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千挑万选,挑出一个荣嬷嬷来。这个嬷嬷圆脸圆眼睛,笑起来像个汤圆似的,可讨人喜欢了。说话也委婉,并不一味的控制孕妇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而是用婉转的,孕妇能听进去的话去劝说。贵妃比较了殿中省的嬷嬷们,还是觉得荣嬷嬷最合适,因此就拍板定了她。
荣嬷嬷也很高兴,这就相当于去做了个美差。等她回头回来了,不仅王爷王妃处有赏赐,只怕贵妃处的赏赐也是少不了的,没见这些人都抢着要去吗?
至于太医,那自然还是贵妃惯用的方太医,每十日跑一趟罢了,又不是什么苦差事,反正每跑一次,都能得赏赐,何况方太医本来就是贵妃的人,自然就乐呵呵的答应了。
第一百章 燕燕于飞
荣嬷嬷自来到定北王府,如同湖水里投进的一颗石子,虽投进时水波粼粼,但过后却了无痕迹。
荣嬷嬷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贵妃娘娘派她来为的是作甚。
有的宫里出来的嬷嬷,因着是宫里的赐下的,一来便把架子端的足足的,什么事儿都要过问,那府里的大小主子,不把她们敬着,她们就十分的不肯出力,回宫复命时 还得说说主人家的不是。被赐嬷嬷的贵族们只有把嬷嬷们捧得高高的,她们才肯出力办事,才肯说几句好话出来与人。
荣嬷嬷心里很清楚,贵妃娘娘是叫她来伺候定北王妃,叫定北王妃平安顺遂地生下孩子的。她是来办差的下人,定北王府的主子是定北王与王妃两口子,一切的事情,都是王爷王妃说了就算数,而不是她一个老嬷嬷能指点江山的。所以旁的事情,她一概不插手,也一概不过问。她只管伺候王妃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注意着不要误食什么别的孕妇不能用的吃食了。
宁夫人本来是觉得两个孩子年轻,她总是放心不下,收拾了东西,漠视了可怜兮兮的承恩公的挽留,带上了徐嬷嬷,包袱款款地就来了定北王府。
可住了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这荣嬷嬷不是个拿大的,既有本事把阿琬的事事儿都安排得妥帖,又极有边界,绝不对不该她说的事儿多问一句。她又不藏私,这些事务一点一点儿带着吉祥如意两个,细细地说了要怎么办,为什么要这样办,连带着吉祥如意两个都定下心来。
荣嬷嬷没来时,她两个是又激动又慌张,琬月这是第一胎,她们两个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又是替姑娘高兴,又担心她两个照顾不好姑娘的胎,两个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第二日起来,两个都挂着对硕大的黑眼圈儿。
连琬月也忍不住失笑道:“这是怎的?我这个怀孩子的倒没事儿,你两个倒紧张得睡不着了。”
荣嬷嬷来了后,吉祥如意两个能在紫薇橙叶走后被提做一等女使,那也定然是各方面都比较出色的。荣嬷嬷带着一点拨,她两个就知道该如何做了,心里也就不慌了,做事也就井井有条起来。
不过,要说起最紧张的,那还得是宁奕。
知道琬月有喜的那日,他走路都有一截是同手同脚的了。若不是他娘笑他,他还没察觉到这事儿呢。
方太医来诊脉时,就见着这位据说能止小儿夜啼的定北王拿着个小册子,捏着毛笔坐在一旁。
方太医活了五十多岁,给无数贵人们诊过脉,但他诊脉时拿了册子和笔来记的,这还是第一回见,难不成若是诊脉诊不好,便要当即写折子向圣人告他一状吗?
宁奕或许是注意到了方太医那难以言表的神色了,他急忙解释道:“方太医,我娘子这是头回有孕,有些忌讳我们两个俱都不知道。我呢,从前在御书房给圣人当伴读时读书就不怎么行,如今年岁大了些,更是记不住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了。正巧今日你来了,你把有些事儿说给我听,我就好记下来,时时翻阅,若是我娘子有什么不妥的,我也好立刻就注意到了,以免把小事儿拖成大事儿了。”
方太医闻言,就松了一口气,他笑着说道:“王爷所虑极是。待微臣给王妃娘娘诊过脉,再来与王爷您细说。”
宁奕自然点头:“好好好,方太医你先诊脉,我不着急。”
方太医诊了脉,对琬月两口子说道:“王妃身子强健,孩子并无大碍,母子二人一切都好。王妃定要记得,虽是怀孕需要进补,可也不必一味地进食过多的补品,反而会导致孩子养得过分的大,日后生产时要多吃些苦头。再一个,王妃怀相稳固,也就不必听什么卧床保胎之说了。困倦时便休息,若是不见得困倦,花园子里走一走,出去逛一逛,对王妃和腹中的孩子都是有好处的。”
他一面说,宁奕一面记,还时不时问点儿问题:“方太医,我听说孕妇不能吃蟹,那鱼虾可能吃?”
方太医耐心解答:“螃蟹性寒,若是平日里妇人都该当少吃为妙。王妃现如今怀有身孕,最好是不吃。但吃些鱼虾却是无碍的。只是不要多吃,万事万物皆有脾性,便是再好的东西,若是日日顿顿都吃,也难免不好。”
宁奕一边点头一边记着笔记:“是是是,方太医说得有道理,我知道了。”
没人会告诉他,这些东西用不着他操心,贵妃特意赐下荣嬷嬷来,不是为着叫荣嬷嬷来吃白饭的。相反,连荣嬷嬷本人都很乐见其成她照顾过的贵人们少说也有双手之数,可向来都是怀着孩子的娘娘们或是夫人们忍受着怀孕带来的身体和精神上的辛苦,艰难度日,而作为孩子的父亲,仿佛只要安排了人照顾,便万事无忧了似的。若是胎儿有什么不妥,母亲受牵连的也不在少数。
譬如圣人从前的倩贵人,当时怀着孩子,圣人叫殿中省拨个嬷嬷过去伺候。那时的荣嬷嬷在嬷嬷里头算得上极年轻的,但凡有点儿地位的主子,都不会选她这样年轻,能有什么经验照顾人的?
但怀孕的只是个贵人,所以尚宫大人随手一指,就指了荣嬷嬷去。
那时她的确年轻,很多事儿办得不如现在老道,可她自认是没有一点错漏的。倩贵人的孩子出了事,是后宫争斗的牺牲品。
她只是一个小小贵人,有人想要她生下这个孩子,将来好抱养了去。也有人根本不想她生下这个孩子。当时的荣嬷嬷好容易才接到这一份工作,自然是竭尽全力帮倩贵人保下这孩子。可是,最终宫闱深深,里头的每个人都是被浪涛裹挟着走的,有时便是使尽浑身解数,也无力回天。
养身嬷嬷到了皇子洗三过后就要回到殿中省去,等待下一位伺候的主子。而在荣嬷嬷走后不久,这个才生了下来不到一个月的孩子就夭折了,甚至没有等到圣人下旨为他寻一位养母。刚刚升为婕妤的倩贵人,也因为没有照看好孩子,导致孩子夭折而连降数级,成了个幽居别苑的宝林。
直到而今,倩宝林都没有走出别苑。
明明倩宝林已经很努力地在保护她的孩子了,但她的孩子死了,她作为苦主,却还因着圣人说的没照顾好孩子,变成了一个幽居别苑的宝林。
荣嬷嬷不止庆幸了一次,好歹是她已经回来了二十多天,小皇子才夭折,所以她只是被罚了几个月月钱。若是她还在,小皇子却被害死了,那这殿中省她也别待了,收拾收拾,与倩宝林一道儿作伴去吧。
故而她今日看见宁奕如此细心地记录着与王妃娘娘有关的事,连王妃娘娘要出去转一圈儿,他也跟着一起,总有一只手揽着王妃,防着王妃忽然摔倒。不由得替王妃高兴,替背后的主子贵妃娘娘高兴。
很快就到了卿知湖要出外任的日子,本是说好宁奕两口子都来送一送的,但现在琬月怀着孩子,不能久站,也容易困倦。若是卿知渊的事儿,定然两口子都来,但这不过是个隔了房的堂哥,琬月索性就不去了,在家里歇着,宁奕一个人前去。
宁奕如今办事儿真个比从前圆滑了许多,他笑嘻嘻地拿出一个紫檀木的扁匣子来,递给码头上的卿知湖:“今日清仪本是也要来的,只是她还不满三个月,胎还不算稳当,太医也叫她静养为好。我就带着我们两口子的心意,一个人来了。这呢,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不多,但也是我们做妹妹做妹夫的一片心意,二舅兄不要嫌少。”
卿知湖忙道:“五妹妹与我是一家子亲骨肉,自家兄妹,何苦在意礼节?就是五妹妹不来才好呢,本来五妹妹这月份浅,经不起折腾,她若是真来了,我们都还担心呢。王爷与五妹妹一片心意,我这做兄长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挑肥拣瘦的?”
宁奕就笑着揽住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与他说:“二九熊,你放心,青州的知府与你要去的那个什么县的县令,我已经去了封信打了打招呼。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我与这些个文官们历来没什么私交,便是去了信,也只能保证他们给我面子,不会刻意为难你,再多的,便是我敢说,他们也不敢照办,除非是想被圣人抓了典型,要杀鸡儆猴呢。若想往上头多走几步,还得看二舅兄你自己的本事才是啊!”
卿知湖再没料到还有此等收获,这可比什么金啊银啊的贵重多了。此去青州,天高路远,官大一级压死人。若是上头的当真要把为难卿知湖,那太简单了。而这对他来说,却是极大的麻烦。
便是没什么私交,但看在定北王的面子上,至少之后的直属领导们是不会刻意为难卿知湖了,这怎么不算好事?
第一百零一章 赌坊
卿知湖前去赴任,家里人尽都前来送行,四姑娘夫妇也来了。
四姑娘来之前问了琬月,问的她们送的什么。
她两个都是堂妹,若是送,也要送个大差不差的,这样瞧着才好看。
琬月就直截了当的说是送的银子:“我是这样想的,二哥哥到了那外头去做外任,带什么好东西,好摆件都是空的,除了摆着看,那便只有送礼。可要是人家瞧着主人家自己已经用过的,便不肯再要。觉得过了二道手的。倒不如送银子。二哥哥初到一处,总要四处打点,自己还要赁宅子住下,银钱不凑手,那真真是艰难。索性我就包了几百两银子去,不越过二姐姐就是了。”
四姑娘听着这最后一句话,脸上便有些红,她年少时候做事不妥当。明明知道那时候的二姐姐的银钱都被大伯母拿去了,身上没什么东西,却还送了人家不好还礼的东西。后头母亲虽说没有斥责她,可她渐渐地自己也明白了些道理,送礼一事,并不是一味送得越重越好,而是要个“合适”。
她想了想,就道:“那就这么着,我也跟你一样的,包银子。到了外头,二哥哥也能用得上。”
于是她两口子也是包的银子。祁家是没有宁奕那么大的面子那可是唯一的异姓王,谁不给他三分脸面?
但正巧,青州顺安府的知府与祁三郎是同年,托他关照一二。便不是一个府城,但对县令去封信嘱咐一二,这个忙,这位知府还是能帮的。但还是那句话,只能保证上头的不故意为难他,可后头的造化,全看卿知湖自己。
卿知湖告别了家里人,载着他的船只渐行渐远,他还站在船板上对着家人挥手。人还没有出京,可看着越来越小的家人,他已经体会了“乡愁”二字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