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再不知道普通的百姓们的想头,可仔细一想,却也说的对。

他从前交的朋友,都是些膏粱子弟,日常出去玩儿,随手一挥就几十两银子撒出去。再没有为着几钱银子算计来算计去,生怕不够花的日子。

可是崔五儿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却十足的真诚可爱。他如同一朵向日葵,诚挚地对待他的同年们,那是扎根于大地的质朴的情感。沾满了泥土与尘埃,但显得是那么的朴实与真诚。

他是真的听了崔五儿的话,把五百钱全部给了他娘他说他知道,鸢娘也好,他也好,家里这抛洒了几千两银子也打不住。五百钱虽少,可这是第一笔他自己挣到的银钱,请他娘拿着用。鸢娘和孩子,也只好请他娘照看。他知道做了父亲,从此就不再是孩子,他得担负起做父亲的责任,不叫鸢娘和孩子吃苦。

这番话说得倒像个改过了的样子,祁大太太狠狠哭了一场甭管鸢娘什么出身,可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叫秦岳改好了,那就是好事儿。

这五百钱她一个钱也没要,全给了鸢娘。

鸢娘是知道的,大公子惹怒了家里,叫太太和大爷送去京郊军营改过了。

但她真没想到,大公子的第一个月的月钱,会全给了她。

她曾经也是惜春楼的红倌人,拿过不知道比这五百钱多了多少的银钱,可对着这五百钱,她落了泪。

她其实没对大公子多么上心,只是瞧着他人傻钱多,又是极容易哄骗,家世也好,就做了个从良的跳板。就连这个孩子,也是她故意不喝避子汤,算计得来的,为的就是进祁家的大门,从此不做倚门卖笑的花娘。

所以她不在乎大公子出不出息只要大公子不作死,他就是祁家的长房长孙,他就一辈子锦衣玉食,而自己也能跟着他平稳过一辈子。

可是大公子却真的把她放进了心里,自己还在京郊军营吃苦,却把一个月五百钱的月钱尽数给了自己。

大公子说,自己从前不知事,可如今既做了父亲,就要对她和孩子负责,叫她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鸢娘忍不住哭起来,泪水滴落在铜钱上不管日后大公子对她和孩子的感情如何变,可只凭他如今的这份心,鸢娘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都对他好。

大公子对鸢娘而言,不再是一张可支取的饭票,而真的在鸢娘心里成了个有血有肉的人。

鸢娘一个钱也没花,全部攒了起来。她开始惦记起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她一定要请大公子看看他们的孩子是如何的乖巧可爱,从不在鸢娘肚子里闹腾。

鸢娘还没等来大公子回来,卿府却接到了丧报已经被分家的卿圳,因为急病死在琼州任上,太太陈氏与三姑娘的生母殉情而死。

苏氏接到这个丧报就是不信卿圳病逝,这事儿没什么可作假的,可陈氏那时个雁过拔毛的精明极了的主儿,卿圳死了,她怎么可能跟着殉情?就是打死苏氏,苏氏也决意不肯信的。

何况三姑娘的生母魏氏,因着三姑娘从前那桩婚事,早就记恨陈氏两口子,她恨不能咬死陈氏,陈氏也膈应她,若不是因着三姑娘如今做了贵妃,只怕陈氏早就治死了她,魏氏如今连卿圳的面也多年不肯见了,她怎么可能为了卿圳与陈氏自尽殉葬呢?这事儿说来说去都觉得蹊跷得很。

这事儿疑点重重,苏氏就与卿垣说了,卿垣也觉得是有蹊跷,索性派了人去琼州收殓三弟尸首时细细查问,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是。

第一百零八章 蓄意已久

听说卿圳夫妻没了,贵妃坐在玫瑰圈椅上,久久不曾说话。

她是很怨这个所谓的生父的,为什么生了她,却把她当做个猫儿狗儿似的,为着将来长大了卖个好价钱。至于嫡母,不慈的嫡母数不胜数,她本就不是嫡母所生的孩子,她怨嫡母苛待,可是最终决定要卖了她的,却是她的生父。

所以这些年,因着她的地位越来越高,卿圳屡屡托人来信,她只作不知道你既心里没有我这个女儿,索性我如今也不是你的女儿,咱们就权当不认识,各走各的路罢了。

但她没想到,这次收到的是他的死讯,再怨再恨,她也没想过卿圳就这样忽然就没了,从此她的一腔怨恨都没了倾注的对象。

她进了宫,家里的事情一概照管不了,是如今的母亲心善,怕陈氏苛待她们生母出气,特地指了个嬷嬷回去替她照顾生母。随着她的地位越来越高,她姨娘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她是不怎么担心姨娘的生活的。可是姨娘也忽然就没了。这让贵妃心里更是难过。

她久居深宫,不知外头事,可是她明白,这事儿定有蹊跷,姨娘因着自己的事情,虽日日请安,也算尽到了妾室的本分,可除了请安,深居简出,再没出过院子门,连卿圳来了都吃了个闭门羹,姨娘身体一向不错,便是暴毙也不可能,何况还是为了卿圳两口子就死?

她就叫了五妹妹进来这事儿若果真有蹊跷,那就是卿家的家丑,卿家不一定会让外头的知道。就连她这个出嫁女,或许也不会说。五妹妹手上的人多,或许能把事情查清楚她如今能信任的,也就是四妹妹和五妹妹两个妹妹了。

她就把话对五妹妹说了:“五妹妹,你是知道我的,当初他为着甚就半卖半嫁的把我许了人,若不是我运道好,进了宫,只怕也没有如今的贵妃。他如何去的,我不管,可我姨娘身子向来极好,她不可能就这样忽然就离世,还是以这样没头没脑的什么殉情而去。我不信这个,就是我姨娘,只怕听着这样的话,百年之后也不得安宁。我进了这深宫,好似笼中之雀,手伸不出去,脚踏不出来。可为人子女,便是我姨娘身份再卑微,那也是我亲娘,我得知道她为着什么没了。五妹妹,我如今能托付的,只有你了。你得帮帮我!”

琬月握着贵妃的手说道:“三姐姐,你放心,我回头就叫我手底下的人去问,去查。我手底下的人多,想必不出十日就有消息。魏姨娘没了,但她想必不愿意看到你为她整日垂泪,姐姐要节哀才是啊。”

贵妃含着泪说道:“我知道,只是我为人子女,姨娘在世之日不曾尽孝,如今姨娘过世,我连为她守孝也不能,实在愧对姨娘。”

三姑娘已经被过继给了卿垣夫妻,也就意味着在礼法上,三姑娘卿望月与卿圳只是叔侄关系,卿圳的妾室魏氏更是与她无关。何况如今在宫中,便是三姑娘有意为生母守孝都不能。

三姑娘又请托琬月一件事:“五妹妹,我这里有一千两银子,你拿去,在云居寺替我姨娘供奉个牌位,那儿香火鼎盛,又有和尚们日日诵经祈福,说不定能叫我姨娘下辈子投个好胎。”

琬月接了银子,点头道:“三姐姐,你放心,你交代我的两件事,我都会给你办妥当了的。”

琬月知道三姐姐的意思。三姐姐知道,三叔夫妻两个死的蹊跷,就怕这事儿当真与她姨娘有什么关系。让她去查只是表面的意思,实则是若当真是她姨娘动的手,请琬月帮着遮掩一二。

姨娘人已经死了,三姑娘不想叫姨娘死后也不得安生。

这话,她不能说与四妹妹。她自然信任四妹妹,可是四妹妹心思浅,藏不住事儿,若是当真是她姨娘动的手,只怕四妹妹遮掩不住。再一个,四妹妹如今在祁家过得底气十足,全凭娘家的势,她肯不肯忤逆娘家的意思,把事儿瞒下去呢?

可五妹妹不一样,五妹妹从小就聪慧,如今她手里也有人,遮掩一二,势必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母亲聪慧,察觉到了,可依着母亲对五妹妹的疼爱,不仅不会责怪五妹妹,还会帮着五妹妹遮掩,把事儿糊弄过去。

所以贵妃才会刻意一再强调自己与姨娘的感情,就是暗示琬月这事儿不管内情如何,至少外头人看来,那就是卿圳急病而亡,妻子陈氏与妾室魏氏殉情。

琬月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回头就去操办起来。

她的生意铺排得多,到处都有她的买卖,调查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不必事事都要橙叶去做,这事儿便是许君兰去办的。

她不到五日就回了信,说明了真正的情况。

她们找到了魏姨娘生前的女使碧儿。那碧儿伺候魏姨娘十来年,魏姨娘死前一月左右却忽然把人嫁了出去,她嫁的人是个卖肉的屠夫,生得敦实,一副恶人的模样,却很是个体贴的郎君。

那是她从前的青梅竹马,可一个被卖去做女使,另一个则被晚娘收了银子,卖给一户生不出孩子的家里做了嗣子,就是如今的屠户家。

魏姨娘为碧儿打算得这样好,仿佛是预见了自己会死一般,怕自己一死,碧儿会受到牵连,才在自己死前给碧儿安排好一切。魏姨娘是贵妃生母,但她平日却几乎足不出户,可为着给碧儿把奴籍换了良籍,第一次用了自己贵妃生母这个名头去走了后门儿。

她连正常换籍的时间都等不得,难不成事儿真是有蹊跷?

碧儿是很护着魏姨娘的,任别人如何问,她都只说主子是随着老爷太太去了的。

直到许君兰亮出了贵妃给的信物,证明是贵妃派来的人,碧儿才哭着说出了实情。

原来自三姑娘被许给从前战死的国公世子,来换取卿圳的仕途升迁,后头被迫过继之后,魏姨娘就已经对卿圳两口子恨之入骨她年轻时是个舞姬,被商人买来送给卿圳的。做舞姬是极伤身子的,只要客人要看舞蹈,哪怕是数九寒天,她们也得穿着薄纱起舞。她这辈子原本没想着有孩子,可没想到老天待她不薄,她生了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