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笑了,她眉眼盈盈的样子,更显得温柔可爱:“圣人来瞧臣妾,臣妾便觉得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明儿就做主子的舌头,回答了圣人的问题:“回圣人,今儿一早,我们娘娘便觉得身子不适,因着今日是逢五请安的日子,忙派人去通知各宫娘娘和小主,今日不必请安。太医院方太医来瞧了,说是娘娘先前急火攻心,当时若把气发出来也就好了,偏偏娘娘硬是压了下去,又时时想着,郁结于心,以致激化病灶,一病不起。太医开了药方来,说是煎好了药,一日三回,只要娘娘心里想得开,最多五日便能生龙活虎。”

圣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贵妃的手:“贵妃,朕知道,你是为着昨日宗氏的事儿气病的。”

贵妃哽咽着,眼泪如同珍珠般,从眼眶滚出来,顺着她瓷白如玉的脸颊,滚落下来,温热的眼泪掉在圣人的手上,便是郎心似铁,也稳不住软了几分。

“圣人,臣妾在家里是,从前亲生父母不算疼爱,过继给如今的爹娘之后,臣妾方才知晓什么叫做一家子骨肉。妹妹们在家时,其实她们照顾臣妾还多几分。后头臣妾得沐天恩,侥幸入宫,陪在圣人身侧,妹妹们也总是惦记臣妾。臣妾身为长姐,本该护着妹妹们,可如今臣妾两个妹妹都被宗氏欺辱到头上,臣妾自然是又急又气。急的是臣妾五妹妹被气病了,四妹妹更是无妄之灾,她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宗氏几回,却被宗氏当众侮辱。气的是宗氏年长,本该是个慈爱长者,如今却仗着自己长者的身份,欺压臣妾的两个年轻的妹妹。当时臣妾是真想派人去训斥宗氏,给妹妹们出一口气的。可是转念一想,宗氏如何不要紧,袁大人是圣人的股肱之臣,臣妾不能不顾及袁大人的脸面。便是要打老鼠,也不能摔了玉瓶。可忍下这口气,臣妾却觉得对不住两个妹妹身为卿家二房的长女,臣妾本该担负起长姐的责任,护着两个妹妹。可如今妹妹们受委屈,臣妾却只能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心里实在难受得慌。”

她的话说得很有技巧,若是她上来就哭诉,圣人只怕就会觉得她恃宠而骄,这事儿不算大,他已经做过了处罚,何必再哭诉呢?

若是她故作大气,一副已经不生气的模样,只怕圣人也会怀疑贵妃素来疼爱她的两个妹子,如今她两个妹妹都受了委屈,她怎么可能当做没事人儿一样?

但贵妃先说了她的确生气,恨不得立马就给宗氏一个教训,可又投鼠忌器,想到宗氏的丈夫袁衷道是圣人的股肱之臣,不得已才只能忍下来,为此郁结于心。这话说得真诚又可信,圣人便觉得,贵妃果然还是那个贵妃,从不曾瞒自己什么,也不愧对自己那般疼爱她。

圣人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朕知道你心里苦。你素来疼爱你的两个妹妹,朕也知道,你是为着怕朕难做,才忍下这件事。宗氏行事不端,朕已经罚过她了。你的两个妹妹,的确是受了委屈,今儿连奕儿也气得不轻。你是贵妃,代掌凤印,虽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却也能代行皇后部分职权。就由你选派一个管教嬷嬷,去袁府管教宗氏,一个月之后,咱们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管教嬷嬷回来,好不好?”

贵妃露出一副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表情来:“可是,臣妾这样做,万一有人说臣妾以权谋私,故意折腾宗氏,那岂不是给您添麻烦?”

圣人大手一挥:“这无妨,就说是朕的主意便是。你的两个妹妹受了委屈,也由你选几样好东西赐下去,安抚她们。那个为了你四妹妹出头的定远侯世子夫人,也别忘了,虽行事冲动,但也是个良善人儿。”

第九十二章 碧波绫

袁衷道开了库房,库房里有几匹过年时,太后娘娘赏赐给袁夫人的碧波绫。

这碧波绫不如天水罗稀少,但颜色更多,看起来如水皱清波,故而也是价格昂贵的一种布料,有一寸绫一寸金的说法。

袁夫人拿到手六匹,给自己和袁大姑娘做了一身衣裳,给袁衷道和袁大公子做了一身衣裳,还剩下四匹,全都留在库房里没做呢。

她预备着家里人生日时,再一人裁一身。哪知道今儿这事儿一出,袁衷道就全拿了出来。

除了这布料,还准备了些人参,鹿茸,灵芝,黄芪,党参等补药,以及燕窝,银耳等滋补品。

其余的好的绫罗绸缎也添了好些,瞧着像个样子了,他才停了手。

出来一见妻子满头珠翠的模样,心里就先觉得梗得慌:“蓁蓁,你是去给人赔罪的,何必穿的这样满头珠翠的?倒是把头上的插戴减去些,素净大方就好了。”

平日里满头珠翠的也无妨,旁人看见也只觉得华贵,可今日是去陪罪,自然以素雅为主。这样穿着出去,只怕叫人觉得心不诚恳。

袁夫人还有些不愿意,但袁衷道耐心与她说:“蓁蓁,你不要闹脾气。要是咱们今日走的这一遭,两位祁夫人与定北王妃不肯原谅你,只怕贵妃那头不是那么好过的,严嬷嬷要在咱们府上待多久,那咱们都说不清。你是愿意今儿好好地低头赔罪,从此改了,还是愿意僵着不低头,多受几个月的苦?”

袁夫人想了想,觉得还是长痛不如短痛,于是极不情愿地说道:“老爷,我听你的。这就换了去。”

于是等袁夫人再出来时,就素净多了,穿着一身元缎白玉兰的裙子,头上梳了元宝髻,戴了一只白玉的菊花分心,一只流珠金镶玉钗子。耳朵上也只带了一对滚圆的珍珠耳坠,旁的什么也没有。

她华贵惯了,很挑了一会儿,才从首饰盒的底部挑出这些素净的首饰。

袁衷道看了,很是满意,两口子就提着东西,先去了定远侯府。

按着身份地位,本该先去定北王妃那头,但是袁宗氏是实打实地打了祁大太太一顿,祁大太太的伤最重,所以先去了祁府。

他们到祁府时,四姑娘正在祁大太太院子里,两个斗着嘴玩儿呢。

祁大太太本性不坏,只是有些脑子不大好使,四姑娘受她护了一遭,也忘了她从前的那些七七八八的麻烦。

妯娌两个一时倒又好起来了。祁大太太身上的抓痕中,老大夫说是尽量不要沾水,也尽量别捂着伤口。这些日子她都穿得不多,怕捂着伤口,也就不曾出门,正无聊呢,四姑娘倒日日都来陪她一会儿。

妯娌两个总是说不上三句就要拌嘴,但她两个拌嘴拌习惯了,若是哪日四姑娘不来啊,祁大太太还得念叨着,是不是昨儿拌嘴拌得过分了,把她三弟妹气着了,所以今儿就不来了。

正在她埋怨自己昨天不该那么样说话时,四姑娘的身影出现在她院子门口的玉兰树下,她又高兴起来,好像刚刚念叨半天的人不是她,昂着下巴问四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四姑娘挑眉道:“人家看你一个人在家无聊,好心好意来陪你,你还‘你怎么又来了’?你要是嫌我闹得慌,那我可就走了?”

祁大太太微微前倾了身子:“你看看你,一点儿没个弟媳妇和长嫂说话的模样。我不过就说一句话,你倒有十句话等着我!茶都给你倒上了,怎么也喝口茶再走吧。”

四姑娘就轻轻地哼了一声,问道:“你嫌弃我没个弟媳妇样儿,你先瞧瞧,你自己像不像个当嫂子的。”

祁大太太眼睛一瞪:“我怎么不像个当嫂子的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些伤都是为了谁?好你个没良心的卿琉月,如今就不认账了不成?”

“认认认,我怎么不认?你看你这几天吃的点心,喝的饮子,哪样不是我给你端来的?你看,你爱喝的杏仁露,要不要尝一口?”四姑娘笑着从食盒里取出来一碗杏仁露,祁大太太也爱吃甜,她两个很能吃的到一起去。

正吃着杏仁露呢,就听说袁夫人夫妻到了。

祁大太太有些不安:“这,这别是来咱家找麻烦来了的吧?”

四姑娘眼神安抚她:“不会,她必是来赔礼道歉的。”

四姑娘很自信。她虽然夫君只是个三年不挪窝的小官儿,可是她爹是正一品大员,哥哥是正三品官,三姐姐是宫里的贵妃,五妹妹是定北王妃,袁夫人得罪了她不要紧,可她卿家却不是无人。

饶是袁大夫在朝中如何德高望重,也不能一手遮天,挑了事儿还能全身而退,何况这事儿本来就是袁夫人先挑的事儿。

因有男客,祁大太太便叫人送信去,叫祁大郎回来待客。祁三郎是实权,轻易走不掉的,祁二郎倒是没什么事儿,可这事儿与祁家二房也本来可就没关系,唯有祁大郎,既是事主,又是个虚职,想走便能走掉。

祁大郎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祁大太太也换了一身衣服,大家就在客堂坐到坐定。

袁衷道一把年纪了,没为儿女求过人,也没为儿女去低过头,如今却为了老妻对年纪足以做他儿子女儿的祁大郎夫妇与四姑娘低头赔笑道:“昨儿的事情,是我娘子的不对。她被我纵容坏了,什么话也不过脑子,也不去想想,那话对还是不对。祁大太太指出她的不对,这是好事。俗话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对于祁大太太的忠言,我娘子这些年奉承话听得多了,一句话也没往心里去,反而还与祁大太太大打出手。我回去时,也与我娘子说过了,此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对,今日咱们上门,一呢是来看看祁大太太的伤如何了,二呢也是想求祁大太太,祁三太太二位原谅我娘子的过失。”

他对着袁夫人使了个眼色,袁夫人便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把带来的礼物推过去:“祁大太太,祁三太太,昨儿是我的不是。我不应该在背后对祁三太太说三道四,也不应该对祁大太太大打出手。这儿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二位太太原谅我这一遭,日后,我再不做这样的事情了。”

祁大太太下意识地看向四姑娘,四姑娘瞟了一眼那些礼物,带着些淡笑说道:“袁大人,袁夫人,您二位是长者,有些事,原也不该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来说。可事到如今,这些不中听的话,我也还是要讲一讲。袁夫人,大家敬仰您与袁大人为人,一向对您多加尊重。便是您偶尔在宴席上说了哪家夫人的不是,大家也都没当回事儿,笑笑也就过去了。我位卑人轻,本来您说我两句也就罢了。可您实在不该与我大嫂动手。我大嫂如今脖子上的抓痕,还有这,您看得见的脸上的伤痕。这都没好呢,还日日要上药,大夫说不能沾水,连捂着都最好不要。您岁数比我嫂嫂大,按理来说,您是打不过她的。可您细瞧瞧,她的伤重还是您的伤重?她对您再三留手,您却对她下这样重的手,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祁大太太埋着脑袋,看似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实则在想若说嘴皮子功夫,还得是她三弟妹厉害。她哪里是再三留手。分明是那群拉偏架的,拉着不叫她打着袁夫人,却叫袁夫人能打她。可是三弟妹这样一说,便成了她再三留手,是顾念袁夫人是长者,才不肯下死手的。

袁夫人讪讪地笑着:“是是是,是我的不对。我是奉承话听多了,耳朵听得顺了,便再听不得旁人的反驳之语,激愤之下就冲祁大太太动了手。我先是言辞侮辱祁三太太在先,又同祁大太太动手在后,实在是我的不是。今日我特地备了礼物,来请二位原谅我这一回,二位若是不解气,打我几下,骂我几句,我也受得。”

四姑娘怎么会当真打她几下,骂她几句?本来是她们这头占着理,是袁夫人倚老卖老,欺负她们几个年轻的夫人。若是她们当真打了,或是骂了来诚心赔礼道歉的袁夫人,只怕她们也就不占理了。

四姑娘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这话真是严重了,您是长者,哪里轮得到我们做晚辈的去责骂呢?我这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嫂嫂可怜,平白受这样一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