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想要她倒台,分一杯羹的妃嫔太多了,但凡她今日应对不及时,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多的人在里头掺和,将来这件事只会越来越大。
圣人其实知道,这不能怪贵妃贵妃进宫前如何从卿家三房的姑娘,变成了二房的长女,这件事圣人怎么会不知道?
爹娘尚且如此短视而又愚蠢,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多么聪明。何况贵妃这些年对卿圳的怨恨,圣人是心里极清楚的。圣人知道贵妃同卿家三房早就没了联系,卿知江这番话全是出自他自身,而与贵妃没有关系。
但是,贵妃已经坐到了宫中最高的妃嫔位置上,膝下还有一儿一女,娘家也足够得力,贵妃的势力已经足够强了。能做皇帝的人,少有不多疑的。他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年纪,自然不喜欢妃嫔的势力过大,前朝后宫勾结,以威胁到他的皇权。所以必要的敲打,那是不能少的。
于是圣人对着贵妃说道:“贵妃,朕知道,你年轻时就被过继,与三房并无牵连。但正如卿知江所说,你便是做了贵妃,那也是他的亲姐姐。或许是你在宫中太过顺遂,也或许是卿家太过顺遂,约束二字便不够警醒。你如今在后宫,代掌凤印,管理六宫,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你这个做贵妃的都不能好好约束母族,将来如何给其他妃嫔做个榜样?”
于是当日贵妃面见过圣人之后,被禁足一月。但令人疑惑的是,若当真贵妃被圣人厌弃,圣人却并没有收回贵妃代掌凤印,管理后宫的权利。贵妃禁足期间,仍然由她管理六宫。可若是圣人还在乎贵妃,又怎么会把贵妃禁足呢?
第二日,卿垣,卿培,卿知渊,以及须发皆白的卿老太爷都进宫,跪在御书房的白玉阶前叩首下跪,向圣人请罪。
宫里的贵妃被禁足,这就是个信号,圣人的确是因着此事而生了气的。卿家不能失去圣人的欢心,否则这对卿家没有一点儿好处。
至于卿知江,卿老太太再是心疼他,也被气得够呛已经都十八岁了,卿知渊十八岁都做了父亲了,他竟然还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管不住自己的嘴,给卿家带来了这般祸事!连有儿有女的贵妃娘娘素服脱簪都被圣人说禁足就禁足,可见圣人此时生的气有多大。
卿知江被打了四十板子,跪着祠堂去了。圣人一日不发话,卿知江就一日不能出来。
但琬月却十分坐得住,她看出来,圣人并非厌恶了卿家。若当真要收拾了卿家,那么第一步,在宫里做贵妃的姐姐就会被收回代掌凤印,管理六宫之职权,然后降位份,禁足。在外头的哥哥和爹爹也会被勒令在家反省。但是姐姐只是禁足,并未被收回管理六宫之权,连位分都没降。爹爹和哥哥也没有被勒令闭门反省。说明圣人是对卿知江此言不满,但更多的只是敲打,并非当真要收拾卿家。说明圣人日后还是要用卿家的。那么此时卿家的态度就要摆正了,千万要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叫圣人满意卿家的忠心。同时,不能去拉拢旁人为卿家求情卿家只有展现出只依靠圣人的做派,圣人才会高兴。而如果卿家此事有众多大臣为其求情,那么圣人反而会更忌惮卿家如今的势力,觉得卿家是在拉帮结派,有众多党羽。那么便是如今不收拾卿家,早晚也会被剪除羽翼。
她怕家里着急得没了主意,特意挺着肚子回去了一趟,把事儿掰碎了给爹娘,大伯大伯母说清楚了。
“如今圣人既然没说不许爹爹你们出门去,那咱们就得把这诚惶诚恐的样子摆足了。圣人不发话,爹爹,大伯父,哥哥,你们就还得每日上折子请罪,去御书房前请罪。但千万要记得,一动不如一静。圣人不会想看到半个朝廷的官员都为咱们家求情。这只会叫圣人忽然意识到,卿家的势力太大了。咱们越是孤立无援,圣人才越是满意。因为这意味着咱们家是只忠于圣人的孤臣。”琬月说一句,卿垣就点一次头。
卿垣点头道:“琬丫头说的对。咱们如今吃些苦头不要紧,要紧的是圣人的心意。琬丫头,女婿要是给咱们家求情,只带一嘴便好,不要苦求。他本就是圣人最信重的臣子,可若是一味倒向咱们,只怕会失去了圣人的信重。”
琬月自然明白这一点。宁奕是她的夫君,她的娘家遭了难,如果一次也不去求情,这自然是说不过去的。可要是一味苦求,圣人只会觉得,曾经一心向着自己的弟弟如今胳膊肘往外拐,偏向了岳父岳母家。失望之余,也不会对宁奕有从前的信任了。宁奕本就是圣人最信重的弟弟,就是要一直都叫圣人知道,宁奕一直都是偏向圣人的,他们才是一家人。定北王府才会一直长盛不衰。
江如吟也嘱咐了她爹,他们这些卿家的姻亲,出了事,不上一封求情折子,显得十分冷漠,没有一丝人情味儿。但也不要一味苦求,反而会得不偿失。
圣人晾了卿家五日,自觉对卿家的敲打是足够到位了,而且卿家的做法也足够叫他满意卿家没有四处钻营求情,除了与卿家联姻的几位朝臣,和平日都知道的私交甚密的几位官员,没有旁的官员联名求情。卿家也足够诚惶诚恐,足以显示卿家如今是很忠心的,这就足够叫他满意了。
他在五日后发下圣旨来卿知江狂悖无礼。不顾父母孝期饮酒作乐,是为不孝。不敬君上,是为不忠。此等不忠不孝之徒,终身不得为官,着令其受廷杖四十,前往卿家三子卿圳坟前,结庐守墓十年,非诏不得出。卿垣,卿培,身为伯父,本应承担教化族中小辈之责,然卿知江此举,便是二者无教化之功。责令卿垣,卿培二人罚三月月俸,闭门思过三日,以儆效尤。
这圣旨一出,卿知江这辈子算是彻底没了指望。卿家祖坟在京城西山处,那儿离京城实在说不上近,圣人说了叫他守坟,那他就不能离开卿家祖坟半步,否则就是抗旨不遵。况且守坟十年,等卿知江能出来时,已经二十八岁了,还绝了仕途,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什么出息。更兼是圣人金口玉言说的不忠不孝之人,有女儿的人家,谁敢把女儿许给他去吃苦?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赐人
走了一个卿知江,对卿家而言好像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卿知河以极快的速度娶了一个九品小官的女儿,分出府去,在外头小两口子自己过日子。
卿知河当然不愿意分出府去。那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谁都明白。二伯可是永宁伯,便不是他亲爹,但只要住在一个府里,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对他多几分客气,可如今他析府别居,旁人眼里,便是卿垣和卿培这两个做伯父的不待见他。要不然怎么放着偌大的伯府不住,非要叫一个已经死了爹娘的孤侄要别府而居呢。
可那是没办法的事,他哥哥已经把家里得罪得死死的。宫里的贵妃被禁足,大伯二伯被罚俸禄,罚闭门思过,都是他那口无遮拦的哥哥惹出来的事儿。他没跟着他哥一道去给爹娘守墓已经是极好的了,哪里还敢多说什么不是?
事儿就这么平息了,可南越来的两个公主不能一直晾着。
圣人召了宁奕来,说道:“你媳妇如今怀着身子,想来也不能伺候你。南越如今进贡的两位公主长得也美艳动人。虽比起你媳妇来还差点儿,但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了,虽是小国贡女,但与你做个庶妃也还配得上的。你媳妇怀胎到如今也五个月了,你也一直旷着。你看看,那两个公主你喜欢哪个?皇兄就与了你。”
宁奕一脸的懵:“皇兄,我什么时候说了我想要个妾了?我不缺人伺候,也不缺人使唤。那是南越王进贡给你的贡女,你便自己留着,封个什么位分都好。我府上实在是很用不着的。”
圣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呀,还是年轻。这王妃虽好,可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吧?便是珍馐佳肴的味道再好,可偶尔也得尝尝别的口味。便是南越王贡上的贡女又怎样?既贡给朕了,朕想给谁,那是朕的意思。旁人哪里敢说三道四的?”
宁奕见他当真要赐人,连忙阻拦道:“皇兄!真不必赐人给我了。我有我娘子,已经足够,旁的什么公主也好,官家贵女也好,我都不喜欢。况且我娘子如今还怀着我的孩子,我却在外头寻花问柳,这也太对不起我娘子了。这人,皇兄还是收回去吧。”
圣人微微蹙眉道:“从前听说卿知渊的娘子江氏因着卿知渊纳妾,便赌气回了娘家,一个多月不曾回来。你娘子与那江氏关系向来不错,难不成她也与江氏一般善妒?做正室的,善妒乃是大忌!难不成你是顾及她怀着你的孩子,怕她气着了,伤了孩子,才不肯要侍妾伺候的?”
“并不是的,皇兄。”宁奕见皇兄还埋怨上了娘子善妒,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娘子容不下他人,是我自己。是我自己除了我娘子,旁的人都不想看。与其叫南越公主年纪轻轻进了府空度年华,还不如在皇兄后宫做个小妃嫔,比跟着我不是更有前程吗?”
圣人不理解宁奕的话,他自出生就是天横贵胄,便是摄政王时期他被迫蛰伏起来,但女色方面,摄政王也是不曾亏待他的。圣人自幼接受到的就是这样,对于女色,不可一味沉迷,但也不必太过克制,喜欢哪个妃嫔的颜色,便多去上几回,不是很喜欢的妃嫔那就少去几次。这个妃嫔怀孕了,可他还有别的妃子。
他不在乎妃子们心里怎样想,他可是天下之主,所有人都合该看着他的脸色行事,却没有他看着女人脸色行事的时候。至于宁奕说的,是他自己心里眼里只容得下王妃一个人,圣人表示十分不信。
贵妃能进宫不到十年坐到贵妃位置上,除了她娘家得力,圣人也是真的有些喜欢她。贵妃一直都算得上很受宠的妃嫔,可圣人也绝不会因为喜欢贵妃,而不去宠幸别的妃嫔。
贵妃但凡有事儿做的不顺圣人的意思了,便是贵为贵妃,也得老老实实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
可饶是如此,宫内宫外都说贵妃的宠爱首屈一指,十分得圣人的心意。
在圣人眼里,女人不是最重要的,她们只是附属品罢了。喜欢,就多宠爱几分,不喜欢,那就抛之脑后。而他的弟弟,显然与他的想法大相径庭。
宁奕缓缓地说道:“皇兄,我现在都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风是那样的轻柔,吹动了柳梢的枝条,她额边的碎发微微散乱,抬头看我时,我仿佛看到了天上的星星,我的整颗心都被点燃了。皇兄,那是我过去的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我第一次明白了‘心动’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我的心里从此就装下了一个她,可别的什么人,都没有她那样浓烈的色彩。都没有让我心动。只有我在我娘子身边的时候,我整个人才是雀跃而又欢喜的。总之,她是我心上的月亮,而其他的再美的美人,也不过是黯淡无光的辰星罢了。左拥右抱,齐人之福,这当然是所有男人都想要的。但是,我只要一想到,如果有一天,琬月会因为我纳妾而不再对我那样温柔的笑,不再依靠在我的怀里与我说话,如果她看我的眼神就如同看旁人一样,再也没有那股温柔的笑意。我想,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知道,我大舅哥与嫂子之间,旁人都说是嫂子太过矫情。可是我却觉得,既然嫂子和大舅哥两个彼此相爱,又何必需要外人来横插一杠子?要旁人吵得散的,拆得开的,都不是什么两情相悦。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之前就没有什么两情相悦,所以大舅哥才没有那样坚定的拒绝第三人,才会想着纳妾。可他们之间绝不是爱。琬月只有我,我也应该只有琬月。两情相悦这个词里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容不下。所以,皇兄,不是琬月容不下妾室,而是我从本心里,就不需要妾室,就不想要妾室。”
圣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他本身是从不相信爱情这两个字的,也从不觉得他们需要这个东西他有无上的权利,这些妃嫔的生杀予夺大权。不管妃嫔们爱不爱他,都得把他当做最重要的人,都得围着他转,他是很难体会宁奕的想法的。可他不能说,这样是不对的。
每个人对于情感有不同的定义。圣贤书上也赞扬着伉俪情深。只是大家都习惯了三妻四妾,习惯了左拥右抱,就连那些夫人们自己也从不把感情寄托在郎君们身上。两情相悦,从一而终这两个词成了个奢侈品,成了大家口中羡慕,心里却不以为意的东西。
圣人叹了一口气:“你还年轻,你不知道从一而终这个词有多么厚重。年轻时候彼此喜欢,彼此相爱,眼里容不下旁人,可日子久了,难免会褪去了年轻时候的感情,落得个相看两相厌的下场。”
宁奕却有话反驳了:“可是,我爹也是一辈子不曾纳妾,与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啊!我爹与我娘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在一块儿从年轻到年老,彼此依旧相伴。没道理我与琬月就不行。我爱她,我已经习惯了她在我身边的一切。在她身边时,我整个都会变得平静放松。年轻时我与皇兄您说,将来我要做大将军,为皇兄做一把锋利的刃。如今,我做到了。现在我说,我要像我爹与我娘一样,一辈子只与一人携手而行。我也一定会做到的。”
圣人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找不到什么话说了。其实偶尔他也会羡慕宁奕。宁奕敢想敢做,有着一股子冲劲儿,他自己想什么,想去做什么,敢去表达出来,也敢立刻就动手去做。
就如当年想做个出色的武官,他十三岁就敢接手锦衣卫,把一个不受人待见的部门做成了九州的中流砥柱。他想要求娶琬月。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立马就托人求亲,绝不拖泥带水。他是一轮朝阳,从上到下都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而圣人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失去了像宁奕一样随心所欲的自由。就连他刚刚登基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也在慢慢地磨灭。
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既然执意如此,那朕就不给你赐人了。你就与你娘子好好的过日子去吧。若是改了主意,可以随时与朕说。”
宁奕笑起来:“多谢皇兄可我不会改主意的。便是那南越公主美得倾国倾城,那也不是我家娘子。何况,不会再有比我娘子更美的了。至少我是这样看的。”
圣人被他酸的不行,闭上眼睛赶人:“行了行了,就别在我这儿给我展示你与你家娘子夫妻情深了。你今儿出来好一阵子了,你家娘子还怀着孩子,晓得你惦记家里,今日你便早些回去吧。免得人在我这儿,心却早就飞回家去了。”
宁奕笑嘻嘻地说道:“是,还是皇兄最了解我。那臣这就走了?”
“去去去,回去吧。”圣人笑着说道,“回去陪你的心肝儿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