气不好,小心眼儿记仇,便是对姑娘家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这样一个男人,就算家里有座金山银山,也不是什么良配。人家姝慧县主,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身份有身份,什么好人家挑不上,要选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狗脾气?可到底女婿在他手底下干活儿,若是走都不走一趟,十分不肯出力,只怕也得罪了这小祖宗,别叫他给女婿吃挂落。如今这样倒好,有什么话,她们两位夫人自个儿说清楚去。

第三十九章 糖蒸酥酪

江太太把正事儿说完了 ,就往女儿那头去了。她难得上一回门,心里也想念女儿外孙得很,如今来都来了,自然也要去见见女儿和外孙。

江如吟早得了消息说母亲要来,把松哥儿哄着吃了些点心,坐着等江太太。

江太太一见松哥儿就喜欢,笑眯眯地道:“一个多月不见孩子,咱们松哥儿仿佛长胖了些,不知是不是我瞧错了。”

松哥儿年纪小,能记得这是自己的外婆已经算是记性不错了,可到底一个多月不见外婆,多少有点儿生疏。

可外祖母一见面就抱着他,他缓缓的也就把那点儿生疏抛去了,快乐地把自己咬了一半的山楂糕递给外祖母,示意他吃。

江太太也不嫌弃粘着小外孙的口水,轻轻咬了一口,笑着夸道:“咱们松哥儿真是个好孩子,吃口点心也想着外祖母呢!”

江如吟嗔道:“娘,您可别夸他!这小子,这山楂糕自己咬了一口的,还拿来给你吃 ,偏你还夸他。哪有这样的道理?”

江太太听着这话可不乐意了,她如今是隔辈亲,松哥儿在她眼里就是个大写的可爱,她才不觉得那是松哥儿吃过的点心呢。

“怎么这么说呢?这孩子小,都护食,可我们松哥儿可不护食,瞧着我来,正吃着的点心都给我吃。他这么大一丁点儿,上哪儿知道吃过的东西不能给人吃?在他看来,就是觉着好吃 ,才给我吃的呢。”江太太满脸的不赞同。

江如吟摇摇头,不欲与母亲争执,她拿了手帕来,把孩子嘴边的食物残渣擦了擦,脆儿端来一盆温水,乳母宋氏忙接过来,给松哥儿洗手洗脸。

江如吟才想起来问母亲:“娘,今儿你来找我婆母,所为何事啊?”

显然她也知道 ,自家亲娘决计不可能就为着想念她们母子就上门来的,定然有要事。

江太太点头:“可不是有事吗?承恩公夫人来找我做说客,给你家小姑子说媒。”

江如吟还没反应过来:“说给谁呢?”

她看见江太太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就猜到了,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说给那小祖宗啊?”

江太太拍了女儿一下,浑然忘却当时自己心里也是这样的震惊:“说什么呢?人家怎么就说不得了?”

江如吟一脸的震惊:“他,他,他,他都二十一二了,我家小姑子才十四五岁啊!何况不是我故意说坏话,娘,你说他二十一二了娶不到娘子,难不成是京城里姑娘们的问题吗?那明摆着就是他的不是啊!我婆母肯定不愿意。”

江如对苏氏这个嫡婆婆很了解,只要苏氏拿定主意的事情,就是卿垣说话也不管用。换句话来说,苏氏可以给卿垣面子,听他的吩咐。可苏氏不听,卿垣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总不能都五十多的人了,还休妻吧?

何况苏氏跟了他大半辈子,两口子也好过,也闹过,可到底是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的患难夫妻,卿垣如今就算同她长久不睡在一处了,可苏氏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所以就算苏氏忤逆丈夫,卿垣气得跳脚,训斥也好冷战也罢,苏氏都不在乎。

江太太点头对女儿说:“你的确猜到了,你婆婆说得委婉 可话里话外就是不同意的意思。我好说歹说,才叫她同意与承恩公夫人见上一面,有什么好话歹话的,她们两个自个儿去说去。我可不当这个传话筒,稍不注意就落个两头埋怨。若不是看着你大姐夫份上,我是吃饱了撑的才接这个差事!”

这头,苏氏却先遣人去叫了沈姨娘来。她这些年同沈姨娘处得不错,她从前偏执,觉着女儿只要有她一个娘就行了,断断不能叫别的女人做亲娘。可是越往后,她岁数也大了,心境平和起来,女儿多一个娘疼爱,怎么不好?何况沈氏本来就是女儿的亲娘啊。

又因为苏氏从前虽有诸多不是,琬月才满月就强行被抱走,可是沈氏也承认,在苏氏身边,女儿确实是成长得很好,自己或许永远也给不了女儿那么好的条件。故而两位慈母因着养育了共同的孩子,关系也变得更亲密,倒有几分像朋友了。

苏氏把今儿江太太的话一五一十尽都说了,又对沈氏和颜悦色的道:“秀兰(沈姨娘闺名),你也是琬姐儿的娘,这事儿我叫了你来 ,你也出个主意。孩子的事,我们一起拿主意。”

沈氏也不客气,她先喝了一口茶,才道:“太太,您抬举我,琬姐儿养在您名下,按道理来说,我是不该插嘴的。可是琬姐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心里怎么能不惦记她?既太太您问了,那我就斗胆说一说。”

苏氏也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咱们先商量商量,若是你也觉着不好,我们也就直接拒了,琬姐儿那头,好好同她说。我想,这孩子不是个有野心的,或许她自己也不愿意。”

沈氏点头道:“我呢,是后宅妇人,自从进了府,连买一颗针 ,一股线,都是小厮替我跑腿。外头的消息,往往入得我耳朵的时候,总要晚上许多,还有许多消息,我也是不知道的。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清楚,这位小宁大人,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物。想来太太您不同意,也是觉着这小宁大人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我见识不多,可我也知道,咱们这些后宅妇人,就是拼个运气,若是侥幸遇着个中山狼,只怕是日后的日子也是好艰难度日。”

苏氏听罢,就点了头:“想来你与我是同样的意思。既这么着,这门婚事,咱们透给琬姐儿说一声,若是琬姐儿也同意推了,那咱们就推了罢了。”

哪里知道,琬月是没什么意见才见过一面的人,琬月能有什么想法?推了也就推了。可结果卿垣却不愿意。

他道:“你这个无知妇人!那宁大人,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二十多岁的一品国公,天子最看重的弟弟,便是圣人的几个封王的亲弟,也不够他在圣人跟前得脸,多么好的婚事!咱们琬姐儿嫁了他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咱们家也跟着沾光!多少人想攀附是攀附不上的?你倒好,还打算推了!你真是蠢得我头疼!”

苏氏并不在乎卿垣的态度,她早就知道,丈夫心里,就算是这个给他挣来爵位的女儿也比不得家族前途重要。

可她还是仔细解释了一下:“那宁大人,朝野上下何人不知道的喜怒无常?咱们琬姐儿嫁了他,他家如此势大,圣人又偏心,便是琬姐儿受了委屈,我们又能如何?老爷,我可就这一个孩子!您也就剩这一个女儿了!”

卿垣耐着性子同她讲道理:“夫人,我知道,我知道你疼爱琬姐儿,琬姐儿从小就聪明伶俐的,我这个做爹的又如何不疼她?可正是因为疼她,我才想着给她挑一门最好的婚事。跟了宁大人,那便是她日日穿锦戴金也一辈子受用不尽。宁大人又位高权重的,何人敢得罪他的夫人?便是外头交际,也只有被捧着的份儿。夫人!你细细想想,我难道不是为着孩子好吗?”

苏氏却不吃这一套:“老爷说的不错,可是外头光鲜亮丽又如何?万一,万一若是宁大人欺负了我们琬姐儿,若是当真动了手,我们上哪儿讨公道去?是您能讨着公道,还是我去能行?”

她知道,卿垣就是看中人家位高权重,天子母族,深得天子信重,所以哪怕今儿宁大人不是二十一岁,而是三四十岁,只要他想娶琬月,因为他站的足够高,卿垣也会假意挣扎一番,来表示他与三弟卿圳卖女求荣的不同,再“迫于无奈”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