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听得直点头,回头就去找了祁大太太。祁大太太在京城好歹是个世子夫人,交际也不算少,韩夫人是与祁大太太见过好几回的,彼此虽算不上多么亲近,可也还算是聊得来的。

她先上门奉上礼物,寒暄几句,就开门见山说了她的来意:“我听说您府上的三太太是卿氏女,我这郎君不懂事。年纪大了,越发老眼昏花起来,对下头的那些事儿啊,没怎么管住,如今反倒晚节不保,叫拿住了。我家老头子岁数实在是不小了,她做错了事情,我们认罚,可他身体已经不行了,若是当真流放什么的,那他还活得成活不成?我来求大太太你帮忙,不为别的事,就想请你帮我引见引见三太太,去求王妃给说两句好话。”韩夫人十分诚恳的说道,“事儿不管成不成,我都少不了给大太太你和三太太的孝敬。”

祁大太太就道:“见我三弟妹,这事儿容易,我马上就能带你去,可她愿不愿意带你去,那可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事儿了。我三弟妹是王妃的亲姐姐,自然万事以王妃为要。王妃如今怀着六个多月快七个月的身子,要是顶撞了冒犯了王妃,那可不是小事儿。”

韩夫人连声说:“您放心您放心,若果真能见到王妃,我自然只有满心欢喜的,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敢顶撞冒犯王妃。若是当真见不着,那也是我没这个福气见王妃,也绝不怪到三太太头上去。”

她既这样说,祁大太太就引着她去了四姑娘处。

四姑娘见祁大太太带了个生人来,挑了挑眉,便知道了。妹夫前几日押送了几个将领回京,这必定是那几个将领其中一个的夫人,想着走夫人外交,来叫自家郎君日子过得轻松些,罪名判得轻点儿。

她面上却不露声色,叫翡翠上了茶点,笑道:“大嫂子来了,快请坐。这位夫人是?”

祁大太太就道:“这位是原西山营总兵韩国敬韩大人的夫人,今儿特地来拜访你的。”

韩夫人连忙起身行礼:“妾身韩蒋氏,见过三太太。”

她是三品官的夫人,四姑娘怎么受得起她的礼?四姑娘也连忙侧身避开,又还礼道:“夫人真是客气了。您夫君官拜三品,妾身的夫君不过才是个五品,妾身哪里受得起您的礼呢?这可真是折煞妾身了,受不起,受不起!”

韩夫人的态度摆得极低:“妾身那夫君老糊涂了,头也昏了眼也花了,看不清下头的人在做什么勾当。可他作为总兵,不管事儿,就放纵了下头的人,怎么也是不对。圣人怎么罚我们都认。可是妾身的郎君今年都五十五岁了,若当真是盼了流放什么的,只怕这把老骨头也就交代在路上了。妾身知道,太太您与王妃是从小一道儿长大的亲姊妹,感情自然比不得别个。若是找别人,别人是没那个脸面能见着王妃的,可太太您只要开了口,王妃定然会给您个面子。妾身这才厚着脸皮,投奔您来了。您只给妾身引见引见王妃,求求她给我郎君说点儿好话,但凡看在些我郎君曾经的功劳的份儿上,能从轻发落,我就感激不尽了。若是果真无法,只要见着王妃的面儿,妾身也只有感激您的。”

说着,她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匣子,上头装的是十二花神钗,可里头的暗格子里装了三千两银子。

四姑娘想了想,说道:“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妹妹如今这身子越来越重。若是你这事儿叫她气着了还是怎么样的,她动了胎气,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你为着你的郎君,可那也是我亲妹妹,我怎么能不为我妹妹想一想呢?”

她这明摆着就是不愿意了。说实话,四姑娘不是不心动的。她缺钱,是真的缺钱。出嫁时,家里陪嫁得有庄子铺子,她自己也买了一个,可是她不如五妹妹会经营,一年到头两个铺子还比不上五妹妹一个铺子的出产。又要养儿子女儿,还得维持一家子的开销,三千两银子,她如何不心动?可是再心动,她也不想干这件事。妹妹那肚子那样大,都已经快七个月了,人都说七活八不活。韩夫人为了把她郎君捞出来,送礼都送了半个京城的太太夫人,眼见得是着急得很了。若是她急起来,顶撞了妹妹,叫妹妹动了胎气,那可怎么是好?她可怎么和妹夫交代,怎么和母亲,和哥哥交代?但凡是妹妹没怀孕,这事儿她定然接了,可如今,事儿有亲疏远近,她自然得首先考虑她妹妹的身体。

韩夫人垂泪道:“祁三太太,我知道,您全是为着王妃考虑。您与王妃姐妹情深,自然是不愿意王妃受到伤害的。可妾身与夫君风雨同舟数十载,如今夫君蒙难,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只盼着上头开恩,能从轻发落。王妃是妾身两口子的救命稻草,妾身只有把王妃敬着捧着的,哪有反倒去气着王妃的道理呢?求您,求您可怜可怜妾身,就给妾身带这一回路罢!”

说着,她又掏出两千两的银票,塞到木匣子底下。她是真个儿出了血本了,连求人引个路都是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更别提对王妃本人该孝敬多少了,可是只要她夫君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就是叫她倾家荡产,她也愿意。

四姑娘心动了一瞬间那可是五千两银子呢!她那铺子一年的收入都没有五千两。只要引见给妹妹,五千两就到手了,这简直就是唾手可得。可是她妹子这肚子实在是太大了,若当真有个万一,这可怎么是好?

看她神色松动,韩夫人又添了一把火:“三太太,您放心,但凡您带我上了王府去见王妃,事儿成不成,妾身事后都在给您两千两银子。而且保证绝对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也不敢顶撞王妃。您想,那袁夫人的前车之鉴尚且还在眼前摆着,妾身便是胆子再大,那也不敢做那等傻事儿不是?”

四姑娘一咬牙,点头道:“好,明儿我就带你去拜访我妹妹,可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言语上不恭敬,把我妹妹气着了,你那郎君,也就不用想着出来了。只我娘家爹爹和哥哥,就能叫韩大人在天牢里多蹲上一段时间。”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二皇子

韩夫人得了信,自然是千恩万谢的走了,回去准备好给王爷王妃的礼物。

四姑娘越想越担心。这五妹夫越是位高权重,越是要步步谨慎,以免惹得圣人忌讳,若此事当真不好办,那韩夫人上门却哭个不停,一定要求妹妹帮忙。妹妹还怀着身子,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好?越想她越觉得自己眼皮子浅的,怎么看见这一沓厚厚的银票了迷了眼睛,糊里糊涂就答应下来。她赶紧就上门去见了琬月,说起这桩事来:“五妹妹,我这也是一时被那银子晃花了眼,才答应了下来 。不过,我只答应她来见你,不曾答应别的。这事儿到底可行不可行?若是上头忌讳,我索性把钱退回去好了。”

琬月一听是这事,就笑了:“若是那两位副将的夫人送的礼,只怕我也要叫你紧着去退了的。不过这韩家的,倒是能接。”

韩将军年轻时也是为国立过功,为九州流过血的将领。虽然如今年岁大了,糊涂起来,可是他的过错不算是最大的。只是因为他将要卸甲归田,故而懒怠管事,对底下的人如何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安稳的退下来颐养天年罢了。他并未参与党争,甚至对这两个副将都是一样的看待,连军营内部事宜他也管得很少。若是追究起来,只是个尸位素餐,失职之罪。何况韩老将军年岁的确不小了,若当真因为这个流放,这老人家说不定真的得死在流放路上。如今自然是韩老将军的不对,可倘若真个逼死了韩老将军,只怕这诸多将领都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为九州戎马半生的韩老将军,不过因着年老糊涂,犯下失职之罪,便要被圣人处死,流放,全然不看在从前的情分和功劳上。只怕这些将领们也担心,自己立再多的功劳也没有用,将来只要自己犯了个什么不是,都得丢掉小命。这绝不是圣人愿意看到的,失去这些将领的信任,那就失去了军心,没有愿意为圣人卖命的将领,如今九州的边防迟早会变成一个薄弱的蛋壳,一碰就碎。

所以,对于韩老将军,圣人其实是打算重拿轻放的。叫外头人看看,圣人虽还是那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君主,可却是顾念旧情的。韩老将军以往的功劳,就能救他一命。但这个口子却不能圣人去开,他必须得有人给韩老将军求情,才能就着这个梯子下来。

而这个梯子,自然是宁奕。宁奕从前办案子就不讲人情,管你是什么王爷什么国公的,只要是他办的案子,旁人就算是有想法,也不敢当面和宁奕对着干。宁奕是谁的账都不买,何况他后台就是圣人和太后,那是没有比他更硬的靠山了。只要他不开口,旁人就算想说,也得鼓足了勇气才行。何况如今武官里头的领头人是宁奕,由他开口,也更能叫那些武官们信服宁奕。

宁奕在押解这三位将军回京时,就抽了个空回了家一趟,告诉琬月:“若是旁人要来揍走你的路子,求你给我说几句好话,你一概不要理。那两个副将的命,圣人是一定要了的。但只有韩老将军的家眷要是来找你,你就把礼物收下,安安他们的心。他的官职肯定保不住了,但人肯定是能全须全尾的。反正我都要给他求情,他家里人求上门来你再答应了,也不算我白忙活这一场。”

他这样一说,琬月就明白,上头对于姜,池二位党派之争的发起者和实际意义上的主犯,定然是要严惩,就算他们家里人找再多关系,也不可能留下命来。但这位老将军的过错不算最大,看在以往的功劳份上,圣人是预备从轻发落的。她心里就有了数。

她也猜测,韩夫人多半会走四姐姐的路子。

韩夫人是求上卿家,只怕卿家的大门她就进不去。苏氏如今是谁?膝下两女,长女做了贵妃,幼女做了王妃,她本人辈分也高,那不是韩夫人说见就能见得到的人。江如吟坐月子,韩夫人是见不到的。

二姑娘是容易见的,但同样都是姐姐,四姑娘可是亲姐姐 自然比二姑娘那个堂姐要更亲的。何况见四姑娘也不难,祁家门楣不算高,她丈夫的官职如今还没撸完,她就还是三品诰命夫人,祁家的夫人太太们没那个底气不见她。

今儿四姑娘来,琬月就对着四姑娘笑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她许你什么好处,你都拿着,横竖圣人授意,他家送不送东西来,这个口都得我们家子瑜去开。子瑜特地说了,他们家送什么都收下,总不能叫他白忙活一场不是?”

她既这样说,四姑娘就放了心,安安心心地收了钱。

韩夫人准备的礼物果然足够丰厚,有两个匣子,都是放得什么金钗玉钗的,可一个盒子的暗格子里装了八千两银子,合起来便是一万六。这一万六千两可不是全部的,韩夫人说了,只要她家老头子全须全尾地回家来,回头再送同样的一万六千两白银给王爷王妃喝茶。这大笔大笔的银钱花了出去,韩夫人只想求王妃对王爷吹吹枕边风,什么官职钱财都不要,只要她家老头子全须全尾,平平安安的回来,她就是再花个几万两也甘心。她不怕钱花没了,她就怕王妃连钱也不收。不收钱,就意味着这事儿王妃不肯出手办,连王妃都不敢答应,那她家老头子可就彻底没了指望。

所以当王妃收下那两个匣子时,韩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王妃娘娘肯收她的礼,就说明老头子还有得救。若是老头子当真救不回来了,只怕她再捧十万两银子来,王妃娘娘也不肯收。

这些贵妇们不是不想给王妃娘娘送礼,求个关照,搭个靠山。可王妃娘娘要么就是不见,要么就是见了,但不搭话,也不收礼。那就是不肯答应她们求得事情。

外头的尽都说定北王妃和定北王爷两口子一个脾气,都是不好讨好的主儿。

但只要王妃收下了,这事儿便有了指望。韩夫人千恩万谢地回去等消息去了。果然等到宁奕殿前开口为韩老将军求情:“圣人容禀。韩国敬虽如今年老昏聩,对下头的事情不闻不问,居高位而未担其责,属实不该。可他年轻时也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猛将,为咱们九州江山尽下绵薄之力。他纵有错,可过往也有功劳。求圣人,看在韩老将军从前的功劳份儿上,从轻发落吧!”

他一开口,就有许多韩国敬的好友,姻亲等跪下表示支持定北王爷的话,请圣人法外开恩。

圣人便就坡下驴,把韩国敬身上的官职撸了个底儿掉。他妻子的三品诰命也剥夺了,命其禁足思过三年。这惩罚既重,也轻。韩国敬奋斗大半辈子,临了了混成个白身,这几十年全部白干,还喜提一个禁足思过三年,可谓是晚节不保。何况,他没了官职,他家小儿子本靠着他的荫封进的国子监,如今也不能再继续读书了,大儿子荫封的五品官也没了指望,要做官得自己正经考科举去,这惩罚不能说是不重。可本来按照他的罪过,最轻也得判个流放三千里,十年才能回京的。但圣人只是把他的官职撸了,却没有把他流放。这已然是看在他以往的功劳上从轻发落了。

至少韩家都是很满意这个结果的老爷子保住了,什么官职也好,钱财也好,再挣就是了,人在,比什么身外之物都要紧。

韩国敬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是全靠宁奕在金銮殿前求情,韩夫人不能不记这个情。她无比庆幸自己那些钱没白花,好歹找着个说话算数的人。于是把答应给王妃的孝敬银子,赶着就又送了去。

恰好就碰见三皇子也在王府来玩。

说实话,三皇子如今真跟琬月,宁奕两口子就是正常的姨父姨妈与外甥的关系。三皇子出宫来宁奕家玩儿,圣人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在圣人看来,自己与宁奕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了,三皇子的生母贵妃又是奕儿媳妇的亲姐姐,亲上加亲,瑞儿亲近奕儿两口子不是很正常的吗?都是一家人,只要不耽误瑞儿学习,愿意去奕儿家玩儿就去吧。

于是今儿三皇子得知姨父要来接自己去王府玩儿时,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好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似的,叫伴读背着书袋,他自个儿就要飞出去。

正当他高兴时,却听见二皇子在那头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到底是三弟好命啊,生母是贵妃,姨母呢又是王妃,连出宫都比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多出去几回。”

三皇子对二皇子一直喜欢不起来。二皇子生母瑜昭仪曾在母妃怀着妹妹时使计策挑动皇后娘娘害了母妃,纵使瑜昭仪已经没了命,二皇子对此事也不算知情,可三皇子还是对这位二哥喜欢不起来。

于是他也就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二哥若是想出宫,只管去找明母妃,自有舅家人来接你的。”

二皇子被噎住了,他生母死得不明不白,他都记事儿了才换了个养母。虽然养母对他也很好,可他始终觉得,那不是他亲娘。三皇子这话,无疑往他心里插了一把刀。三皇子母妃还好好活着,所以三皇子的姨母家他想去就能去。可二皇子的生母又在哪儿呢?怕是坟头草都老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