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衷道就明白她的意思,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地契,那是京城东市桂花巷的一间铺子,铺子不大,是只有一个门面的铺子,但是因为正当街,做买卖也好,租出去卖出去也是很紧俏的。
他推到祁大太太面前:“这铺子虽不大,可位置却好,桂花巷做买卖的也多,便送给祁大太太压惊之用。”
祁大太太的嘴角都还压不住了,一面说着:“这怎么使得?”一面拿眼角瞟四姑娘,意思是询问能不能收。
四姑娘看她这副模样,心里觉得好笑,把手指屈起来,对她点一点,意思就是能收。
袁衷道是两朝元老,又是圣人得用的老臣,圣人要用他,这事儿就不会罚得太过分,否则三姐姐也难做,索性捞一波好处,便顺势原谅了袁夫人,也就罢了。
见弟妹说能收,祁大太太就欢欢喜喜的揣进了袖子里还得是她弟妹脑子活,她怎么就想不到还能坑点好处出来呢?
第九十三章 酸梅
祁府两位夫人收了礼物,原谅了袁夫人,两口子心里也放下了一半的心只要此事最大的苦主祁大太太和祁三太太不说什么了,定北王妃那头也不会太过为难了。怕就怕定北王那个京城鬼见愁不是那么容易就叫他们过关的。只盼着定北王不在府上,或许还好说话些。
哪知道等两口子到府上时,定北王与王妃都在。
宁奕见着袁衷道两口子来,便知道是来赔礼道歉的,他心里就先哼了一声这老匹夫,惯是会见人下菜碟的。从前那些年他娘子不知道在京城搅了多少事,不知道欺负了多少年轻的夫人们,只不过那些夫人的郎君们没把事儿闹大,这老匹夫就装作不知道,纵容着他那恶娘子。如今踢着铁板了,才巴巴儿的道歉来,若不是因为他姨姐,他娘子的靠山足够大,能见着这老两口道歉?那真是不如把枕头垫高点儿,做个美梦来得更快些!
他又带着成婚之前的那样阴阳怪气的笑容说道:“哟,袁大人,袁夫人,真是稀客啊!本王怎么仿佛记得,袁夫人曾说过,日后便是求你上门,你也不敢登我定北王府的门儿了?怎么?今日是哪个不长眼的,求了袁夫人来登我家大门了?”
袁夫人臊地满脸通红宁奕从前与官员们本人打交道的多,这些官眷们,只是听说此人极其不好说话,可当真面对定北王的不好说话,那还是第一次。
琬月看着好笑,温和地打了个圆场:“王爷,怎么能这样说呢?来者都是客,袁大人,袁夫人,请坐下喝杯茶吧。只是不知道二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王妃出言化解了尴尬,袁夫人冲王妃递去一个感激的眼色。琬月淡笑不语,她也不是为着给他两口子解围,只是此事到最后,总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只要袁大人还没有失去圣心,那袁夫人就不会被怎么样。袁氏夫妻低了头,他们也不能太过得理不饶人。
“是这样的。王爷,王妃。下官平日忙于国事,实在是疏忽了对于娘子的管教和约束,我娘子呢,岁数大了,辈分也涨了,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往往都是把她当做长辈一般哄着捧着,以致她也失去了分寸。她实在不该在定北王府的好日子上头闹事,还顶撞王妃,叫王妃气病了。下官已经与她说过了,娘子也认识到了这事儿做得有欠考虑。今日我们先去了祁府一趟,看望了祁大太太,也诚恳地向两位太太道了歉,请求两位太太原谅。如今也请王爷王妃,看在下官两口子一片诚心的份儿上,原谅下官娘子这一遭吧。”袁衷道先开口,姿态放得极低。要知道,九州王爷都不算在官员品级之内,但绝对是比正一品要高的。袁衷道是正二品,但因为他在朝中德高望重,对于这些年轻的王爷们,他也从不自称下官。大家也从不与他计较他一心为国,又是两朝元老,有些特权也是该当的。
他从前也是有点儿看不起宁奕的,觉得宁奕不过是靠着圣人表弟的名号,得圣人信重,才年纪轻轻做得国公,做得三品官。哪怕自从宁奕伐北打了一个漂亮极了的胜仗回来,获封定北王,叫袁衷道承认,这个靠着太后的裙带关系上来的年轻人,的确有点儿能力,可袁衷道也觉得这赏赐太过虚高,明显便是圣人太过偏爱宁奕。
但如今面对这个曾经自己看不上的对象,他不得不低下他的头颅,对宁奕自称一声“下官”,只要为了他们能消气,能不叫他的老妻多受些苦头。
袁夫人也把带来的礼物往前推了推:“王爷,王妃。那日的事情,是妾身的不是,王妃好言相劝,妾身却一意孤行,甚至顶撞了王妃,把王妃气病了。王爷王妃再怎么生妾身的气,都是该当的。只是古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求王爷王妃看在妾身如今真心悔过的份儿上,便原谅妾身这一遭吧。这些东西,是妾身夫妻的一点儿小小的心意。妾身知道,王爷王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是看不上这点儿微末的。只是礼轻情意重,只求王爷王妃看到妾身诚心改过的心意。”
这份礼物,比刚刚给祁家二位太太的礼物都要贵重,宁奕其实说得没错,这老两口,的确是看人下菜碟的。
搞定了祁家两位太太,只能说贵妃或许不追究了。但若是王爷王妃的气没有消,仅凭定北王府,就能叫袁家的日子不好过袁家的女婿和儿子,可都是入朝为官的。宁奕又管着锦衣卫,想给他们找点事儿,那简直跟喝水一样容易。
毕竟,谁能保证为官时,一点儿纰漏都不出,一点儿孝敬银子不收,一点儿不给上峰孝敬吗?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只要做得不过分,不耽误正经事儿,圣人也懒得一个一个去查他们,水至清则无鱼嘛。可要是捅出来了,圣人便是不罚也得罚了。
何况此事出手的如今只是贵妃,宁奕是在朝中参了他一本,但他还没真的出手,若是这京城鬼见愁出手了,只怕袁府上下都要焦头烂额了。
宁奕带着笑说道:“袁大人,您呢,从先帝那时候起就一心为国,便是摄政王时期被贬做了江州刺史,也在是一个极好的地方官。本王对您一向敬重,咱们在朝为官的,您为着给您的妻儿尊荣。本王也自是不能看着本王的王妃受气。您也知道,本王拖到而今才娶得妻,娶妻不过五日,又去边境打仗。那时恰逢庶人何氏夫妻叛乱,王妃一个人替本王守着家里,本王实在是亏欠王妃太多。您若是打本王一顿,骂本王几句都好,横竖本王皮糙肉厚的,明儿上朝,咱们又是一同为圣人做事的同僚。可王妃不行。当时娶她之时,本王当着大舅哥的面发过誓,绝不叫王妃受一点儿委屈。可如今本王贵为王爷,王妃却叫您夫人欺负到头上来,您说,您叫本王如何与大舅哥交代?如何与岳父岳母大人交代?如何与宫里的贵妃姨姐交代?”
袁衷道弯着腰说道:“是是是,王爷,您说的是,这事儿是下官娘子的不对。是她叫王妃受了委屈。今日下官两口子来,原也是为着赔罪,要是王爷王妃不解气,便是打下官几下子,骂下官一顿也好,只求王爷王妃千千万万消气。回去之后,下官也会严加管束娘子,必叫娘子改了这恶习。”
若是袁衷道只把他娘子推出来,宁奕决不会就这么算了。可袁衷道低头哈腰的道歉,却也只是说宁愿自己受打受骂,一点儿没提叫他娘子受打受骂。宁奕倒高看他两分。
琬月温和的开了口:“这事儿,原也不是大事,只是我年纪轻轻,经历的事情也少,头一回办事,自家亲姐姐就在宴席上受辱,本王妃言辞上就有些严厉,或许是话不太中听,袁夫人说的话也就不太中听。其实大家说开了,也就好了。本王妃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只要袁夫人从此以后都改了,四姐姐与祁家嫂子都没什么话说,本王妃也不会计较什么。”
宁奕哼了一声:“王妃是个心善的,只是本王的丑话却要说到前头。此事可一不可再。若袁夫人再冒犯我家王妃,本王是绝不会那样好说话的。袁大人,本王从前什么名声,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如今成了婚,为着王妃高兴,本王已经特意收敛了许多,可这不是代表着本王就从此改了性子,从此做个吃斋念佛的菩萨了。再有下回,便是你老人家背着荆条来,本王也绝不点这个头!”
袁衷道两口子喜上眉梢,袁夫人连声说:“多谢王爷王妃!王爷王妃放心,妾身从此回去就都改了,再不犯这样的不是了。”
袁夫人这回是真的长了教训。祁卿氏看着是不起眼,可她身后站着整个卿家,站着宫里的贵妃和定北王府。
如今出手的只有一个贵妃,他们袁家尚且都不能招架,卿家和定北王都还没出手,已经是给足袁衷道面子了。若是卿家与定北王都出了手,只怕家里的郎君们在朝堂上要焦头烂额了。
她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什么叫做祸从口出,什么叫做悔不当初。若是当初她能管得住自己那张破嘴,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被下旨降诰命,禁足,被管教嬷嬷管教,更不会拉着老脸,叫一辈子对人没低过头的老爷跟着自己一道去四处奔波,给人低声下气的赔不是。
老爷心疼她,她也心疼老爷。她的师兄年少时的清高,到年老时也不曾改,老爷没为他们的一双儿女低头求人,如今孙儿孙女都有了,却要老头子低下挺直了一辈子的腰,替自己去低头哈腰的赔礼道歉。
此时的袁夫人满心都是后悔和心疼,她拉着袁衷道的手低声啜泣:“师兄,是我对不起你。从此以后,我都改了,再不叫你去替我低头求人。”
袁衷道叹了口气,把她揽在怀里:“你知道错了,从此改了,这就很好。只要你没事,我便是多跑几趟,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再不犯了便是。”
第九十四章 婚否
袁氏夫妻离开之后,宁奕咂吧了一下嘴,说道:“今儿天闷热的慌,不如叫厨房做碗冷淘来吃?”
今儿许是要下雨,天边连点儿太阳光也没有。乌云一层一层的压下来,像是把人放在水汽蒸笼旁似的,又潮湿又闷热的,叫人心里烦闷得慌。
琬月就点了头说道:“这天气真是怪,明明都已经立秋了,却还这样热。叫厨房把炖好的鸡肉撕得细细的,在放上几枚白虾,做个煎蛋,滴上几滴香油,这样做的冷淘极香。既有了冷淘,就叫厨房再拿青椒细细切了末,和着些剁的细细的姜蒜末,拿热油熬做青椒浇头,拿去浇在皮蛋上,也是极香,极好吃的。”
宁奕听着都觉得必是清爽可口的,他点点头,又道:“娘子,你上回叫厨房做的什么卤菜也好吃,就叫那厨房再上一碟子来。蘸些用茱萸,酱油,蒜末调的料汁,在滴上几滴花椒油,那滋味,实在是叫人难忘!”
主子们要吃的菜 ,厨房自然是往精细了去做。
但凡有些底蕴的人家,大厨房的厨娘们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熬高汤,熬上两锅荤的,两锅素的,备着做菜用。
鸡汤因为其既滋补,味道又鲜美,所以属于大门大户常会用到的食材。
定北王府的珠主子少,厨娘们每日只用炖炖两只鸡,预备着主子们会叫有关的菜肴。
今日就恰好用的上。已经炖了几个时辰的母鸡,早已连骨头俱都炖烂了,厨娘熟练的拿爪篱取出一只,去了头尾和爪子脖子,这些是属于边角料,是不能上桌子的,只因这些既看起来不雅观,主子们若是拿手啃,那更不雅观,遂成了边角料。
主子们点名要吃冷淘,红案的厨娘忙着剥虾撕鸡肉做浇头,白案的大师傅们则是取出一块活好的面来,揪出一个一个的小剂子,刷了点儿油,展示自己的拿手绝活扯银丝面。
一块小剂子,扯成一根长长的面,面如头发丝般细长,而中间不断,这方见白案大师傅的本事。
另一位厨娘,则把前儿收好的卤汁从库房的冰鉴里取出来,合着一只鸡,半只鹅,一副猪耳朵,叫加柴的女使多加些柴,大火煮着卤着。
主子们只点了这几样菜,可那是王爷王妃的膳食,自然不能就这么上。
既两位主子都嫌天气闷热,想吃些清爽可口的。
那便拿了干蘑菇,干木耳来泡发了,切得细细的,再加些撕下来没用完的鸡肉,撕得极细,一起拌了个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