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虽是这样说,祁大太太还是担心得不得了。一时想给王妃送点礼去,请王爷多关照关照孩子。可一时又觉得,既已下定决心叫孩子去吃吃苦,自己经历些事情,才能知事。那么托人照看,实在是很没有必要难不成她能一直托人照看孩子?要真是那样,也失去了送他去历练的本意。
四姑娘见大嫂来来回回就是担心这些事儿,索性就起身来了妹妹这儿:“我大嫂啊,在家里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大哥儿在战场上出点儿什么事情。可她又觉得本身就是叫孩子去吃点儿苦,才能知事的。在家里纠结个没完。我是受不了她那车轱辘似的来回说个不停的那些话了。你家王爷可给你说了不曾,这事儿到底危险不危险?”
琬月就抻了抻腰,把腰后头的软枕往前头垫了垫她如今六个月的身子,肚子已经不小了,坐久了,难免有些吃力。故而只要她坐着,女使们都会在椅子上垫个软枕,叫她坐得舒服点儿。
“这事儿啊,还真说不准。打仗么,哪有不危险的?那从前子瑜打辽军,说着是大获全胜,伤亡还不是那么许多的?只是我听子瑜说了,他们分析过,那西山匪徒其实不凶,只是占着地形的便利,再加上西山营里头党派之争,导致根本没有认真去打过。所以才一直失败。那西山营的总兵将要卸甲归田了,这二把手和三把手谁都想上去,这不,争了起来。把个好好的西山营搞得跟民间江湖里头的门派似的。你争过去,我争过来的。子瑜的意思是,这仗打了,不论输赢,敢在军营搞党争,西山营从上到下,都讨不着什么好儿。”琬月道,“但这些啊,都跟咱们没关系。西山营出战几次都没能剿灭的匪徒,若是京郊军营的将士们去了,把匪徒剿灭了,这其实是上好的运道。你想,咱们这位圣人深谙杀鸡儆猴的道理。西山营办事不利,重罚,敲山震虎,旁的地方军营也不敢不把皮子紧着些。京郊军营拿下了西山匪徒,也自然会重赏,叫其他的将士们看了,只会觉得圣人赏罚分明,从此也更守着规矩,不敢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凡大哥儿出息些,趁着这股东风,怎么也能往上头升一升。”
四姑娘就点头:“听你这样一说,这倒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这大哥儿做出那样丢脸的事情,读书也读得不怎么好,我瞧着要是还想走科举,那不如趁早洗洗睡了,把枕头垫高些来的更快。他索性已经进了军营里头,要是能混出个名堂,也好把这浪荡子不成器的名声往回扳一扳。可咱们在这儿说半天也是徒劳,还得看这孩子自己知不知道争一争了。”
琬月就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么?我听说他每个月的月钱都捎回来了,给那鸢娘收着?”
四姑娘说起来就笑:“可不是?孩子出去转了一圈儿,虽还没回来,可如今好歹知道些道理了。同鸢娘有了孩子,也不一味地犟驴脾气,还做从前那些做派。要我说啊,那鸢娘其实是个好姑娘,只是投胎没投好,做了个花娘出身,否则怎么也把她扶正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立功
鸢娘进门进得不甚光彩,可她从小在青楼长大,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是见得太多了,真心假意,她比旁人更敏锐。
祁大太太明明可以抵死不认她们母子,但祁大太太心软,哪怕被人嘲笑给儿子纳了个花娘出身的妾室,也捏着鼻子叫她进门。
祁大哥儿捎回来的银钱,都给了鸢娘收着。鸢娘也感念祁大太太这份心意。她是真把祁东西太太当成自家长辈来孝敬的,更难得的是,她知道自己花娘出身,平日里对自己要求更是严苛,规矩更是叫人半点儿挑不出错儿。
人心都是肉长的,祁大太太再不喜欢她,可鸢娘除了为了赚钱引诱祁大哥儿去赌钱一事做得不好,旁的也没什么大的错处。要说花娘出身不体面,可那也不是鸢娘自己能选的。要是她能选,她也宁愿做个清白人家的姑娘。
何况,祁大太太不是个不听道理的人。要是她儿子当真行得正坐得端,任凭鸢娘怎么哄骗,他也是不会沾染赌博的。可当时鸢娘一劝他就去了,说到底,还是大哥儿他自己立身不正的缘故,也不能全怪到鸢娘头上去。
祁大太太见儿子与鸢娘感情甚笃,鸢娘的品性为人也不算错,也不止一次与四姑娘叹气:“若鸢娘是个好出身的,我就替岳哥儿风风光光地把人娶进门了。可她出身实在拿不出手,我便是觉得这孩子人不错,想扶正她,也怕外头说三道四的。”
四姑娘如今也对着琬月叹气:“有时候啊,出身真个是拖累人。”
琬月道:“可不是么?那做男子的,好歹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去改了出身。考武举也好,去科举也罢,但凡考上了,从此就是官宦人家。可咱们女子,那真是半点儿改命的机会也不曾有。便是嫁人,那也得是门当户对。鸢娘若是个男子,她便是个低贱的出身,只要有了出息,谁还说什么不是?旁的不说,那韩将军家往上数三代,他太爷爷还是个卖猪肉的屠夫呢。靠着战功立身,你瞧谁还敢说他们家是屠夫出身?”
四姑娘也叹气道:“可不是么?这出身啊,原也不是就定了的。寒门也能出贵子,可临到咱们女子头上,那竟就是投个好胎便是好出身,投个坏胎,那就说不准是个什么出身了。便是侥幸投胎投得不错,将来嫁人时没嫁好,还得受牵连。咱们二姐,不就是个例子吗?若不是托了咱们那个短命二姐夫的福,二姐姐哪会有从前那样难过的日子?”
琬月叹了口气道:“唉,不说这些个不高兴的事儿来了。我估摸着嫂子这洗三没办酒,满月必是要办酒的。你打算送些什么?”
江如吟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生下一个粉嘟嘟的可爱小姑娘下来。这一辈儿里,二姑娘生的是儿子,二嫂子李氏也生的儿子,宫里的贵妃虽生了一儿一女,但严格来说,那是皇子皇女,卿家也轻易不得见。四姑娘生的也是一儿一女,江如吟生的大儿子也是男孩。算起来,这还是卿家这辈为数不多的女孩儿,家里长辈们都高兴,也都喜欢。这一辈的男孩儿从“木”,名字就带有木字旁。女孩儿从“人”,名字得带有人字旁。
小姑娘就取了个乳名叫作仪姐儿,大名就叫作卿嫦仪。常仪是传说中上古时期太阴星君的名字,居住在月宫之上。仪姐儿不敢与神明同名,便加了个女字旁,便只要名儿相似,能得太阴星君几分庇佑,叫孩子长大顺遂平安,便是江如吟和卿知渊这做父母的期盼了。
怀着仪姐儿时,江如吟其实没有将养好,又是遇着梁王政变,又是遇着卿知渊纳妾,所以生仪姐儿,江如吟是真的遭了大罪的。为了把身子养好,她不得不坐了个双月子,等她出月子时,才好给女儿办满月酒。
四姑娘也早就准备好了礼物:“我这做四姑妈的当然不能小气了。咱们仪姐儿是小月亮,我呀就打了一个带着月亮的长命锁,把孩子牢牢锁住,不叫什么小鬼邪祟勾了去。福哥儿和松哥儿当年出身,我都一人做了一套衣裳的,到了仪姐儿这儿,也不能少。”四姑娘说着,朝琬月挤挤眼睛,促狭地说道,“咱们俩关系最好,等你肚子里这个出来,我保准给他做两身衣裳。”
琬月也笑道:“那可好,我可等着你的两套衣裳了。要是没有,我可不许你进我家门!”
四姑娘笑道:“一定一定!包有的,包有的!我绝不哄你!”
琬月与四姑娘笑了一会儿,宁奕便回来了。他刚去京郊军营点了兵马,明日就要前往西山。
说老实话,宁奕真是不想去。眼见着的,他娘子这肚子都那么大了,这都六个月了,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这时候他不能在家里陪着娘子,还得去给西山营的那群废物点心收拾烂摊子,他是真心想把西山营那三个领头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抓起了结结实实揍一顿再说。
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显然是圣人军饷发多了,给他们胀得头也昏了,脑子也不清楚了。军营是什么地方?这朝堂尚且不敢搞党争,军营里头还分出两派来了。真是脑子被驴踢了,分不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可没法子,再不想去也得去。他的任务就不是打仗,而是把西山营的总兵以及两位副将押解回京,然后把乱成一锅粥的西山营调理好了,还给圣人一个清白太平的军营。
那没法子,剿匪这样的小事,杀鸡焉用牛刀?用不着他,可西山营这党争的事儿不处理了,只怕这西山营就全废了。培养一个军营,要花多少银子,要花多少精力?怎么能就这样废了呢?
这事儿交给哪个,圣人都不放心,唯有交给宁奕才行。所以宁奕也就只好背着行囊,洒泪告别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临行前,他说道:“我与皇兄求了的,那方太医如今日日都来给你请平安脉,稳婆女医都给了我一个,都在府里住着。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下头的人去做。娘那儿我也说了,她搬来王府住,帮你处理其他的杂事。若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你就别费那个心神,叫娘去。娘也办不了的,你就等着我回来了,我去办去。你心放宽,想吃什么就吃,想玩什么就玩。要是无聊了,就请四姐姐,二姐姐上门来陪你说话聊天。我尽快把那头的事儿了了,等事儿一办完,我就立时回来陪你。你好好的在家将养着。知道了没有?”
琬月温柔地笑着说道:“你放心。家里有荣嬷嬷,有娘,还有吉祥如意照顾着我,我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外头去办事,也不必操心我,把圣人给你的差事办好了才是正经的。在外头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一忙起来连饭食也顾不上吃,长久下去 ,你的肠胃怎么受得了的?便是再忙,也得把事儿理顺了,一样一样办下去,别顾着这个就顾不上那个。我在家里一切都好着呢,你不必挂念我。”
宁奕满眼的舍不得,抱了琬月一下,才翻身上马,带着满肚子怨气去西山。
他倒要看看,那几个敢在军营里搞党争的家伙,脖子是不是灌了铁,不怕被圣人砍头的!
宁奕去处理西山营的事情,楚雄则在找了熟悉西山的乡民们了解了西山地形,把舆图画出来后,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请宁奕过目批复之后,就带着人上了山。
这些兵士们盼立功如久旱的田地盼甘霖似的,到了山上,主将一声令下就如同猛虎下山般凶猛。西山营久攻不下的匪徒,不过两个时辰,就被楚将军带领的军队全部拿下。
其实冲的最凶的还得是郭伍长的五人小队,连秦岳也是。
秦岳如今跟郭伍长几个待久了,满脑子都是立功升官,好叫鸢娘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好叫爹娘在外头说起自己能抬得起头来,他要叫旁人看看,他祁岳不是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这样的念头支撑着,加上平时训练从来不偷懒,还有伍长给他私下“加餐”。他竟还杀了二十来个匪徒,立下一个不算太大,可也绝对不小的功劳。
郭伍长成功晋升什长,而他带着的这五个新兵,全部都因着功劳晋升成了伍长,什长还是他。拿着晋升任命书的时候,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爆发出极大的笑声。
秦岳真是很喜欢在军营里的日子。大伙儿有训练时努力训练,为将来在战场上做准备。没有训练时一起谈天说地,就着一碗水就能聊上半个时辰,可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
在战场上,大家就是可以交托后背的战友,一起努力,赢下这场战斗。他喜欢这样的感觉,这让他很有成就感。他如今的伍长,虽然还只是个没有品级的武官,可他心里的骄傲快要溢出来了这是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不是靠着爹,也不是靠着娘,而是他自己拼杀得来的。他祁岳,从此不再是个纨绔子弟,废物点心。
第一百一十七章 韩夫人
西山营久攻不下的匪徒,被京郊军营的一来就拿下。这无疑更凸显了西山营将领的无能。宁奕先把总兵韩国敬,副将姜维之,副将池昌旭三个一道押解入京,关在天牢等候发落,一面又马不停蹄地回去整顿西山营。
人是关进去了,可他们的家眷自然坐不住了。以韩国敬的夫人为首,她郎君都要卸甲归田了,可老了老了,倒还晚节不保,投进大牢里去了。这叫她怎么能不着急?
她带着她的两个儿媳妇四处送礼拉关系求人,可是这是定北王办的案子,旁人连礼物都不敢接。
有的人看她婆媳几个实在可怜,就给指了一条明路:“这事儿可是圣人钦点的定北王去办的。那定北王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谁要是敢对他办的案子去插手,那就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可这事儿啊,有两个人能管。一个就是承恩公夫人,一个就是定北王妃。旁人说了那都不算数。承恩公夫人那是定北王亲娘,但凡她开口了,定北王难不成能把自己老娘给撅回去?那必然是不能。若是承恩公夫人那头走不通,那就去试试看能不能请定北王妃帮帮忙。定北王是整个京城出了名的疼媳妇儿,王妃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定北王嘴上都能急得起火疖子。王妃如今还怀着孩子,只要王妃开了口,定北王为着怕媳妇儿生气,怎么也能想办法斡旋一二。”
韩夫人又是高兴,又是着急。高兴的是好歹这些礼物送了出去,得了条明路,知道怎么去求人斡旋一二。可是着急的是她们家门楣不高,与承恩公夫人也好,与王妃也好,都没什么交际,贸然上前去递帖子,只怕人见都不愿意见面的。
一事不烦二主,她又给塞了一千两银票:“好姐姐,你既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这心里也着实感激。可是这承恩公夫人也好,定北王妃也好,我这都没路子上门,您看这?”
那位夫人收了银票,就笑道:“这事儿好办,你要找承恩公夫人呐倒是不好找路子。承恩公夫人一向不爱出去交际,与她交往过密的女眷不多。不过王妃处,倒是有现成的路子。王妃娘娘的娘家卿家,若能得她家女眷引路,便定能见得成。再有就是姻亲江家,嫁到祁家的卿四姑娘,再有就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朱大人的夫人,与定北王爷一道去打仗,如今成了定北王爷手底下得用人的楚将军,左将军的两位夫人。她们若是能领你上门去,王妃怎么也得给个面子见上一面。这几位夫人与你家门楣都差不多。你便是从前没交集,递上帖子去,她们也不会拒绝你。人是能见着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走通这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