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衷道起身,沉默地摆好香案接旨。

那圣旨除了方才说的把宗氏的一品诰命降成三品诰命,还说道:“袁妻宗氏,年岁渐长,而于礼仪规矩方面略有欠缺。朕为免袁卿耽于家事,特赐管教嬷嬷一名。”

袁衷道心下叹气早朝时圣人是并没说要赐管教嬷嬷来的,这必定是贵妃出的力。这想来也是,贵妃娘娘素来疼爱她的两个娘家妹妹,如今两个妹妹都受了委屈,贵为贵妃的长姐怎么可能不出手?

他塞了一张银票给那位天使:“敢问大伴,这管教嬷嬷,何时回去呢?”这是再问管教期限了。

那位天使捏了捏手里的银票,这消息本也是能透露的,他也就说了:“圣人说,先待上一个月,回头贵妃召了嬷嬷回去,若是尊夫人改好了,也就算了。若是尊夫人没改好,这嬷嬷呀,还得回来。”

袁衷道心道果然。这是贵妃的主意。只是,这既是贵妃的主意,只怕贵妃那头,不会那么容易就叫夫人过了这关的。

那天使看在银票的份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啊,这事儿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只要过了贵妃娘娘那一关,这事儿也容易了了。贵妃娘娘呢,生这场气,原是为着她的两个妹妹,只要祁夫人与定北王妃的气消了,这事儿不也就了了吗?”

袁衷道明白了贵妃的意思这件事情,只要定北王妃和祁夫人不追究,原谅袁夫人,那么这事儿就到此为止。

若是定北王妃和祁夫人的气还没有消的话,只怕袁夫人的“改过”也不会轻易过关。

袁夫人此时还没明白袁衷道与天使的意思,她满心都是那个管教嬷嬷。

管教嬷嬷是个姓严的三十多岁的嬷嬷,在司仪司是正七品典仪,这回出来,贵妃娘娘身边的明儿给了她银子,对她说了些话,要她好好“管教”这位袁夫人。

这位夫人的光辉事迹,严嬷嬷是听说过的,可当真见着真人,她也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真是好胆子啊,人家卿家,儿子虽只有一个小卿大人成器,可这几个女儿,一个做贵妃,一个做王妃。做贵妃的膝下有一儿一女,做王妃的背靠战功赫赫的天子表弟。她是哪儿借来的胆子,敢一口气得罪两个?也怨不得贵妃娘娘要收拾她,实在太过嚣张跋扈。

她往前一步,福身见礼:“下官正七品典仪严氏,给夫人请安。夫人,咱们从明日起,请您卯时起身立于中庭,咱们上午学行走坐卧,午时休息,一个时辰后,咱们下午学礼仪。晚食一个时辰,再学两个时辰的书。一个月后,希望夫人能有所改进。”

宫里来的管教嬷嬷们,是具有惩戒权的。如果被管教的夫人们不听话,不服管教,管教嬷嬷们对皇后上折子,皇后批复之后,可以对夫人们进行打手心的责罚。

如今没有皇后,那么上折子的对象就变成了贵妃。这折子但凡上去,批一个“准”字,想必贵妃是极乐意的。

被管教期间,连吃饭都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其余时间都是在学各种礼仪和规矩,这对上了年纪的夫人们来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上了岁数了,本就记性不如年轻时候的好,而且学礼仪不是只坐着就学书本上的东西。说是站,那就当真要站上半个时辰,纹丝不动,才算是端庄,说是走,那就真得走上一个时辰,步履不颤,身姿不晃,那才算过关。

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便是年轻的夫人们尚且觉得累人,何况袁夫人养尊处优数十载,年岁渐长,连坐在美人榻上吃果子,都有人给她捏腿捏肩的,莫说一个月,便是一天,她也受不了。

袁衷道叹了口气:“我去准备几样好礼物,你被禁足管教,我却没有,我这就替你去祁府,去定北王府赔罪,只盼着她们两个气消了才好。”

袁夫人此时才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哀哭着,可此时,袁衷道也救不了她。

袁衷道给严嬷嬷塞了一个分量极足的荷包:“严嬷嬷,这段时间,就劳烦您了。”

这荷包鼓鼓囊囊,一看就有许多银钱。可是严嬷嬷却一点也不动心,她伸手推了回去,板着一张脸说道:“袁大人客气,不过是下官分内之事罢了。当不得您的厚礼。”

她不收礼,自然是贵妃不肯轻易放过袁夫人了。

袁衷道的腰都弯了几分,讪讪地收回了荷包。

自然,贵妃也不是一定要跟袁夫人过不去,这位严嬷嬷继续说道:“禁足也好,管教也好,圣人与贵妃娘娘的意思是,都从明日开始。大人与夫人今日若有什么安排,下官是不会管的。”

这便是给了袁衷道夫妻去赔礼道歉的时间了。只要态度不错,贵妃也不是非要把袁夫人怎么样。但若是袁夫人执意不低头,那,也不必怪贵妃心狠了。

袁衷道听见这话,便明白这是贵妃给的机会。他忙道:“是是是,多谢圣人与贵妃娘娘宽宏大量。今日我们夫妻的确是有要事要做。”

袁夫人还沉浸在后悔与悲伤当中:“老爷,我们今日还有什么事儿啊?妾身怎么不晓得?”

袁衷道看着老妻迷茫的眼神,长长地叹了口气:“开了库房,准备些礼物,我带你去向两位祁夫人,以及定北王妃道歉。你干的好事,咱们如今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呢?你洗把脸,换身衣服去吧,我去准备礼物,半个时辰后,咱们就直接出发。”

第九十章 管教嬷嬷

袁大夫伏地而拜:“是,臣妻之过,全赖臣未曾管教规劝之故。此番事过,臣定会好生约束管教老妻,不致再犯下此等祸事。求看在臣妻老迈的份上,从轻发落。”

圣人清咳一声:“谏议大夫袁衷道,教妻不严,罚俸一月,闭门思过三日。袁妻宗氏,嚣张跋扈,既为长者,不思为后辈之榜样,而致后辈之不安,实有损于官眷之风。念其年事已高,又有袁卿求情,着,降其为三品诰命,禁足三月静思己过,若再有犯者,定不轻饶。”

袁衷道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圣人没有宫里的嬷嬷来,重新管教夫人规矩。夫人已经四十了,孙子都有好几个了,已经不算年轻,那宫里出来的嬷嬷那般严厉,老妻的身子也是遭不住的。只是把一品诰命夫人降成了三品,只要他好好努力,夫人的诰命早晚会回去的。

“只是,”圣人的话暗含着警告,“若再有下回,只怕便是袁卿求情,朕也不能轻饶。”

官家女眷们平日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如何行事,如何为人,都是有规矩的。像袁夫人这等,嚣张跋扈,不仅会导致被欺辱的夫人们心气不平,两家郎君由此生怨,以致在朝堂做事带有私人恩怨,而且还会叫百姓们觉得,官眷们也不过如此,德性不佳,以致百姓们对官员们失去信任。只要是个明君,都不会乐意看到这样的现象发生。

所谓防微杜渐,便是要从小的方面就遏制可能发生的坏事。何况官眷们已然享受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别的地方就要受约束。

其实若是皇后还健在,不管是内命妇还是外命妇,是官家贵女还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按道理来说,都归皇后娘娘管教。母仪天下的国母之名,并不只是一个名号,而是真正的天下人之母,它具有管教天下女子之责。不过皇后娘娘每日要管的事情太多了,百姓们之间的鸡毛蒜皮的事情,没人敢来叨扰皇后娘娘,就连百姓们自己也都把自己与贵族们看做是云泥之别,怎么还会觉得皇后娘娘具有管教天下女子之责的这个责任里,会包含她们自己呢?

例如今日袁夫人这事儿。正常程序便是宁奕上本弹劾袁衷道教妻不严,私德有亏。圣人只处罚袁衷道本人,或是按下不表。

而中宫皇后看圣人处事行事。若圣人责罚袁衷道,则是默认此事为准,该当重罚。皇后则会诏袁夫人宗氏入宫,视其事情严重与否,先训斥一番,而后选择掌嘴,打手心,或是打板子等责罚,然后赐下一个管教嬷嬷随其归家,定下管教期限,由管教嬷嬷在袁夫人府上对其进行管教,到期限后,由皇后召回,询问袁夫人是否改过,如果管教嬷嬷认为已经改过,则事情到此结束。若是管教嬷嬷认为袁夫人并未改错,那么皇后会让管教嬷嬷再次前往袁府,对其进行更加严格的管教。

若是圣人留中不发,便是圣人认为此事不大,袁夫人行为虽有不妥,但并不需要重罚。那么皇后则会在司仪司选一位司仪女官,前去袁府,传皇后懿旨训斥一番,禁足几日便是。

但如今皇后已经薨逝,贵妃再是代掌凤印,但她终究不是皇后,管教命妇的事情,她没有资格做。何况此事苦主是她妹妹,为着避嫌,贵妃更是不敢沾手此事。尽管她在宫里已经气过一回了。

卿氏女是京城出了名的姐妹情深,贵妃娘娘对于每个姐妹的大事,都不曾忽略。人不能到,可是礼却一定到。

昨日她遣去送礼的女官回来,就把闹出的事情说了,贵妃是气得不行。

她只有两个妹妹,这宗氏不仅背后言辞欺辱她四妹妹,还敢顶撞她五妹妹,一下子把她两个妹妹都欺负了,这是当他袁衷道能一手遮天,当卿氏无人了不成?

可是,这件事圣人与太后还没做出反应,她只是个贵妃,而且此事与她妹妹有关,她如今便是再生气,她也不能动手。否则叫圣人知道了,只怕要嫌她手伸得长她明显能感觉到,随着位分越来越高,娘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圣人对她的疑心也慢慢变多,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否则惹了圣人猜疑,对她和她的孩子们,以及娘家,都不是一件好事。

可按兵不动,不代表她什么都不能做。她遣了两名太医,分别去两个妹妹府上,自己则是抱病,取下了绿头牌。

到了她如今这个地位,她忽然生病,圣人不可能不来看她。

于是在圣人来看她之时,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圣人怎的来了?臣妾并无什么大事,您政务繁多,整日忙还来不及呢。臣妾这不过是小病,何必劳您跑一趟来?”

圣人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说:“你病了,朕怎么能放心呢?总要来看看,心里才放得下。前日朕见你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呢?可是晚间贪凉,吹了凉风惹的祸?太医怎么说?如今正吃着什么药?”

再是对她有猜疑之心,可是贵妃入宫这许多年,温柔和善,又貌美体贴,没有一件事做得不合他心意。又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圣人心目中,这个女人自然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只要不太过分的事情,他愿意给贵妃体面,也愿意多宠贵妃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