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大太太什么话都没说,一个眼神下去,碎玉就立刻明白。
她就扬声叫道:“再打!”
雨点般的板子落下去,碎玉在一边拖长了声音说道:“及第,你可想好了。你再是要效忠大哥儿,可也得留着一条命在。你不说,这板子就不停,你细细想想,你这条命能挨得多少下?”
及第足足挨到第六十下,屁股上的血肉和衣裳都分不清楚谁是谁,才撑不住开了口。
原来早在年前,大哥儿就勾搭上了一名叫作鸢娘,鸢娘是惜春院的红倌人,是个极美艳的女娘。
大哥儿与她眉来眼去多时,就做了她的入幕之宾,那惜春院是三教九流都汇聚的地方,既有娼妓,那就有赌坊。
这些红倌人们带着这些富家子弟们去耍钱,输赢,她们都有银子赚。
大哥儿就是这么着被带到盛景赌坊去的。
从前几回是赢多输少,把人的兴趣吊起来了,渐渐就开始输多赢少。
可赌上了瘾的,一再输钱也认不清是赌坊做了手脚,只觉得下一回定能赢回来。大哥儿自个儿的月钱输完了,便回家去巧立名目的要钱。
这个月便是只去了书院两三日,其余时候,不是在与鸢娘一处,便是在那头赌坊赌钱。
大哥儿见及第都说了出来,晓得再瞒也是无益,便磕个头说道:“爹,娘,此事是儿子的不是,儿子不该逃学赌钱。只是家里爹娘每日催着说着叫我上进,我心里极烦,才到那头去疏散一二。儿子知道那赌坊是哄人钱的地方,都是克制住了,每次输完就走,绝不再玩。至于鸢娘,她虽是烟花之地出身,可她对儿子是一心一意的。儿子输光了月钱,还是她拿了银子出来给儿子花用。既爹娘如今也知道她了,她横竖也是儿子的人了,不如就把她接进府来。也全了她与儿子的一番情意。”
祁大太太冲上去就给他一耳光:“你个混账东西,还想着把那青楼女子接进来!我且问你,你有什么能为?若不是靠着我和你爹,你连月钱都没有。一介白身,既无功名,又无银钱,便是外头说亲,人家也尚且还瞧不上你。你倒好,不思量从此改过,反倒要把那女娘接回家里来!你当她是个什么好的?若果真是个好的,怎么会哄着你去赌钱?不过是看你是个肥羊,舍点儿小钱把你套牢了,免得你跑了去。你倒当她真对你有情义了不成?”
祁大郎听了及第说的话,等祁大太太打完了,站起身来,对祁三郎说道:“三弟,今日这事儿,多亏你与弟妹发现了,若咱们依旧不知,只怕这畜生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大哥儿说的什么有分寸,他只当他在放了个屁。若当真有分寸,就不该听了旁人蛊惑去赌钱,更不该回家来哄骗爹娘,拿钱继续去赌钱去!
祁三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他也不好说什么来,只好就闭嘴。
“这孽障执迷不悟,就请家法来。”祁大郎转头说道。
祁家的家法是一根足有八寸长的,上头刻满了家训的精铁戒尺,专门为了训诫族中不孝子弟所用。
祁大郎脱掉宽袖外衣,换上窄袖子衣服,自己拿了那戒尺来,大哥儿脱去外衣,被绑在一张宽竹凳子上,祁大郎手起尺落,没有留一点子力气,边打边训诫:“咱们家先祖就留下话来,什么青楼瓦舍,什么赌坊咱们家的子孙是一概不许沾!你倒好!叫你去书院念书,叫你长进,你却去青楼狎妓,去赌坊赌钱。今日我索性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也省的祖先蒙羞!”
祁老夫人闻言匆匆赶来,便看见她心疼的大孙子被儿子按着打,她拿帕子捂着心口,大喊道:“大郎!你这是要作甚!你是要打死你儿子不成!你若要打死他,便先来打死我,我们祖孙两个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儿!”
祁大太太难得的与婆婆呛声:“娘!您别管,就叫他打!小小年纪不学好,逃学,狎妓,赌钱,你说哪一桩事儿不该挨打?”
祁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哥儿,她只知道大儿子要请家法打大孙子,却只以为是大孙子功课不上进,哪知道这素来疼爱的大孙子捅了这样大的窟窿出来:“大哥儿,你真个逃学了?你真个儿去赌钱狎妓了?你与祖母说!”
大哥儿闷不吭声,祁老夫人了解他,这样便是定有此事了。
祁老夫人含着眼泪坐在一旁,狠狠地说道:“那就该打!老大!你接着打!这孩子从小我看着,多乖巧听话的一个,你怎么就走错了路去!你想想,那青楼的妓子,和赌坊的筹码,哪一个是能沾的?你糊涂啊你!”
祁大太太也含着眼泪道:“索性他不愿读书,那就别读了。今儿就叫他在祠堂跪一宿,叫这孽障瞧瞧,可有什么脸面面对咱们家的列祖列宗!”
大哥儿果真地挨了四十戒尺,上了金疮药,就送到祠堂去跪着。
只许吃清粥小菜,叫他好好在祖宗跟前反省。
祁老夫人一向疼爱长孙,今次却一言不发,甚至还支持这做法。
“玉不琢,不成器,孩子走歪了路,不严加管教,纠正不回来,长大了也是个废材。与其等他岁数大了,咱们在管也难管,倒不如趁现在,咱们收拾了他,把路走正了,日后才不会走到歪道上,连累一家子!”祁老夫人没说的是,她小儿媳妇那二姐夫不就是个例子?什么杀头的事情也敢办,自己没了命不说,一大家子都被拖累了,那就是一个人害了全家!她老人家是护着孙子,但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胡搅蛮缠的泼妇!
第一百零三章 从军
祁大太太为着这不争气的儿子,晚上想着想着又哭了一场,把个已经睡着的祁大郎捶醒:“生了这么个孽障,我是气得睡不着了,你倒好,呼噜打得震天响。横竖是一点心不操,一点心不长。那孽障还说着要把那女娘接进家门做个正经的妾。你竟还睡得着。”
祁大郎被妻子锤得一脸的懵,可听了妻子的哭诉,他倒也把妻子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妻子的肩膀,等祁大太太情绪稍微缓过来一点儿了,才说道:“我私心里倒有个想头,太太你且听听这像不像个样子。”
祁大太太瓮声瓮气地说道:“你说吧,我听着。”
祁大郎说道:“这孽障既不想着念书,也毫无悔改之心,咱们今儿打也是打了的,骂也是骂了的,可他嘴上说从此改了,却还惦记着要把那烟花之地的女娘接回家来,可见心里并不曾觉得自己错了。咱们索性也不要他读书了,就去求了定北王爷,他如今管着京郊军营。不如就把这小子抹了姓名,去军营里做个大头兵,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我不求他多么成器,可将来至少不能做个败坏祖宗基业的败家子。”
祁大郎原以为妻子会反对的。妻子是个十足的慈母,孩子们要的东西,她都尽量满足。
京郊军营不是那等贵族子弟混饭吃的地方,那实打实的地说得上是一支精兵。名义上的最高领导是圣人,所以最高的职位只是一个二品的奋威将军。一般都是圣人亲信武将去管理。
但凡京城附近的州府出现了匪寇或是天灾,必要调拨去剿匪安民。平日里对于兵士们巡逻训练管束极为严格,没有军令,甚至不能出军营。
一般一月休沐一日,也可以把这些假期攒到过年时一起休假,但休假时得上峰签署的军令方能出营。
祁大郎就想着,大儿子不是不喜欢念书吗?不是觉得他们逼着他上进,过得不高兴吗?那索性就别念书了,到军营里去走一遭,尝尝普通的兵士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好好别一别他那副孤拐性子才好。
可祁大太太一向心疼儿子,只怕不能点头叫大儿子去吃那份苦头。
哪知道祁大太太竟然当真就点了头:“既这么着,明儿我就备上礼物去求三弟妹去,厚着脸皮求她带上我去定北王府走一趟。定北王是出了名的疼爱王妃,只要王妃点了头,这事儿就好办。”
看见丈夫诧异的眼神,祁大太太推了他一下:“你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我就是那等一点儿见不得孩子吃苦的无知蠢妇吗?我便是再傻,我也知道,这孩子如今全是走歪了的。他的心思也歪,他身边的小厮及第倒忠心,屁股都打烂了,血肉和衣裳布料混在一起,实在忍不住了,才肯开口说。可他对这个一起长大的小厮,毫无怜悯之心,连一句求情的话也不肯说。及第后头开了口,也未必不是因为大哥儿不出口救他,他只能自救之故。后头及第被拉了下去,他连句嘱咐也没有,甚至没想着给及第请个大夫。及第可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小厮,他尚且如此无情,只怕他身边的下人,早就对他生怨。他如今一心只想着玩乐,只想着自己高兴,把家里平日的教导都抛掷脑后。读不读书,有没有功名,将来他作为长子长孙,这侯府的爵位都是他的,可要是品行不端,只怕这多少代的祖宗基业,就要败坏在他的手上。”
祁大郎不意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笑着说道:“娘子所言甚是有理,只是我私心想着,若是果真要他去,便把他的银钱都断了,军营有饭食,有衣物,每月也有军饷,饿不着,冷不着。若是钱多了,只怕这小子又要拿去赌钱去。”
祁大太太点头道:“这是自然,存心要叫这孩子吃点儿苦头,怎么也得狠得下心才是。大哥儿身边的小厮,我俱都换了,明知主子走歪了路,却隐瞒不报,这即便是忠心,那也是愚忠。何况今日受罚,他们挨打,大哥儿眼睁睁看着,却一言不发,过了后,也不说句叫给他们请个大夫。他们是我发话打得,我不说话,谁敢给他们请大夫医治?尤其是及第,伤得那样重,若不请个大夫,只怕就要一命呜呼。只怕下头人生了怨气。下头的人生怨,必定不会再忠心。与其放着他们生了外心,不如全然换掉得好。”
祁大太太嘴硬,可心软,还是吩咐给那几个下人请了大夫,等伤好了,就叫打发到庄子上去。
但大儿子这般无情无义的做法,却还是叫大太太齿冷。那些下人,自大哥儿四五岁起就陪着伺候,一直到如今,便是她这个娘陪他的时间都不如及第多。可如今及第为了他挨打,他连过都不曾过问一句,未免太过心狠,还一心想着把那个叫做鸢娘的女人接进门来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他娘一贯疼爱他,对他没有不依的,这才有恃无恐的。
这也是祁大太太下定决心叫他去吃吃苦的原因她承认是她一贯对孩子予取予求惯坏了孩子,或许这就是孩子长歪的原因之一。既长成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那就索性去多吃点儿苦,尝尝普通人的日子如何过。省的总觉得钱是大风刮来的,再离谱的主意,家里也能满足他。
祁大太太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好要办,第二日果然就去了四姑娘处,求她引见定北王妃。
她两个如今关系好,又是一家人,她也就不打什么马虎眼儿了:“三弟妹,我不瞒你。家里那孽障,或许是我与你大哥上辈子做的孽,报应到我们身上来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什么事儿不该干都敢干。况且如今就敢狎妓赌钱,若是等他在大些,你大哥继承了爵位,他做了世子,岂不是整个家当都要败坏在他手里?我们打也是打了,骂也是骂了,可你那孽障可有一点儿悔过之意?既他不知悔改,我想怕还是从小就没吃过苦的缘故。干脆就叫他去多吃点儿苦,看看别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多看看人间百态,才不是浮在水面上的无根花,挨不着地面,就不会懂得如何做人。我呢,人微言轻,空有个世子夫人的名头,说出去,谁卖我的账呀?这事儿,还得请你辛苦一趟,陪我去见见王妃,求王妃点个头,叫这孽障去军营走一遭。”
四姑娘想了想,说道:“大嫂子,大哥儿是我的亲侄儿,你开了口,这忙我定然要帮。若是见我五妹妹,这事儿容易。便不用递帖子,我今儿就能带你上门见人。只是大哥儿进军营这事儿啊,是外头男人们的事情,这还得看王爷的意思。若是王爷果然十分不肯,我妹妹也不敢点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