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有凉菜可不行,肠胃里也得吃点儿温热的暖一暖才好。

那汤就是必须的了。王妃素来爱喝点儿银耳汤,刘厨娘就泡发了银耳来,加了冰糖,再把一个梨儿细细的切了,放几颗黄冰糖,干桂圆剥了壳去了核只要肉,大枣去了核,枸杞也放几颗,一道炖煮着,熬的黏黏糊糊的,一勺子舀起来,勺子举得老高,而里与勺子还连着丝,这才算可口。

王爷是不怎么爱吃甜的,那就另给王爷熬一锅百合绿豆汤。把绿豆熬出沙来,熬得烂烂的,一抿就是一口沙,一颗糖也不放,但经年的大师傅自有办法去掉绿豆本身的清苦,熬出来只剩一股清香和淡淡的甜糯。爱吃甜的要放糖,不放糖的百合绿豆汤只有一丝回甘。

再捡上几样菜,什么酱牛肉,油炸鹌鹑,虾酱瓜儿,甜的桃花糕,咸的小酥饼,再蒸一碗醪糟牛乳炖蛋,这是王妃的,王妃就爱这一口。隔三差五的就要吃一点儿醪糟做的饮食。

这桌晚食也就得了。定北王府的两个主子是不算铺张浪费的,一顿饭并不一定按着王爷王妃份例里的一人六凉六热,甜咸汤品各一,甜咸点心各二这样的去办。只要看起来不算很没有王爷王妃的膳食的样子,也就足够了。

如今的三等女使听诗和写意是来提膳食的主要人选,当然了,轮不着她们自己动手,她们只要动动嘴皮子,叫下头的跑一趟,等膳食提来了,再过一遍眼,若无什么不妥,再进上去,若有些菜式是王妃看着就不想吃的,那就叫撤了换别的去。

宁奕只要在家,都是陪着琬月一道用膳食的。

两口子商量着,大嫂嫂怕是也就这几个月要生了,总是提前把礼物备上得好。

二哥哥卿知湖今次虽没落第,可实在名次不高,与孙山也差别不大,这就是铁板钉钉的外放,卿垣这个做叔父的想了法子帮忙,帮忙谋得一个青州篆安县八品县丞的职位。

卿知湖因着路途遥远,孩子还小,便不打算带妻儿前去,只带了一个秦姨娘一道跟着,打理日常起居。卿知湖要走,琬月两口子作为堂妹和堂妹夫,怎么也得送份儿礼去。

宁奕先给娘子夹了一只卤好的鸡中翅,缓缓地说了:“青州那地方,我与那儿的知府没什么交际,但写封书信去,叫那头关照关照二哥,那头想必也会给我这个面子。都说穷家富路,我看啊,给什么都不如银子实在。二哥新到了一处,难免要四下打点去,这银子就是必不可少的。咱们就包个一千两银票,你看怎么样?”

琬月蹙了蹙眉:”倒不必包一千两银票。咱们是隔了房的妹妹妹夫,自然不能越过二姐姐这个亲姐姐去。二姐姐手里头银钱不算多,只怕包个几百两或是给点儿物件也就罢了。咱们包一千两,倒叫二姐姐脸上不好看的。何况咱们的走礼走得宽了,日后二哥哥他们回礼也不好回。”

宁奕想了想,他对这个才回京城不久的堂舅兄也说不上什么亲近不亲近的,只是既是一家人,怎么也不能太抠搜了,他们两口子如今也不缺钱花的,索性就给个千两。但娘子这样说,倒也有道理,二姐姐与他才是一房的。亲戚之间走礼,也有个定数,不能因着自己家里富裕些,便走得宽了,日后旁人对自己家走礼,也要比着来,才能不失礼数。

于是宁奕便点了头说道:“行,那就包个六百六十六两的银票吧。意头也好,讨个好彩头吧。”

这件事说完,琬月又同宁奕说起江如吟的事:“大嫂嫂那头,我给做了几身小衣裳,都是红色的,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穿,也不存在什么男孩能穿女孩不能穿的。你看要不咱们再添一对小金镯子?”

宁奕点点头:“这个倒好办,我拿了金子去,家里的龚师傅两个能打,到时候打一对就好。”想了想,他又说道,“算了,还是打两对吧,若是大嫂子那头是个双胎呢?”

琬月就笑了起来四姐姐生孩子时,她就没预料着是双胎,礼物都只准备了一份儿的,另一份儿礼物,她还是加急赶出来的,总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四姐姐与哥哥虽不是同母所生,但是同父所出,大嫂嫂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是对双胎。若不是,那也好办,另一对就留着,等孩子满月,再送一回,也就是了嘛。

“那就依你所言。”琬月笑着说。两口子吃饭,可不存在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这府里就他们两个主子,他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宁奕也喜欢与琬月边吃边聊些话。两口子谈起这些家里家外的事情,只觉得温馨。

一时吃完了晚食,两个又手牵着手去花园子里赏月。今晚的月亮倒是不算圆,像柳叶似的,弯弯的,散发出雾气似的皎白光芒。

同样的月光下,橙叶正在听裘青竹说着她的烦恼。

裘青竹,徐飞燕,许君兰,三个是琬月手底下最早的女管事,因为能力足够出众,如今在管事们当中地位不低,仅仅只在橙叶之下。

裘青竹原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被姨母收养,裘家姨妈是个苦命人,收养自己妹妹的女儿时,她已经是孤身一人了,丈夫,儿女,俱都病死了。旁人都说是她克死的她丈夫与儿女。可裘青竹不信,她觉得生老病死,自有天意,怎么会是姨妈克死的呢?

也是为着能有本事,叫养育自己长大的姨妈过上好日子,她积极的抓住了主子姑娘给出的机会,往上爬,做了让人见着都要赔笑脸的“裘管事”。

在替主子姑娘管理产业的过程当中,她遇上一个镖局的少当家,那少当家姓冯。她是个女管事,但她的性格从来就不服输,男管事们能做到的,她就要自己比男管事们做得更好,免得主子姑娘觉得女管事不好用,后悔提拔了她们。

押送货物,是镖局的事情,但总要有个管事的压阵,她作为管事的,经常也去。从前琬月还没把镖局开起来时,她们就常常与冯少当家的合作,一来二去,就看对了眼。

她喜欢冯少当家,冯少当家也喜欢她。但轮到冯少当家向她表达了想求娶的意愿时,她却躲闪了。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他?”橙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耐心问道。

“也不是,可是,我如果嫁了他,是不是就不能像如今这样,继续给姑娘做管事的了?”裘青竹纠结地问道。

第九十五章 青竹

裘青竹这一批的女管事们,对橙叶这个总管事有一种别样的信任和仰慕。是因为橙叶能以婢女出身,做到了如今的总管事。让她们觉得,她们也能和男人们一样,坐到从前只能仰望的管事的位子上去,也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哪怕这番天地很小,可她们真的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橙叶没有说话,她知道裘青竹还没有说完,所以她做好了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做到如今的地位上来,只有橙叶姐姐你知道,我们几个付出了多少。可我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苦。如果不是姑娘让我们读书习字,给我们机会让我们独当一面,我可能现在已经按照我娘,我姨妈的老路子,十五岁及笄就被嫁出去,一辈子围着锅儿灶台,围着一亩三分地转悠,还要被男人说是靠他们养活的附属品。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终于站到了如今的地位,我姨妈也过上了好日子。可是,君兰姐也好,橙叶姐姐你也好,你们都是立志不嫁人,自梳了妇人发髻,做了自梳女。如果我嫁了人,是不是就不能再做如今的事儿,不能再继续做裘管事了?我喜欢冯朝,可我觉得,比起做镖局的少夫人,我更愿意做裘管事。”裘青竹望向橙叶,“橙叶姐姐,你应该能懂我的。”

橙叶的确能懂裘青竹的想法。她们首先是她们自己,而后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但是,读的书越多,她们越能明白,在如今这个男尊女卑根深蒂固,她们能做到如今,是主子姑娘竭力给她们的机会。然而这世间自然有诸多的不如意,也会有诸多的无可奈何。姑娘那样多的功劳,也只是得了一个虚爵,而不如她的男人们,却能得到实权,能堂堂正正的上朝听政。

与其成婚,日后活得失去了自我,索性就不成婚。这就是橙叶与许君兰当初的想法。她们拿婚姻来换取了自由,这是她们的代价。

裘青竹与冯朝两情相悦,他们也曾山盟海誓,耳鬓厮磨。但裘青竹不愿意把自己这么多年付出辛苦付诸东流,做了冯夫人,而非裘管事。

橙叶想了想,她说道:“从前我在姑娘身边时,姑娘与我说过,她只是想给女孩儿们一个选择的机会。而非要我们非此即彼。我明日就带你回去见姑娘,听听姑娘会怎么说。”

裘青竹心里更慌了:“我这点儿小事儿,怎么还能劳动姑娘为我操心呢?”

在她看来,橙叶姐姐是她们这群女孩儿们的榜样,是橙叶姐姐让她们知道,她们还能有另外一种活法。

但让她们从此多一种活法的姑娘,是她们心中不灭的火焰。姑娘是她们心目中最敬仰的存在,是姑娘给她们撑起来一片天,不管外头怎么样,至少在姑娘手底下做事,男女都一样,谁也没有什么优待。

她是很有些舍不得冯朝,但已经做下决定,放弃婚姻,继续做她的裘管事。她与橙叶姐姐说,不过是心里的心事实在不知道与谁倾诉了。但没觉得自己这点儿小事能要姑娘替自己操心。

橙叶安抚地看着她说:“你放心,姑娘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果然第二天,当橙叶带着略显手足无措的裘青竹去见琬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琬月很温柔地笑了:“我很高兴,你能有自己的想法。能认为自己的事业更重要。事实上,如果你就那么轻易地放弃了如今的一切,那也就不是裘青竹了。当年,你们是第一批走到我身边来的女管事。那条路也是最艰难的时候,你们能走出来,定然是有极大的决心和勇气的。我一直都很认可这一点。”

裘青竹的脸涨得通红,这是源于姑娘对她的肯定,这叫她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所有的艰难和不容易都是值得的。因此她极为高兴。

她红着脸说:“是姑娘您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们一直都记得。如果不是您,我们不会知道,我们还有第二种活法。我还一直都是那个在庄子里背着背篓打猪草的小丫头。”

琬月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说:“但是,我也说过,我只是想给你们多一份选择的机会。而这个选择,并不是要靠着牺牲你们的婚姻才能得到。橙叶和君兰选择不成婚,这是她们两个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她们的选择。但若有朝一日她们也想成婚,那定然是她们遇到了彼此心意相通之人,我同样不阻拦。成婚与否,不应该是你们能不能胜任如今的工作的束缚。你们的能力,不是靠一纸婚书来决定的。你有喜欢的人,这很好,有人陪伴,以后的路你不会孤独。你的婚姻与你的事业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至少在我这儿是这样。但是你得确定,冯少当家是否支持你的决定。如果他不反对你的思想,那么你们这段婚姻,就是合适的。两个人的感情,是要两个人共同来磨合,你有你的考虑,他有他的思量。但这并不是说,你只要嫁人,就一定会失去这份工作。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成婚之后,这份工作依然还是你的。”

裘青竹红着脸说:“我,我的确是没有与他说过这些事儿。他一向我说起谈婚论嫁的事情,我心里就慌,就想到,如果成婚之后,我不能再做管事了,那一定不行。所以我才拒绝了他。失去他,我会难过一阵子,但如果失去这份管事的工作。我当初那样费劲地走出来,想要脱离相夫教子的命运,却还是要走回去。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呢”

琬月点点头,说道:“你的想法没有错。你得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别的什么。或许你可以找个时间,与他好好聊聊。如果他愿意认可你的决定,我想我很乐意看到我手下的姑娘们过得快乐幸福。男管事们成婚后都能继续当差,没道理女管事就不行。天下有没有这个道理我不管,可在我这儿,男管事们可以,女管事们也可以。”

裘青竹红着脸点头:“姑娘,您说得是!”有姑娘这样好的主子,真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笑着送走裘青竹与橙叶,琬月的笑容慢慢地落了下来。

她能庇护她手底下的女管事们,但地位越高却越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