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卿知湖,宁奕就忙着回家照看他娘子。
如今只要他在家,最常说的两个字便是“我来”。
琬月要去拿书看,他急忙说:“娘子,你歇着,我来我来。”跑去书架上拿了书来给她看。
琬月要起身去花园走走,吉祥正准备去扶,他又急忙说:“我来我来。”小心地揽着琬月出去走走。
琬月实在是哭笑不得:“大夫都说我这身子好着呢,你实在不必这样草木皆兵的。”
宁奕一面说着:“好好好,娘子说的是。”一面眼睛跟粘住了似的,就看着琬月不错眼,生怕摔了碰了的。
实在是他的圣人表兄自登基以来,妃嫔怀孕的不知凡几,可没生下来的,夭折的更是不知其数。如今活着的也就三个皇子三位公主。圣人每每与他抱怨生养个孩子不容易,那时的宁奕便深觉一个孩子从生下来到养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他自己要有孩子,更是生怕什么地方不妥,就叫琬月与孩子母子两个受伤。
好在如今朝中无甚要事要他去办,锦衣卫们也是办老了事儿的,除了上头要办的案子,日常的工作一概不要他多操心,他方才有时间多陪陪娘子。若是有什么事儿安排下来,只怕他再想待在家里,也是有心无力的。
他一走,众人也俱都散了,四姑娘与祁三郎坐在马车上,忽的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
她只觉得不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那穿着织金锦袍的那个,不正是祁家大房的大哥儿么?
她叫来祁三郎:“郎君,你瞧,这不是大哥儿么?按理说,这个点儿他应当在书院念书才是,怎么,怎么还在这儿呢?”
她没把话说完,可祁三郎已经开始生气了瞧着祁家大哥儿进去的地方,正是京城的盛景赌坊!
那赌坊是楚王的买卖,圣人不许这些王爷们参政,但做些买卖却是无妨。也因着有楚王做靠山,在京城一向是极有名气的,玩的有大有小。小的输赢或许只是几百钱,可要是玩得大了,一局输上几十万两银子,那也是有的。
祁家大房太太一共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儿子如今十三岁,没那个本事进国子监,只得在京城东边的松鹤书院念书,那书院因着里头有大儒讲学,收费颇高,读书的非富即贵,祁大太太就盼着大哥儿能好好读书,将来考中进士,也算得上有出息。
祁大太太对孩子们是极慈爱的,虽在读书上头管得紧,可银钱上,但凡孩子要了,就没有不给的。前几天书院休沐,大哥儿回来说要一百两银子,说要买书。祁大太太只是认得几个字,读的书却少。虽很疑惑什么书要一百两一本,可大哥儿说那是他们先生自己写的书。她就爽快的掏钱大儒写的书,再贵也不稀奇。
可如今看来,只怕买书是假,要钱来胡乱花了才是真!
祁三郎气道:“我说呢,从前我读松鹤书院时,一月花销不过几两银子便够,到了大哥儿这儿,这个月才十几日,都已经冲大哥大嫂要了七八百两银子去了。可如今一看,他既沾了这一个,只怕再多的家当也不够他败坏的!娘子,你坐着,我非得把这小子压回去不可!”
他说着就要下去,四姑娘拉住了他,嘱咐道:“事儿可不能闹大了,这孩子走错了路,咱们带回去,大哥大嫂好好教育便是了。可若是把事儿闹大了,只怕孩子名声也坏了,日后仕途上更艰难些,那就不妥了。”
祁三郎点头道:“娘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他下了车,四姑娘就叫来祁三郎随身的小厮楚安,叫他先快些回去,与大太太说了这件事:“你要缓缓地说,你们大太太身子不见得很好,别叫她当真气出个好歹来。”
楚安明白了太太的意思,就先回了祁府。
祁大太太的伤如今好得差不多了,她今儿得了些娘家哥哥送来的好阿胶,东西不多,一家子分一点儿,自然婆母最多,两个弟媳也有,她私心里更偏爱三弟妹,偷偷往三弟妹处多放了几块。心里正得意呢她真是个贤惠的长嫂,好容易有点子好东西,她都不肯吃独食,大家都有份,这谁见了不夸她一声贤惠?
只听得碎玉进来说道:“太太,三爷身边的楚安求见,说有要事要与太太说。”
祁大太太蹙眉道:“我记得三弟和三弟妹今儿不是去送三弟妹娘家堂兄出京了么?怎么楚安这时候来?”她心里奇怪,可也知道三弟两口子说有要事,那必定是极要紧的事情,绝不会诳人的。就赶紧叫碎玉把人叫进来。
楚安进来,先跪下叩一个头,说道:“奴才楚安,给大太太您请安。”
祁大太太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既有要紧事,便直说了罢。”
楚安就应了声“是”,起身垂手立着,缓缓地讲话:“回大太太的话,今儿早上,我们家三爷和太太去码头送二舅爷出京,二舅爷出京之后,我们三爷和太太便坐着马车回府。回来的路上,却看见了本该在松鹤书院念书的大少爷。”
祁大太太眼皮子突突直跳,她的右手抓紧了桌子一角:“你接着说!”
“是。我们太太怕认错了,还特意掀了帘子,叫我们爷也认一认。大少爷今儿穿着一身织金锦袍,正往盛景赌坊里头去。”楚安偷偷抬眼看了看大太太,见祁大太太虽气得脸色通红,但好歹瞧着不像是气坏了的样子,楚安才接着说,“我们爷就下车去,想着把大少爷带回来,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太太就叫小的赶紧回来,把这事儿先跟大太太您说一说,叫您心里有个底儿。您放心,我们太太特意嘱咐了三爷,叫三爷不要漏了行迹,免得坏了大少爷的名声。”
祁大太太气得脑瓜子嗡嗡的:“我就说!我就说从前三弟读书时,一个月要不了几回银子,怎么轮到这个孽障,一个月少说也要花上一千两。原来是都花到别处去了!碎玉,碎玉!你去,你去把板子拿来,老娘今儿非得打死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碎玉连忙过来给祁大太太顺顺气:“太太,太太,您别急,说不准是大少爷路过呢?咱们得等大少爷回来,问个清楚明白才是呀。”
祁大太太气道:“还有个什么说头!三弟妹一向是极谨慎的。事儿有十分,到她嘴里也只肯说七分。定是这孽障逃了学,跑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老娘省吃俭用盼着他好,要银子我没有不给的,他可倒好,读书没有一分长进,却都长进到别的地方去了!”
正说着呢,就见外头说道:“太太,三爷和三太太来了。”
四姑娘见着大太太气得那样子,忍不住快走几步,握着她的手劝道:“嫂子,你别把自个儿身子气坏了,咱们缓缓地说。孩子走歪了路,扳回来也就算了。能改回来便是好事。你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可怎么是好?”
第一百零二章 家法
祁大太太见着四姑娘劝她,她忍不住垂泪道:“弟妹啊!我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人,他爹也没本事,只得了个荫封的虚职。咱们家眼见着就落魄了,我总想着,孩子们多读些书,将来好有出息。便是不为着撑起门楣,也有自己的前途。但凡他读书上头的,要多少银子,要花多少功夫,我一概都一丝犹豫都没有,都给他办了。就连三弟,也是厚着脸皮替他去讨要你娘家哥哥的各类文集,叫这小子能多学点儿好。可不曾想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铺好的好路他不走,偏偏要走到歪道上去!弟妹啊,我这心里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祁三郎在一头看着牙齿都酸了,这不是从前她两个针尖对麦芒的时候了?从前两个见面就没有不拌嘴的。怎么就自从去了一次定北王府,两个倒好得跟亲姊妹似的。那从前他受的夹板气算什么?算他倒霉吗?
他觉得真是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就打断道:“大嫂,如今我把大哥儿也带回来了。咱们也把事儿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儿才是。”
祁大太太听了,倒也点头。
大哥儿自在赌坊见着三叔,就知道今儿势必是要挨收拾的,一路都垂头丧气的,不敢说话。
祁大太太见着他,劈手就从碎玉手里夺过戒尺,冲上去就狠狠打大哥儿的背,边打边说:“我打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娘平日怎么同你说的?要读书,将来中举做官,日后自有你的好前程!难不成你竟是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大哥儿闷不吭声,只是由着他娘揍他,还是四姑娘过去劝道:“嫂子,嫂子,你歇歇气吧。你总得叫孩子把话说清楚了,再收拾也不迟啊。你什么话也不问,劈头就是一顿打,只怕把孩子打都打昏了头!”
祁大太太恨恨地扔了戒尺,转身坐在椅子上,冲着那跪着的大哥儿说:“你说!你去了几次,赌输了多少银钱,跟着谁去的,都给我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哥儿只是咬定了不肯开口。被三叔三婶逮着现行,他没什么可辩解的,可是旁的话,他一句也不说。
见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祁大太太更生气了:“你不说,便以为我奈不何你了?碎玉!去,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去,把大哥儿身边的书童小厮俱都绑了,先打二十板子下去,再问话,若是不说,再打!”
碎玉忙应了声是,立马就带着人去了。
祁大太太道:“碎金,你去,递个话,叫你们大爷回家来。这孽障不是我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他生的好儿子,难不成他就要甩手不管?对了,再叫人给三爷三太太上茶点。你三太太爱吃口甜的,就煮了玫瑰花茶来,多搁两勺子蜜。”
之前为着这孽障气得不行,祁大太太连上茶点这事儿都忘了,如今记起来就,赶忙吩咐下去了。
这二十板子不是虚的,当家太太发了话要打,没有一个敢放水的,刚打完,就问出了话来。
说话的是跟着大哥儿的二等小厮,只说是从三个月前就开始的,大哥儿去了五六回,旁的更多的,只有大哥儿的常随,及第知道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