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看着雪棠眉眼低垂,一副任由她拿捏做主的样子,崔老夫人的心情这才好了些许。她朝苓香摆了摆手,示意苓香把一盒香料递给雪棠,吩咐道:“去,把这香料给东院大夫人送去。”
雪棠微微一愣:“这……为何要让妾送过去?”
她如今已经是裴知予的妾了,这样送东西的小事,自然不必由她来做,更何况这还是要送去给沈语柔的东西,她可不想沾边。
崔老夫人只是不耐烦地说道:“让你去便去,怎么,如今有了身孕,我便使唤不得你了么?”
雪棠只得接过那盒香料,“不敢,妾这就给大夫人送去。”
崔老夫人看着雪棠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哼了声。她特意安排雪棠去东院,自然有着自己的一番打量。东院那个叫兰心的丫头,与雪棠一样,都犯了她最忌讳的错,如今正在挨罚,也该让雪棠看看不听话的贱婢是什么下场,好让她警醒着些,别以为肚子里揣了知予的孩子就能端出主母的姿态来了。
雪棠走在去往东院的路上,倒是没细想崔老夫人此举的用意,此刻她正思量着崔老夫人方才那番话,不由心事重重地低下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高门世家之中,后宅女人众多,庶子庶女日后前程如何,都要靠做母亲的一步一步去争。虽说二爷的后宅如今还空着,但雪棠不得不为将来早做打算。
她是丫鬟出身,她的孩子生下来便是低贱的庶出,定然入不了崔老夫人的眼,她必须在裴知予心里挣得足够重的分量,才能让他为她与老夫人抗衡,将她的孩子留在侯府。
这是她的孩子,既然要生下来,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她自然不会让她的孩子被送去乡下,与她从此分隔两地。
突然,一阵女子痛苦的求饶声打断了雪棠的思绪。
雪棠脚步一顿,抬眼朝东院里头望去,见沈语柔卧房门口的石阶下,两个婆子正在教训那个叫兰心的丫鬟。她走近了些,便看得更清楚了,兰心摇摇欲坠地跪在一片石子上,那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正拿着木板,毫不留情地往兰心的小腹上打。
“小贱人,让你敢偷怀贱种,大夫人吩咐了,务必要狠狠地教训教训你这个贱婢才行!”
兰心苍白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珠,身子颤巍巍地要往后倒去,又被那婆子眼疾手快地摁回原处。兰心几乎不敢低头去看她的小腹,她才刚刚失了孩子,那脆弱的地方又挨了这般痛打,且不说皮肉定然已经青紫破烂,往后只怕是再也不能怀上孩子了。
“两位姐姐,贱婢知错了……求您替贱婢在大夫人面前求求情,贱婢真的受不住了……”兰心带着哭腔说道。
雪棠看着这一幕,只觉喉咙发紧,她一下便明白了崔老夫人为何特地安排她来给沈语柔送东西,分明就是想用兰心的惨状来让她警醒着些,若不乖乖听话,以后只会落得跟兰心一样的下场。
这时,那两个婆子也看见了雪棠,不由狐疑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雪棠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老夫人让我来给大夫人送些东西。”
两个婆子都是认得雪棠的,知道她如今已经是裴知予的妾,对她还算客气,侧身给她让了路,又朝屋子里指了指:“夫人在里头,你送进去就是。”
雪棠压下心中的不忍,加快脚步从兰心身侧走过,她才抬脚迈上台阶,忽然,一团黑影猝不及防地从屋里冲了出来,直直朝她脚边扑了过来。
那是一条健硕的黑狗,体型虽然不及百岁,但模样十分凶狠,巨大的惊恐在雪棠心底蔓延开来,她急忙往后退去,死死攥紧了衣袖。
这些日子有百岁和长欢陪着,雪棠渐渐已经没那么害怕狗了,可这条黑狗的突然出现,又唤醒了雪棠心底残存的恐惧,她额上顿时冷汗涔涔,手心里也沁满了汗珠。
沈语柔坐在屋中的软榻上,懒懒抬眼,正瞧见这一幕。自从那次被裴知予的那条狗吓到后,沈语柔便命人去乡下买了一只壮硕凶猛的狼狗养在身边,这样,若是哪日再见到那条骇人的大狗,便不必再如此害怕。只是她没想到,雪棠日日和裴知予的狗同处一院,竟也会怕狗。
沈语柔唇角扯出冷笑。
看着雪棠好端端地出现在她眼前,沈语柔是有些意外的。沈临风应当已经把信送给了二爷,二爷知道了雪棠和景王有染一事,竟然并未惩罚这个贱婢。
沈语柔眼中不由浮现出恨意来,这狐媚东西,到底给二爷下了什么迷魂药?裴行焉待她这个正室夫人,竟不及二爷待雪棠这贱人的一半好!
沈语柔越想越气,正想寻个由头训斥雪棠几句,偏这时,那条黑狗突然再一次冲了出去,直接咬上了雪棠的裙角,将雪棠生生扑倒在地。
锋利的犬牙,嗬嗬的低喘。
熟悉的恐惧如沉沉的潮水将雪棠笼罩,令她逃脱不得。
一瞬间,雪棠的头剧烈的痛了起来,许多模糊而琐碎的记忆一齐涌入脑海,在犬牙刺破皮肉的痛楚中,愈发清晰。
那个被赶出相府的雪夜,覆满积雪的长街,寒冷寥落的巷子口
她想起来了。
她的过往、她的曾经。
全都想起来了。
第90章 过往
那一夜,是整个冬日最冷的一个雪夜。
冷清月牙洒下凄凄的薄光,雪棠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肚子咕噜噜地叫着,她手里攥着一只好不容易从地上捡来的、冻得硬邦邦的馊包子,正想咬一口来勉强充饥,一条野狗却突然蹿了出来,要与她抢食。
雪棠饿极了,也怕极了。
犬牙毫不留情地咬伤了她的腿,大颗大颗的血涌了出来,将身下的雪染成刺目的红。昔日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只能惊惶地看着那条野狗叼着她唯一可以用来果腹的食物扬长而去。
记忆再往前,那座华美的丞相府,府中的白槐花与青石子,后院的秋千和木栏旁的小河……
那些曾经美好的,或是沉痛的,一样样都无比清晰地显映在雪棠的脑海中。
她扶着心口,那双惊惧失焦的眸子终于慢慢回神,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沉静。
雪棠缓缓地抬起眼,目光落在了屋内的沈语柔身上。
眼前的沈语柔,身上穿着华贵的月光锦,颜色是极尽张扬的朱红,满头珠钗翡翠,就连耳上也坠了沉甸甸的玛瑙红珠,这副模样,与雪棠记忆中那个粗手粗脚的丫鬟简直判若两人。
以前在相府时,她之所以对沈语柔有几分印象,是因为沈语柔做事总是粗心大意,有一次不小心浇多了水,把她精心打理了好几月的花给涝死了,事后却抵死不认,还妄图把罪责推到其他人身上。她虽然心疼那花,但到底没怎么罚沈语柔,只不轻不重地斥了几句,让她下次上心些,这事便过去了。
她待府中下人,一向温和宽厚,那些丫鬟小厮每每提起她,无不道一句小姐仁善心肠。
雪棠不明白沈语柔为何恨她到这般地步,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手段,离间她与苏夫人的母女情谊,非要将她赶出相府才肯安心。
她是占了沈语柔十六年荣华富贵的日子,可这并不是她的错,是当年的产婆一时糊涂才做下了这样的荒唐事,可到头来,为什么所有的罪过都要由她来承担呢?